张金花被众人戳着脊梁骨,她又不是真的想自杀,这会儿只能灰溜溜地夹着尾巴跑了。
看热闹的众人散去,魏义军真情实感地对赵美兰说:“谢谢你啊,赵老师。”
吴桂凤在旁笑道:“就不谢我啊?”
魏义军讷讷道:“也谢谢你,谢谢你,大嫂子。”
周牧野已经去上工了,苏桃雀跃地走过去,给她们两人比了个大拇指:“赵老师,大妈,你们刚才那样,太神勇了。”
赵美兰和吴桂凤帮魏义军收拾了一下屋子,家里摔了两个暖水瓶,这赵金花真是作孽,大概也想着这大屋保不住了,可劲糟蹋东西。
魏义军手脚利落,一边忙一边让她们不用动手,那两儿都是干活一把好手,三下五除二给他收拾好了。
回去的路上,吴桂凤笑呵呵道:“你说这魏义军,今年才三十五吧,我看他还得再找个媳妇儿吧,家里咋能没女人呢,再说他家小子,也得有个妈啊。”
赵美兰点头:“谁说不是呢?”
又一次福至心灵,苏桃眼睛亮了亮,插了一句:“赵老师,你今年三十八还是三十几啊?”
赵美兰随口应道:“我三十八了。”
苏桃点点头,她觉得,赵美兰和魏义军,还真的挺适合,现在魏义军这榜样在前,村民们的接受度也算是打开了一点,她的顾虑应该也会一点一点变小吧。
苏桃是这么觉得的。
五月份了,如今日头长了,周牧野差不多是六点钟回家,吃完饭,他和苏桃说他还要出去干活。
苏桃只纳闷,这春收还没开始呢,周牧野要出去干什么活。
周牧野也没多说什么,只说要给姚大爷家干活。
苏桃多机敏的人,一下子就想到了去年她让姚大爷作证马寡妇推她的事。
当时她只以为是姚国华帮她求了他大爷作证,现在想来,难道是周牧野答应给姚大爷家干活,姚大爷才愿意作证的?
苏桃问出自己心中的疑惑,周牧野心中舒坦了,小妮子终于反应过来了。
他揉了揉她的头发:“不然你以为是谁让姚大爷出来作证的?”
震惊与感动,让苏桃愣在那里,说不出话来,那个时候的周牧野,外表凶悍,在她跌进河里的时候,第一反应是凶她,她以为那个时候周牧野是不喜欢她的。
却没想到,在那么早的时候,他就已经暗中帮她了。
这个男人,只做不说,当真是憋得住。
天黯了,周牧野捏了捏她的脸:“咋又想哭了?”
苏桃嗫嚅道:“那个时候你怎么不说呢?我还以为是姚国华帮我说情的。”
周牧野手里拿着小锹:“这也没啥好说的啊,别哭,我去田里干活了,趁着还有点光亮,去除草,他家麦田里不少野草。”
苏桃这小尾巴,名不虚传:“那我跟你一起。”
“你别去,田里已经有蚊虫了。”
苏桃到底还是跟着他去了。
五月的傍晚,绿树繁茂,麦田金黄,太阳落到善后,大地昏暗了起来。
周牧野手脚麻利,动作利索,苏桃跟过去,其实什么忙都帮不上,她根本分不清哪个是草,哪个是小麦,便也规规矩矩地没出手,别给她男人帮倒忙才是。
田里农人们都扛着锄头回家了,只有周牧野一个人弯着腰,勤勤恳恳地给姚大爷家锄草。
苏桃看着他佝偻的背,眼眶始终都是热的。
直到天彻底黑了,田里已经完全看不见了,周牧野这才拉着苏桃上了田埂,他蹲在小溪边,捧了把水洗脸,又喝了点水,苏桃着急,让他别喝生水。
男人低声笑:“哪那么讲究?明天我再赶早过来打个早工,这田里的草就差不多了。”
这麦子差不多五月中就能收割了,到时候还得给姚大爷家忙一阵,还好他自家两亩地,姚大爷家也就一亩多地,他一个人也忙得过来。
收完麦子紧跟着就得撒种种水稻,再接着是插秧,然后田里就能清闲一段日子。
天黑擦擦的,周牧野放心大胆地抓着苏桃的手,走在田埂上。
初夏的风吹得人心里痒痒的,苏桃抓着他的膀子,靠着他走路,轻声道:“以后不要做这种活雷.锋的事,知道不知道,做了好事,必须得留名,你听到我的话了吗?”
