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这也不是什么了不起的大事。
她曾经兴致高涨地给人起名字，但是大多数人都懒得搭理。终于有了回馈的有两个人，一个就是Code：023——这还是无论谁跟她说话她都会礼貌性质地做出反馈的原因。
于是她就被叫做“遥”。
“Haruka，要记住喔？”
没等对方有什么回应，这姑娘就重新跑远了。虽然有点烦，但是勉强还能够接受——003将视野移向另外一个方向，就算他们这些孩子没什么情绪可言，也让人有点烦躁。
被称作“信”的，是某个总是在哭的家伙。
学东西相对于他们这些人的话可以说很慢，注射的药物不知道为何就算加大剂量也很难起到应有的作用——这一点他自己解释不清楚，周围的研究人员也显得非常困扰。如果说直接废弃处理，作为研究素体的思维能力和指标还稳稳卡在及格线上，但就是不肯再进一步，让人抓心挠肝地着急。
硕果仅存的三个被赋予了名字的家伙中，雨宫萤完全不在状态每天就算顶着恶心想吐或者高烧不退之类的副作用也要坚持爬起来吃今天的配额点心，阿遥——他怎么也叫起名字来了，总之她作为彻头彻尾的人工造物，根本不具备感受悲喜的机能，而名为信的那孩子好像连镇定剂的效果都很有限，哭得让周围的人都静不下心来。
不知道是谁说过，人类的悲喜并不相通，我只觉得他们吵闹[注1]——在他所被灌输的知识之中，曾经似乎有过这么一句话。
确实是不相通的：因为药物作用而感受不到情绪的他们，根本无法理解每天有什么好哭的，完成每天的学习任务和药物实验就需要耗费大量的精力，根本没人想要搭理一个还不断在制造噪音的家伙。
至于“孤独”，“悲伤”，“恐惧”之类的词汇……字面上是了解的，但是具体到个人体验和感悟，那就见仁见智了。
因此还有精神头去搭理他的也就剩下了……另外的某个编外人员了。
一计算起来，见到白炽灯的时间，居然比见到太阳的年头还要长——大概是因为人总是趋向于自己所熟悉的事物，再之后做基地转移的时候，他们将地址选在了地下，装潢和设备安放一如既往，连点花样都没有。
那是因为某个“英雄”的介入。
墙壁被拳风所击破，太阳的光线第一次照进原本又白炽灯所点亮的空间里。
——太阳的光辉丝毫不像文学作品所描述的那么温暖，他只觉得刺眼。
随后许多人被逮捕，而自己作为最为年长的那一位，被以和当年同样的姿态按住肩膀委以重托：之后，要继续完成这个漫长的、意义重大的课题！一定不要忘记……一定不要放弃。
他不明所以地点了点头：原本大家就是为了这个目的而被设定好的，继续执行显然是理所当然的事。为此哪怕生命时长的削减，或者是别的什么牺牲，也都只是那个重要目标之前必要的路径而已。
——所以，被激光贯穿胸膛，也只不过代表他作为个体的道路被断绝而已。
只不过有点可惜，但是仔细思考，也没什么特别遗憾的。
这作为人形的某种生物的一生，一定已经完成了它应有的使命。
第八十一章
在回到学校的路上, 众人都一路无话。
绿谷出久是不知道说些什么——一夜之间所接触到的信息量太大，让原本是强袭的活动有了一个令人不知所措的结尾。而针对英雄安德瓦而言, 以他的性格让他去仔细计较这些英雄与科学侧的过于纠结的内容，实在是有些勉强他了。
至少，大多数英雄在科学侧的研究人员眼里都算得上是过于单纯的生物——他们想着“打赢就好”，“能够拯救就好”，目光直白地盯着当下发生的问题, 又全力以赴地解决它们, 让人在想要大摇其头的同时，又不由得心生感激。
和科学侧一贯的放眼未来不同，英雄是负责“守护现在”的职业。
杰诺斯在半途就向众人打了个招呼离开了，也不知道飞去了哪里。他浑身上下都带着伤——说是带着伤又有些过于偏向于对于人类身体的描述, 总之由于过度地使用自己身上所搭载的武器, 而导致几乎每个零件之间都有些细微之处的不协调。
“不用等雨宫她醒了以后再帮你……？”
绿谷出久看向曾经爽快地给自己留下签名的英雄。杰诺斯君的状态显然不是很好，他一路上都微微垂着头，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而最终杰诺斯摇了摇头, 没有说话。他现在还没有调整好心情如何去面对雨宫萤和池田信, 再往深里想, 他还没有调整好自己, 到底应该如何去面对从今往后的作为英雄存在的人生：仇敌已经被手刃，问出了当年屠戮星之丘的理由, 而那理由在他看来让人喉咙深处都泛起苦涩。
