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黑狗神气活现地蹲坐着,快活地摇着小尾巴,昂着头在胡亥手心闻来闻去。
坠崖之时,小黑狗也被甩出了车厢,却是落在湖水中,但是它游的方向跟胡亥等人的方向反了。
等小黑狗在崖底转了半天,寻着气味找到坠毁的马车时,胡亥等人已经往密林中穿行去了。
小黑狗一路追着气味而去,在淮水之畔,刚好赶上胡亥等人被绑上船。
楚兵忙乱,也无人在意一只小黑狗混了上船。
小二郎在船上乱转了半日,直到胡亥被放出来见项羽,才见到主人。
胡亥在里面应付项羽的诘问,生死一线之时;小二郎就守在舱门外,蹲坐摇着尾巴。
等胡亥出来了,小二郎马上追着跟上去。
胡亥把小二郎抱起来,狠命揉着狗头,表达重逢的喜悦激动。
揉着揉着,胡亥心中恶狠狠道:妈的,狗都找到朕了!光会兵法有什么用?王离你连条狗都不如啊!
始知养朝臣不如养狗啊!
甲板两侧守着的楚兵,就看着昨日绑来的“农夫”抱着不知哪里来的流浪狗,一会儿笑一会儿面色狰狞——这人怕是傻了。
胡亥回到船尾,却见只剩了蒙盐和李婧两人在里面。
“他们人呢?”
蒙盐道:“刚才来人给我们都松了绑。有人给尉阿撩包扎了伤口,还喂了药。看守的楚兵去吃饭了,轮替的人还没来——李甲和夏临渊趁机都出去了。”
胡亥坐过去看尉阿撩的伤势,道:“记住,我们现在的身份是秦军逃兵,我已经归顺了这将领,我们要反秦复楚——明白吗?”
蒙盐&李婧:……
蒙盐道:“那将领信了?”
不等胡亥说什么,李婧先道:“当然要信。不然白费我给你们抹了那么久的木柴灰。”
一时夏临渊晃晃悠悠回来,脸色煞白。
蒙盐笑道:“你去小解怎么用了这么久?”
夏临渊苦着脸道:“我晕船,吐了……”
正说着,李甲也回来了,低声道:“我去四处看了看。船尾还牵着一艘备用的小舟,勉强能坐下四个人。”
胡亥点头,道:“咱们得想个办法脱身才是。”
看守的楚兵回来了,“说什么呢?给你们松了绑是将军仁慈!别打坏主意!”
胡亥笑道:“不敢不敢。”
一行人被关在船尾又是一夜,好在尉阿撩的高烧退了,凌晨时分已经清醒,虽然还很虚弱,但是能睁开眼睛了。
天方破晓,忽然船尾舱门一声巨响,项羽破门而入。
只见他手按腰刀,双目赤红,狰狞道:“狗皇帝,给我滚出来!”
胡亥大惊,不过一夜之间,项羽为何态度大变?是谁泄露了身份?
他迅速扫过船尾数人,昨日只有李甲和夏临渊出去过——到底是谁?
“你不肯站出来,是不是?”项羽拔出腰刀,发狂般道:“那我就将你们一个个斩尽!”
第100章
有那么一瞬间, 胡亥怀疑项羽是喝醉了酒,又或者是他那不为人知的躁郁症发作了。
但是,当他对上项羽的眼睛, 他便绝了这些侥幸的想法——项羽的眼睛里,虽然有着发狂的情绪,却是清醒的。
换句话说, 项羽是真的确信了,他口中的“狗皇帝”就在船尾这一行人之中。
胡亥的心直坠到谷底, 反而安稳了。
“不敢站出来?贪生怕死之辈!”项羽左手持刀,刀尖几乎抵在胡亥鼻子上,顿了顿, 却又挪开, “没人站出来,我就先从她下手!”他用刀尖挑起李婧的下巴。
“这是把新刀, 正要开个刃。”项羽狞笑道。他惯用的楚戟扎在金银车的青铜板上,随着车一起葬身坠龙崖底了。
项羽若是挑到夏临渊,说不定夏临渊已经吓尿了裤子。
可是他偏偏挑了个生死看淡的李婧。
李婧随着刀尖的力道昂起下巴, 配着她那张厌世脸, 越发显得她高傲极了。
闻言,一众男人都还没想好该如何应对, 倒是李婧淡声道:“你这刀开过刃的啊。”
项羽:……
蒙盐低声斥道:“你闭嘴,他那是个修辞手法。”
李婧张嘴还要反驳,项羽刀尖用力,刀锋破开了她下巴上细嫩的肌肤, 血丝渗了出来。
他双目赤红,鼻翼张开,显然已经激动到了极点——这时候再刺激他,并不是明智的选择。
胡亥正欲站出去,却见蒙盐已经先他一步,挡在了李婧身前。
“你要找的人,是我。”蒙盐垂着眼睛,顿了顿,改了自称道:“朕就是你要找的人。”
李甲&夏临渊&李婧&刚能睁开眼还躺着的尉阿撩:喵喵喵?
