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了,你帮我挡一下。”七濑提出了一个小小要求。
轰焦冻明白她的心思,也知道她多少有些害怕。他什么都不说,换了个站立的位置,尽量用身躯挡住她。附近街区的辅警帮忙疏散了周围的人群,这让轰焦冻的工作能够更加简单一点。
利用自己的个性,七濑差不多将男人身上各处的伤口都治愈了,这耗费了她不少的精力,因为他的伤势实在太过严重。七濑唯独留下了腹部的伤口,因为要是此时此刻治愈的话,等到车身部件拔出,这一部分的皮肉就长不回来了。她想应该没人想要拥有一个带空洞的腹部。
一番忙碌,男人的呼吸与心跳逐渐趋于稳定,他勉强睁开双眼,下意识地想要坐直身子,然而却牵动了腹部的伤口,疼得他连连哀嚎。
“妈的,搞什么啊!怎么这幅鬼样子!”他咒骂起来。
几乎是同时,七濑感觉到了背后一丝突兀的阴寒目光,直勾勾地注视着她的一举一动,盯得她后背僵直。她匆忙回头,试图抓住投来这般目光的主人,然而却一无所获。
这却让她更确定才户就在现场了。
轰焦冻察觉到了她的异样,忙问她发生了什么。
“我觉得……才户在这里。”七濑压低了声,生怕旁人听见。
“什么?!”
轰焦冻下意识地想追。实际上,他也感受到了那股敌意满满的目光,但仅是朦朦胧胧的虚晃感觉,并不真切,他本未放在心上,然而此刻七濑一说,他便想起来了。
他还未迈开脚步,就被受伤的男人叫住了。
“喂,你们两个家伙别悠悠闲闲站着了。还聊天……过来,这东西给我去了,把我从这辆破车里弄出去。DAMN IT!”他指着穿透腹部的部件,用力锤着变形的方向盘,疼得皱起了脸,却仍是扯着嗓子没好气道,“快一点!这不是你们该做的吗?”
轰焦冻愣了愣。听得出来他的语气充满了莫名的愤怒。虽说轰焦冻能够理解他的心情,但却怎么也没办法理解他的态度。
七濑听着也觉得很不舒服,她多想告诉他,此刻的他之所以能够坐在此处中气十足地斥责旁人,全都是她的功劳,而他还在不满,七濑真不知道自己该用怎样的态度回应他了。
没有办法,此刻伤者为大,轰焦冻和七濑没说什么,只能照做。不过还不等他们想出安全且有效的救援方法,警察就来了,带来了救援人员。他们松了口气,毕竟这种事情还是托付给专业人士会更好一些。
不知道是不是缘分,赶来现场的一众警官中,轰焦冻看到了一个熟悉的面庞,正是目暮十六。
见到如此惨烈的车祸现场,目暮十六吓得眼睛又掉出来了。有过见证眼球掉落这一奇迹的七濑,再度见到这一幕时,已经没有任何害怕了,甚至还有些习以为常。
不过这真的不是一个多么好的习惯,她想。
救援人员着手救出遭遇车祸的男人,目暮十六把他们拉到一旁,问起事情的具体经过。伴随着身后骂骂咧咧的叫嚷声与咒骂声,七濑把情况大体说明了一遍,轰焦冻再一旁补充,两人协力之下,整个事件被完整地勾勒了出来。
目暮记得认真,笔头未曾停下。写着写着,他漫不经心地问了一句:“你们两个今天来这儿干什么啊?这里离雄英挺远的吧。”
“哦,我们来看房子。”轰焦冻认真道。
“哦哟!”目暮小声惊叹,眼睛差点又掉下来了,不过写字的速度倒是一点都没停下,“小半年没见,你们俩都同居了啊,没想到你们居然如此支持政府的早婚政策,挺好。不过你们年龄还小,万事都要小心……”
“您说什么呐!”七濑急红了脸,瞪了轰焦冻一眼,匆忙解释道,“是焦冻准备下学期一个人住出来,我来陪他一起看房子!”
“哦哦,这样啊……”
目暮答得漫不经心,显然这个回答让他提不起太大的兴趣。
轰焦冻自知失言,都不敢说些什么了——当然了,他也根本没想到目暮居然会想得如此……奇怪。他偷偷瞄了一眼七濑的表情,知道她一定是不开心了,愧疚感更甚。他小心翼翼地勾起她的小拇指,见她没有推拒,慢慢向上,最后得寸进尺地与她十指相扣。
七濑有点想笑,但在目暮面前,她还是努力绷紧了脸,表现出一副正经的模样。
目暮洋洋洒洒写下一堆文字,又问了他们一些问题,情况就算了解得差不多了。受伤的男人终于被救出,他骂得更欢了,什么难听的词句都蹦了出来,七濑急忙屏蔽。
“对了,这人究竟是谁啊?”七濑小声问目暮,“是哪位有钱的家伙?”