这种时候, 金发的青年就突然想起了库斯诺博士偶然见会看向他的, 似有还无的复杂表情。
博士, 您是否在一开始就预知了这样的末路？
那么又是为什么，您义无反顾地将这样的我从星之丘拯救出来呢……
要是欧尔麦特会说些什么？抱着这样的想法，甫一回到学校，绿谷出久就敲开了教职员室的大门。正好校长根津也在，他就在捧起茶杯之后连同校长一起汇报了当夜强袭时所发生的一切。
关于对方对于雨宫萤的嘱托，和对于池田信的态度，以及关于杰诺斯君和星之丘的一切。
欧尔麦特表情有些惊讶：他和雨宫恭介先生并不算是毫无联系，作为人工岛支持着英雄的中坚力量，雨宫先生在这些年里开发了不少相当实用的英雄装备，谁也想不到这样温和恭谨的一个人，能够做出将自己的孩子送入智力开发机构的这种事。
而根津毫无表情的时候都像是在微笑的动物脸庞上，终于也泛起了别的什么表情。
“啊，所以说，就算委托英雄抹掉了记忆，结果还是会出现这种情况嘛……”
你是知情的啊？！欧尔麦特震惊地回头看向校长。
——算是知道一些哦？根津捧着茶杯微笑着回望。
如果说这个信息就足够让人震惊的话，那么根津点开了办公室里电脑的网络通话功能，接下来的内容就更加让人惊讶。
“嗨呀，雨宫さん，好久不见？啊哈哈，在人工岛过得好吗？”
屏幕里，是许久未见的雨宫恭介的身影。背景似乎还是某处办公室，墙上挂着的白板上还写着什么让人一眼看不懂的公式。
对方有些羞赧地笑了笑，对着摄像头整理了一下自己的刘海，开口道：“所以说，根津先生能够在这个时候联系我……是未来都市的那些残党暴露出来了吧？”
他果然也是知情人。
绿谷出久看了看教职员室里的这幅场面，有些紧张地想要偷偷溜走——似乎是发自本能一般，他开始觉得之后这些人要讨论的内容，不是自己这样的见习英雄能够听到的。
而这一“想要逃掉”的动作被欧尔麦特一把拽了回来。
“绿谷少年，你也听着点！”
既然都是要继承one for all的第九代目，那么也的确有权利去获知这些上一代人所遗留下来的问题或者说是麻烦。
于是，在雨宫恭介和校长根津的交谈中，绿谷出久瞪大了眼睛，听说了这样一个故事。
在雨宫恭介迄今为止的一生中，有两个极为关键的转折点。其之一，就是开发了可以让重伤患也能够在短时间内免于死亡的生命维持舱。这一设备在战后逐渐被修复的世界中数次起到了关键的救助作用，包括如今还处于昏迷状态的英雄夜眼在内，数名英雄都受到过这一技术的帮助。
而这其中，除却夜眼之外和绿谷他们关系最近的两例，其中一个是被库斯诺博士做过改良的改造人英雄杰诺斯，另一个则是上一代的one for all的继承人，志村菜奈。
“等等！”
欧尔麦特在教职员室里惊呼出声：“你是说，师匠……师匠她还活着？！”
根津做出了一个“噤声”的手势来，让激动到从沙发上直接站起来的绿谷出久和欧尔麦特坐下来继续听——这对师徒俩不得不说真是一个模子倒出来的性格，连惊讶时的反应都如出一辙。
第一个转折点的契机，是雨宫恭介学生时代的某一次对于英雄来说平淡无奇的事故。
尚且是个没什么特色的普通高中生雨宫恭介被莫名卷入一次抢劫案件，后遭先代one for all的英雄志村菜奈所救，自那之后他便致力于对于辅助装备的设计和研发，直到如今成为了科学侧一员稳扎稳打的中坚力量——在雨宫恭介的个人简历上，是如此撰写的。
而实际情况有所区别。
被搭救的少年理所当然地关注起了[志村菜奈]这个英雄，而基于“为了防止英雄陨落于战争之中”的目的，在大学期间雨宫恭介提出了关于生命维持舱的初步构想，并获得了当时自己导师的鼎力支持。
同时，他也一直都没有间断地关注着英雄志村菜奈的活动，因此得以在最为致命的一次战斗中及时赶到保住了这位英雄的生命。
那是哪一次战斗，欧尔麦特的记忆也异常清晰。
——那是他和他的师匠的最后一次见面。在面对all for one的那一次战斗之后，自己挥别了传承给自己个性的导师，随后远赴国外躲避all for one数年。