胡亥心头一震,看向蒙盐,却见昔日桀骜的少年此刻肃然而立、竟如一株顶天立地的大树。
虽然在汝阴之时,胡亥跟蒙盐挑破了,要他做选择,是放下往日家仇、抓住机会为朝廷效力;还是放弃兵权、自己去卷土重来。当日蒙盐选择了放下仇恨,握住兵权。
可是胡亥心中,对蒙盐一直是信不及的,始终对他保持着戒心。
这疑心说来莫名,却总是挥之不去。
直到坠龙崖遇袭,当他落崖之时,蒙盐冒着生命危险抓住了他的手腕,救了他一命。
如果蒙盐要报仇,那他只需要坐视不理,胡亥便早已命丧黄泉。
在从崖壁凹洞往下攀爬的那一个时辰里,胡亥与蒙盐通过腰间的绳索,将生命绑在了一起。可以说,在下崖的过程中,每离地面近一寸,他和蒙盐之间奇怪的义气之情就深一分。
这种情谊,是超越了皇帝与将领这种身份关系的。
然而胡亥也万万没想到,此刻蒙盐会挺身而出,代他去死。
“你?”项羽一愣,眯眼打量着蒙盐,脸色阴沉,若有所思。
人一旦进入了思考状态,就无法狂暴了。
项羽明显冷静了些。
蒙盐沉声道:“对,朕就是大秦的皇帝。你要找的,只是朕一人。余者乃是无辜之人,将军何不放了他们?”
项羽横刀于蒙盐颈间,冷笑道:“我先给你个痛快!”
“住手!”胡亥叫道,上前一步,正色道:“朕才是大秦的皇帝。他们不过是跟随朕的宫女、侍者罢了。”
项羽刀仍架在蒙盐脖子上,闻言侧身看向胡亥,“你若是皇帝,此前在船舱之中,怎么肯跪我?”
李甲等人都不知道船舱中发生的细节,只知道胡亥说他们的身份变成了暴秦逃兵,如今要归顺于故楚。
此刻听项羽说,皇帝竟跪了这敌军将领,受此大辱,李甲咬牙切齿,夏临渊瞪起了含泪的大眼睛。
有道是“主辱臣死”,夏临渊拖着哭腔叫道:“陛下!您受苦了!”
胡亥:……
胡亥清清嗓子道:“朕能忍常人之所不能忍,才做得好这皇帝。”
项羽目光游移不定,渐渐又起了怒意,“你也说自己是皇帝,他也说自己是皇帝。你们这伙人,都是不尽不实的小人!我看也不用麻烦辨认了!来人,把他们都绑了,拖到甲板上斩了喂鱼!”
秋风萧瑟,淮水无波。
如果再来一盏断头酒,胡亥能从《诗经》的“钟鼓将将,淮水汤汤”,一直背到白居易的“何事长淮水,东流亦不闲”。
可惜双手被绑于背后,不得扬手唱起来,背诗也就没了意思。
事已至此,胡亥反倒静下心来,借着熹微的晨光,他望向项羽,瞧出端倪来。
项羽并不是喝醉了酒,也不是有不为人知的躁郁症。
他那赤红的双目,细看其实是红了的眼圈。
此刻,项羽侧身望着汤汤淮水,难掩伤痛悲愤之情。
有什么事情,能让英雄一世的西楚霸王如此伤痛?真实历史上,他可是大笑声中自割头颅送于故人的硬汉子。
如果这是言情里,那恐怕是虞姬在后院,被其它的恶毒妇人设计害了她腹中的孩子;而项羽身囿于战局,不能回去保护佳人,于是凄凄惨惨戚戚……
显然这种鬼故事并不适用于这个世界。
胡亥等人被反绑了手脚,跪在甲板上,一字排开;每个人身后,都站着拔刀等待的楚兵。
只要项羽一声令下,顷刻便是六颗人头落入淮水之中。
胡亥盯着项羽,难道……?
正在猜测之时,却见黥布跑到项羽身边附耳低语。
胡亥看到黥布头盔上新换的白缨,心中豁然开朗。
黥布是在服丧!而项羽又如此悲痛。
算算日子,该是项梁于定陶战败,被逼自杀了!
夏临渊在一旁呜呜咽咽抽泣着,已经在跟众人说告别辞了,“呜呜,李甲,其实你是个好人……呜呜,陛下!咱们来生再见!……”
项羽听完黥布的汇报,回过神来,扫视着胡亥等人,似乎随时都会下杀令。
千钧一发之际,胡亥跳了起来,道:“项羽!你就这么杀了朕——难道是项梁将军愿意看到的吗?”