有钱归有钱,不过素质倒是有够低的。
“哦——是你认识的人。”目暮倒也没有卖关子,直接道,“就是那个约翰·约翰逊。”
“闪光的弗莱氏。”
“音速的索尼克。”
目暮话音刚一落下,七濑和轰焦冻便异口同声道。提起约翰·约翰逊这个回文般的名字,他们就忍不住想到这两人了。
目暮有些抓狂:“你们就不能记一些好的东西吗!”
七濑嘿嘿一笑,试图蒙混过关。
目暮把笔记本揣进风衣口袋。
“总而言之呢,就是这该死的富二代开车不当心。交通事故,不归咱们管咯。收工啦,好诶!”
他的一脸冷漠地欢呼。
能够少一件差事,他求之不得。
七濑想到了才户。她犹豫了片刻,不知是否该说,毕竟这也仅仅只是出于她的无端直觉,或许根本就没有任何的参考价值。然而权衡了一番轻重,她还是把这件事告诉了目暮。
“才户的个性是『渗透黑暗』,你说这个性的具体表现是短时性将被施加者的视线变成一片黑暗。我猜测,才户对约翰使用了个性,让他慌乱得不知道该怎么做,所以才导致了车祸。”七濑补充道。
她的推测合情合理,让人信服。
目暮长叹了一口气,重新掏出笔记本,把七濑的话记下。他当真没想到,这事儿又和才户这死小子扯上了干系,不过姑且也算是件好事,至少上次那起无果的绑架要挟事件能够继续下去了。
“我觉得这是对才户的复仇。”七濑毫不避讳地对轰焦冻说出了自己的想法,“约翰对才户做了很多混蛋事,还杀了他,虽然不一定是有心为之,但却也足以让人怨恨了。如果我是才户,我也会报仇。”
七濑气得咬牙切齿。
轰焦冻用力捏了捏她的手,似是安慰一般。
“我也不喜欢他。”他坦言道,“不过约翰这一次侥幸活下来了,才户一定不会放过他,说不定就是今晚,我觉得他会很危险。我并没有维护约翰的意思,只是觉得,同态复仇不是什么好事……”
七濑明白他的意思。
“不过我都和目暮警官说了关于才户的事情,约翰的家人一定会想尽一切办法保护他。短时间内,约翰应该没事。”七濑撇了撇嘴,“你说得对,同态复仇不好。”
然而几小时后,事实证明七濑的愿景落空,轰焦冻一语成谶。
深夜悄无声息之时,约翰被殴打至内脏破裂而死。他死得很痛苦,如此死法同多年前俯在深巷苟延残喘的才户有些相似,不过还要更痛苦一些。
第38章 来自横滨的风
约翰·约翰逊的死讯, 落在七濑的耳朵里,其实倒没有想象之中那么惊人。七濑仿佛觉得, 他是逃不过这一劫的。
毕竟他直到现在都没有任何的长进,一如她印象中那般乖戾不羁, 对他人的态度也是一模一样的不友善。他从小就是备受周围人阿谀奉承的孩子王, 想来在这样的环境下成长,也很难回到正途。
不过他的死法倒是值得让人深思的——目暮警官私下里悄悄向他们透露,约翰的尸体是在他曾就读过的初中校园后的那条深巷中发现的,堆积在一堆黑色垃圾袋之中,浓重的血味被腐烂的酸臭味道全然掩盖住了,若非警用手电筒打出的光束足够明亮, 说不定没有办法察觉到他的尸体正如同虫豸般蜷曲在垃圾袋的缝隙间。
对于一个十八岁意气风发且人生过得顺丰顺遂的年轻人来说, 这样的陈尸之处绝非是最佳场所,甚至还可以说完全不能匹配他的身份。
七濑倒是觉得,他死得其所。不过这念头她谁都没告诉。内心的阴暗面,可不是说给谁听都可以的。
其实那天夜里, 约翰的父亲老约翰逊已经安排了几个保镖守在病床边, 可却没有想到居然会发生这样的惨剧。据那几个保镖所说, 大概是在凌晨一点多的时候,他们感觉到了一丝异样的黑暗。房间里的小夜灯倏地暗下了。他们下意识地以为是有什么人断了电, 慌忙拿出手电筒, 可却连手电筒的光也看不清了。等光明重新回到视线范围中, 约翰已经不见踪影。
再然后,寻到的便只有尸体了。
目暮很头大。他不推拒工作, 但过分的压力让他痛苦万分,更何况,约翰逊还在不停地向警方施压,斥责警方的不作为。显然,他认为,是因为警方没有派出增援,且搜寻时效率过低,才导致了爱子的早逝。
“说真的,我能理解他的心情。独生子以这么悲惨的方式死去,要是放在我身上我也会又急又悲,恨不得赶紧找出凶手,最好再同态复仇一下。我真的懂他,但他也别逼这么紧啊,时时刻刻盯着警方,还摆出一副全然不相信的样子,究竟想要做什么……”目暮唉声叹气,揪着头顶稀疏的头发,双目充血,看起来便知他疲惫到了极点。
显然,他把七濑和轰焦冻当作垃圾桶了。或许他是在想些让这两个意气风发的少年人的朝气冲淡他的丧气吧。
他仰头灌下一大杯温热的美式咖啡,打了个饱隔,苦涩的味道这才从舌上泛起。目暮没想到这杯咖啡居然会如此苦,再一联想到生活的苦涩,整张脸都皱了起来。他不由得更悲戚:“诶,我在瞎共情个什么劲,我连小孩都没有!”