刚刚被冠以“拯救一切[all might]”之名的少年无数次对着镜子练习微笑暗自起誓，要将这场浸淫百年的战斗终结于自己的手中。
“所，所以，师匠她病没有死，而是被雨宫さん你……”
镜头中的雨宫恭介看着直接挤到屏幕面前的欧尔麦特，点了点头。
“志村前辈一直都没让我告诉你，她说自己已经失去了[个性]没办法再帮你什么忙了，而且一旦暴露了自己还活着的事实，你肯定要过去找他暴露自己……要知道，那个时候，无论是你还是……”
雨宫恭介显得有些欲言又止，而如今已经重新是八木俊典的前任英雄又何尝不知。以年轻时的自己，一定会不惜一切代价重新回到老师的身边，在all for one的追捕之中提早殒命。
“那师匠她现在……”
自那之后的，即是雨宫恭介这一生之中的第二个关键节点，也是他最为后悔的一件事。
大三那年他有机会去到当前科技水平最为先进发达的[人工都市]进行交流访学，在第六号人工都市中被当地的科研人员所青睐，因此直接保送到了“No.6人工都市”进行进一步地学习。
同时期，改变身份的志村菜奈以“无个性者寻求政|治庇护”的理由入驻未来都市，担当起了第六号人工都市某个幼儿培育机构的一名教师。
于是平稳的时光一晃而过，根植于人工都市的雨宫恭介遇到了同为技术人员但方向为生物医药的露子，在一段时间的相处之后，二人喜结连理。
那些年发生了很多当时显得不值一提的小事。比如安德瓦基于个性婚姻而娶了一位个性是[结冰]的女性，又比如当年的八木俊典如今的欧尔麦特逐渐在时代之中崭露头角，成为了最有希望的新英雄。
在安德瓦家大儿子轰灯矢和自家爹吵得不可开交的那一年，同样也是绿谷出久、轰焦冻等人降生的那一年里，雨宫恭介和已经重新被冠以姓氏的雨宫露子也同样有了属于他们的孩子。
英雄的社会到底应该怎样延续，在逐渐多样化的个性之中应该如何求得稳定和发展，像是志村前辈以及all for one这样的事到底要牺牲多少代的英雄才能够终结……在无数个时刻，雨宫恭介也和大多数研究人员一般，思考着这样的问题。
他愿为英雄社会奉献自己的力量鼎力相助，为之燃烧自己的生命也甘之如饴，但他却不愿意依赖一代又一代英雄用鲜血和泪水才能换来难能可贵的和平。
是否还有什么别的办法？
是否，还有别的出路？
于是，属于过去的某一天里，一位同僚叩响了他的家门。
据说，这是面向未来的研究——
将自己关在房间里思考了数个晨昏，又和妻子讨论了良久，最终，他们郑重地、恳切地、怀抱着对于未来世界的期许，加入了这个研究团队之中。
连同自己初生不久的孩子一起。
“那，那雨宫同学她岂不是……？”
听到这里，绿谷出久整个人都脊背冒汗，惊呼出声。
第八十二章
如果说这些过去的事儿算是一笔理不清的烂账, 那绿谷出久即将面对的未来同样不是一件轻松的任务——死柄木弔所掌控的敌联盟，和如今纷纷抬头的恶性组织, 都在人们看不到的地方逐渐滋生出属于黑暗那一侧的力量。
已经加入了研究机构的孩子大多数时候会谢绝来自父母的探视——说白了，这群孩子中有名有姓还有父母的实在不多，大多都是不知道从什么途径搜罗来的。除了通过普通的人类生育而诞生的孩子之外，甚至还有彻头彻尾基因堆砌而生的人工造物，甫一接触这样的研究, 雨宫恭介确实吃了一惊。
但研究的效果也算是显著。
仅仅只是个位数的年龄, 这些少年老成的“孩子们”就已经将一些成年人都很难搞懂的问题研究得彻透。每周一次的水平测试之中，都能够感受到这些孩子们学力的大幅度提升，在研究者们有意的引导之下，开始关注各种各样的社会问题和技术难题。
一个月一次的和女儿的短暂会面之中, 每一次都能够感觉到面容和自己相近的姑娘正在一步一步走得更远。
协议内容他有好好研究——不会对身体造成负荷, 在必要的情况下可能会吃些苦头但是不会影响长远的健康，在这样的基础上进行智力开发和教育，使用的药物也都是进行过充分人体实验的安全版本。年轻的父亲想着, 这样的话, 一定没问题的。
年幼的孩子就像是实验室里的耗子一样生长迅速, 每次见面都仿佛能觉得长高了一些。
“这是我这个月的设计图！爸爸快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