项羽猛地冲他大步走来,拎着胡亥衣领将他提起来,盯着他双目,如要吃人的老虎,“你说什么?”
“朕说——项梁将军泉下有知,一定会笑你是个有勇无谋的匹夫!”
项羽目眦欲裂,声如炸雷,“你如何知道我叔父已死?”
胡亥道:“朕有眼睛,会看;朕有耳朵,会听;朕有心,会感受。能让项羽你如此悲痛,除了项梁大将军之死,哪里还会有别的原因呢?”
项羽悲愤道:“我叔父是被你手下虫豸般的小人给害死的!拿你这做主人的偿命,再合适不过!”
“且慢!你此刻一时痛快,杀朕于淮水之上。异日说起来,谁人能信呢?”
项羽握着他衣领的手一松。
胡亥乘胜追击,道:“这船上都是你的人,我们六人一死,谁都不能证明是你杀了朕。到时候天下人不过耻笑你,沽名钓誉罢了。”
项羽冷笑道:“依你之见,我该当如何做,才能叫天下人承认是我杀了你呢?”
胡亥道:“当然是召集天下英豪,开了一个诛杀暴秦皇帝的大聚会。到时候,将军于会上,当着天下英雄的面,斩落朕这一颗大好头颅,岂不流芳千古?朕悬于淮水之上,既无精兵保护,又无舟船离开,将军还怕朕跑了不成?”
项羽松开了揪着他衣领的手,就势一推,叫胡亥狼狈翻倒在甲板上,长吸一口气,道:“我原本也是这么打算的。”
只是项梁之死,叫他一时被悲痛冲昏了头脑。
“暂且叫你这狗东西多活几日。”项羽嫌恶地擦了擦碰过胡亥衣领的手,毫不在意道:“既然如此,先将这五人杀了。”
眼看着皇帝逃过一劫,李甲等人才松了一口气。
闻言,李甲、夏临渊、李婧、蒙盐、尉阿撩五脸懵逼:喵喵喵?
第101章
眼看着李甲等人立时就要人头落地, 胡亥被项羽推倒在甲板上,打了个滚,还没站起来, 就急忙道:“不可!”
项羽冷笑着讥讽道:“你又有何高见?”
胡亥急切间,道:“你若要杀他们,朕、朕立时就投河!”
言外之意, 你项羽就别想着在天下英雄面前露脸了。
这威胁毫无分量。
项羽淡漠道:“你投一个我看看?”
胡亥:……
项羽不屑道:“似你这等贪生怕死之辈,只求苟活, 自己求死?除非淮水倒流。”
胡亥不得不承认他说得有道理。
胡亥盯着楚兵雪亮的刀光,心念如电转,道:“如今项梁将军一死, 你也危在旦夕了!”
项羽冷笑道:“比你此刻还危险?”
胡亥道:“朕的危险, 在于将军一念之间;而将军的危险,却在于天下形势。项梁一去, 楚怀王立刻就要下手除掉你了!”
项羽目光猛地一沉。
“你们项氏独霸兵权,楚怀王如何能安心?从前他奈何不得你们。此刻项梁既死,你又只剩了随身兵马, 那楚怀王祭出故楚正统的旗号, 顷刻间就能夺了你的兵权——到时候什么宏图霸业都成一场空!”
项羽眯眼盯着胡亥——方才黥布来报,便是说定陶大败之后, 士卒惊恐,于是楚怀王从盱台动身,北上彭城,并且封了吕臣做司徒, 封了吕臣的父亲吕青做令尹;封了刘邦为武安侯,让他领兵占据了砀郡;其余将领也各有封赏。而宋义更是被尊为上将军,号卿子冠军。而他项羽,只落了一个鲁公之名。
呵,鲁公。
可以说,楚怀王这是把从前项氏的军权全部收走了。而如今诸位将领都归宋义管辖。
胡亥端详着项羽的脸色,知道他傲骨天生、又年轻气盛,低姿态道:“以将军兵法武艺,若是明着来,绝对不会有闪失。但是如今将军在楚怀王身边无人,又是孤身在外,就怕小人暗害。”
项羽沉默思索,哂笑道:“果然是你这等小人,才最懂小人心思。”
胡亥:……
胡亥笑道:“朕知道,若要将军放了朕这几位随从,是强人所难。朕只求,您开大会弑朕之日,将这几个人带上,叫他们给朕陪葬。朕好歹也做过皇帝,一个人上路未免有点掉份。”
李甲&夏临渊&李婧&蒙盐&尉阿撩:喵喵喵?
闻言,项羽冷笑道:“你无非是要他们多活几日——到头来难逃一死。”
“朕就爱脱了裤子放屁,个人癖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