周牧野笑笑,满不在意道:“知道了知道了。”
他是觉得男子汉大丈夫,不能斤斤计较的,而且,不就是帮人家干点农活嘛,不算什么大事,没想到苏桃却特别看重这个事,行吧,以后说就是了。
苏桃走得慢,气温正好,晚风徐徐,月牙儿翻到了树梢上,远处有布谷鸟的叫声,她觉得乡村夜色,美得很,便想和男人在田野里多欣赏会儿。
第61章
回家之后, 周牧野抹了把汗:“我要洗个澡。”
他干活流了不少汗, 桃子爱干净, 他这样没法上床。
苏桃特别勤力地帮他弄水,这天也已经有些热了,洗澡方便了, 不用挂浴帐,澡盆就搁在小小的灶房里,苏桃这边热水上好,就听到关门上门栓的声音。
“我……我还得出去呢。”
周牧野就已经脱了海军蓝的条文汗衫, 扔在一旁:“你帮我搓一下背。”
苏桃小声嘀咕:“我还成了伺候你的老妈子了。”
男人就这么穿着土蓝色的长裤,蹲在她面前,搪瓷面盆里是热水, 他赤着上身, 在油灯的照映下, 皮肤的颜色像是一幅油画,就连背后,也是结实有力,像是起起伏伏的小山丘。
晚风晃了一下,苏桃赶紧摇摇头,她想什么呢,怎么感觉像是被男妖精迷了心神的傻大妞。
她也蹲了下来, 伸手掬了点水, 浇湿了他的头发, 他肩膀上的刀疤, 已经成了一条弯弯曲曲的蚯蚓,让她想起新婚夜的时候,她辣手无情地给了他一刀的样子,想想真是觉得恍如隔世。
细长的手指穿梭在他黑色的头发之间,能摸到一块微微凸起的地方,那是和一队徐家人打架的时候留下的伤疤,苏桃的动作便更加轻柔了。
她抠了一块洗发膏,在之前,周牧野洗头洗澡就用一块皂角对付,现如今,倒是越来越讲究了。
“会不会太香了?”这洗发膏是一罐的,草莓味的,香喷喷的,甚至让周牧野会想要吃一口。
苏桃轻轻地搓揉着他的头发,极尽温柔:“香怎么了?你以前洗澡洗头都用那一块皂角,这样怎么能行?”
周牧野伸手擦了擦眼角:“男人哪有那么讲究的?”
苏桃赶紧扯了块毛巾:“是不是进眼睛了?”
“有点儿。”
她给他擦了一下眼睛,然后冲掉头上的泡沫,清洗了两次,然后踮起脚尖用毛巾给他擦头发。
她动作很温柔,周牧野低声道:“让我想起小的时候,我妈也这么给我洗头的。”
苏桃的动作便更轻柔了:“你妈妈,福薄,要是还活着,该有多好呢。”
儿女双全,儿女还都又乖又孝顺,如今还有这么好的儿媳妇儿,她要是活着,日子才真的是和和美美啊。
说到母亲,周牧野的情绪又落了下来,和苏桃谈起了自己的母亲:“印象里,她长得好看,即便穷,但也总能把仅有的食材翻着花样做出好吃的东西来,我娘性子还好,那会儿我挺皮,但她从来没凶过我。”
苏桃饶有兴致地盯着他:“你竟然也有皮的时候啊。”
周牧野捏了捏她的脸:“五六岁的孩子,怎么会有不皮的?那会儿冬天,小河里结冰了,我去滑冰,冰上破了个窟窿,我掉了一只腿进去。”
苏桃吓一跳:“啊?然……然后呢?”
“然后自己爬上来了,棉裤潮了半截,但不敢说,刚好天也阴,回家的时候,我爸妈竟然没发现,就这么穿着快要结冰的棉裤一只到睡觉前,我娘这才发现这棉裤是湿的,那一回,也是我娘唯一打我的一回,打完夜里就发烧了,她又心疼,偷偷抹眼泪。”
苏桃心里也有些堵,这些记忆,那么鲜活地存在于他的脑海里,都多少年的事情了,想来他经常翻来覆去地想着他的妈妈吧。
可怜牧月和牧星,甚至连和母亲的记忆都没有。
这么想想,她多幸福啊。
“你要这么想,你妈妈早就投胎进了好人家了,是不是?”
周牧野笑笑:“希望吧。”
“嗯,我猜,她投胎进了城里有钱人家,过着锦衣玉食的生活,日子好着呢。”
周牧野脸上的笑容更大了:“我娘一辈子没做过一件坏事,她肯定能投个好胎的。”
他高兴苏桃自然也跟着高兴。
洗完澡回到东屋,刚才还温情脉脉的,这会儿男人又跟变了个人似的,苏桃炸了毛。
苏桃被男人办得老老实实的,刚才还是炸毛的小辣椒,这会儿就化成了一滩泥,委委屈屈,又咬又挠,男人只怕累着她,百般体贴了,苏桃还是累得不成样,汗水都浸湿了头发,最后被男人抱在了怀里。
苏桃换了个姿势,靠在他怀里,虚弱道:“我是真的不懂你。”
“嗯?”
“白天干那么多体力活,晚上竟然还这么不知疲倦,一到早上,天不亮又生龙活虎了,你是铁打的不成?”