确切的说,现年三十五岁的目暮十六,不仅没有小孩,甚至也没有女朋友,是同龄人中难得一见的单身汉。不过他没办法被冠上钻石王老五的名号,最多也只能被称作“青铜王老五”。
“您辛苦啦,真不愧是保卫东京和平的优秀警察呢。”七濑堆起满脸笑容,努力用笑容冲淡些目暮十六的沉重压力。
“那么,你还记不记得更多关于才户的事情了?”目暮的表情一下子变得纠结了,他抿着唇,挥了挥手像是在试图构建出什么具体的图景似的,支吾地填充着问话中的细节,“譬如,他穿着什么衣服、往哪个方向去了……之类的。”
看得出来,他相当急切。
然而就算他再急切,七濑的答案还是没有任何改变。
“我没有亲眼看到他,我只是不止一次地感觉到他在场罢了。也有可能是我的预感出现了错误。”
目暮更抓狂了,嚎叫着把一头乱糟糟的头发又抓得更加糟糕,右眼眼球滑出眼眶,划过脸颊,在空中做了个完美的七百二十度旋转运动后,喜闻乐见地掉在了地上。轰焦冻眼疾手快,抽出一张纸巾摊平在半空中,如同一张织得细细密密的网,有惊无险地兜出了目暮的右眼。
轰焦冻小心翼翼地用双手各提起纸巾的一角,送到目暮面前。目暮未能有幸亲眼见证轰焦冻是如何以英雄救美的姿态拯救了他的右眼,不过还是向他道了声谢,也对他用纸巾包住眼球的行为好好表扬了一番。
“当真一点头绪都没有吗?”七濑试探般地问道。
“是啊,烦死人了!要是有头绪,就不会三番两次地把你们俩叫过来了。”目暮懊恼地垂下手,“估计又是三人作案,否则怎么会这么的……悄无声息且高效率。”
目暮想了一会儿,才愣是拼出了这么一个词。
“那从塔卡和另一个人哪里下手呗?”七濑一手托着下巴,“他们长得更瞩目一点,找起来更方便。”
七濑觉得自己提出了一个不错的建议,然而目暮看上去却似乎是更痛苦了。他动了动唇,想要说些什么,但最后还是化作叹息。
“唉,和你们两个小孩讲这么多做什么呢……你们赶紧回去吧,如果还有什么事的话,会再说的——当然了,我们会尽量不再多叨扰你们俩的。”目暮用力拍了拍两人的肩膀,轻轻地推着他们出了门,语气欢快,“去开开心心约会吧!”
“啊?唔……好吧……”
*
春假悄无声息地从指缝间溜走,让人不禁感叹时光流走之快。才户依旧没有被找到,仿佛像是人间蒸发。听说约翰逊家已经不想依赖警方了,目暮倒是乐得轻松,不过多少还是有些郁闷,总觉得被才户这小子轻视了似的。
没有新进展,七濑和轰焦冻几乎快要忘却了才户的存在。
离开东京前往横滨的前一天,他们做了一件相当无聊的事情——他们把春假的这一个半月中,一起经历的事情、去过的地方、做过的事,统统写到了一张白纸上。
显然,在记忆力这方面,轰焦冻更胜一筹,差不多每件事都记得很清楚。相比之下,七濑的记忆力就显得相当一般了。
七濑自我辩解,表示现在大脑中的学业知识还没忘尽,所以能够添入的新记忆量相对就少了。不过高考的内容她究竟还剩下多少,就无人能知了。
写下日期与事件,短短一个半月的时光凝成了大半张A4纸的长度。不可捉摸的时间化为切实可见的文字,一眼看去,不免让他们惊叹。
“真没想到,我们居然每个星期都去了房产中介那儿看房子。”七濑有些唏嘘,“你挑房子的时候是真的很挑剔呢。我觉得你需要反思一下。”
“你也挺挑剔的,你看看我们去多少家餐厅吃过饭。”轰焦冻毫不示弱,也揶揄道。
七濑板起脸:“哈,你学坏了。你居然开始变得油腔滑调了!”
“我……我没有!”
轰焦冻慌忙辩解。
七濑只是开个玩笑罢了。轰焦冻那直来直去异常真诚,偶尔间或敏感且不愿启齿的性格,她觉得或许好几十年都没办法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