男人捏着她软乎乎的手指头:“要不是怕你太累,我能通宵打夜工的。”
怀里的人抖了抖,算了,她也不想探知这种问题了。
五月中发生了一件好事,当然了,对苏桃来说是好事,对何丽来说,可就是晴天霹雳了,省城来了电话,打到公社革委会去的,公社的徐长工主任亲自下来传达了省城的指示。
省城那边,让何丽立刻回去,说她犯了原则上的纪律问题,男女作风问题,在这个时候,还是很大的问题。
这消息传到了苏桃耳中,苏桃一听,都忍不住想要发鞭炮庆祝了,这个女知青,可总算是作够孽了,打哪来的赶紧滚回哪里去,她可受不住这种惯会背后使阴招的小人。
何丽看到徐长功主任,顿时惊慌失措,乱了阵脚,徐主任说得很明确,上头说她坏了纪律,男女作风上的问题,让她回去检讨。
那就说明,上头知道了她在花溪大队做的事,那她下乡当知青镀金,可不都白镀了吗?回去干部肯定是没法挡的了,指不定还要接受批评教育,这档案上有污点了,可是要一辈子都跟着她的。
何丽走的这天,太阳高照,仿佛在欢送这个大队的搅屎棍离开花溪大队,苏桃特地去大堤上看她走,这个也算是上辈子坑害过她的女人,可总算是远离了她的生活。
何丽拎着她的小皮箱,站在桥头,看一眼河岸边对她指指点点的那些农村人,心中愤恨不已,来时何等风光,有人帮她提包,农民们都仰望着她,而现在,这里没人喜欢她,都盼着她卷铺盖走人,她的前途也一片迷茫。
她看了苏桃一眼,咬了咬牙,然后转身,扬着下巴,她不能露出一脸败相来,她不能让仇者快,不能让他们看她笑话,即便是走,也是她不稀罕这破地方了。
对于何丽的离开,丁红霞最激动:“那个狐媚子小知青可总算是滚蛋了。”又拉了拉苏桃,“我可听说,她和咱队长有一腿呢。”
苏桃勉强笑笑:“哦。”
毕竟还牵涉到赵老师,她也不想多谈。
“是真的,仇队长以为他捂得严实,其实谁不知道啊,他家后头那个光棍家,就是他偷人的老窝,好几个人,都是带到光棍家去的,你说这小知青,年纪轻轻的,和队长搞一起去,她图个啥?”
苏桃想,有些人,就是愿意为了一点蝇头小利出卖自己的身体,你想破脑壳都想不通的事,在人家面前,就是家常便饭一样寻常。
没有为什么,人性复杂。
何丽在省城里是百般打听,总算查出有人给她领导递了她当初的悔过书,她用脚趾头想也能知道是谁递的悔过书,当时悔过书本来想交给仇队长保管的,可苏桃不依,说是给了彭支书,可谁不知道,彭支书对苏桃不错,苏桃想要,彭支书又怎么会不给?
她妈跟了一个挺有背景的人,她想让她妈去给她说说情,她妈却说最近形势紧张,不能为了她冒这个风险。
没有办法,何丽这档案上的污点,是结结实实落下了。
政治档案有污点,是一件很要命的事情,因为档案是跟着这个人的,走到哪里,不管是什么单位,都要先看一看她的档案,想当干部,基本这辈子都没有可能了。
而且,十月份将要恢复的高考,也有政..治审查这一条,所以,何丽虽然年龄上符合高考的标准,但因为这一点作风问题,她这样的人,是没有资格参加的。
就此,苏桃成了她头号敌人。
苏桃的窑厂经营得红红火火的,她便想着再捉点猪回来养着,那就得扩大猪舍了,猪养多了,那肯定不能养在自家门口了,到了夏天里,不免有味道,这家里还怎么住人呢?
这就得找块空地,盖个猪舍什么的。
这还得过仇队长那一关。
这一关,可不太好过啊,纸包不住火的,何丽回省城,肯定知道她是为什么会被千里迢迢召回去,那个悔过书被递上去,她转念一想就能想到她苏桃身上,队长应该也能想到。
把他的小姘头弄走了,队长能给她批地?
显而易见是不可能的。
这个事,得搁一搁,这一搁,就是五月底了,天气逐渐热了起来,苏桃还穿着长袖,男人却早就穿上了短袖汗衫,海军蓝的条纹衫,之前修坝的时候,队上发的。
别说,周牧野穿上,还真是好看得紧,身形挺拔得真跟军人一样。
大家都穿着海军蓝条纹衫的时候,苏桃一眼就能看到她家男人,她家男人最高最俊最扎眼,她不免引以为傲。
五月底,收麦子的季节到了,所有的事都要为这桩大事让路,工地上的活全部停了下来,先收集体的田,再收自己的自留地。
周牧野永远都是快勤力的,一个人干几个人的活,比地里的老黄牛都要勤勤恳恳,任劳任怨。
苏桃也想下地干活,倒不是怕人说,就是想和男人一起面朝黄土背朝天,想和男人一起流汗,想和男人一起吃苦,想体会他的一切,想和他并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