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妖容易送妖难呐,他对我们倒挺有信心,柏寒头疼不已。
一支支蜡烛被固定在长长桌案依次点燃,一朵朵碧绿烛火在视野中不时跳动,把关门闭户的清凉殿照得绿幽幽如同鬼蜮。众人换好带来的青色长袍,彼此面目都被烛火衣裳映得发绿。
“那,我就先来了。”按照事先排好的顺序,柏寒当仁不让排在第一个,站在桌前清清喉咙。“我在北京上学的时候,经常和我同学一起开恐怖片,有一天我俩晚上窝在寝室里,同学打电话叫去KTV。那天是周五,半路堵车堵得厉害,反正离得也不远,我们就走着过去。”
“那条路就在我们学校边上,白天晚上人多的很,什么事也没有。我俩一边走一边讨论电影情节,觉得拍得很假,但是音乐很吓人。”眼瞧着小山似的大黑狗趴在身旁,柏寒静下心眯着眼睛回忆,“走着走着旁边有一座二层小楼,一层大门关着,二层窗户倒是亮着灯。我一抬头,看见一个穿着深紫旗袍、戴着珍珠项链、头发烫成大卷的女人站在窗边朝外看,还捅了捅我同学。我说,那女的肯定是鬼,张彦就是我同学还笑个不停,说小样儿,吓唬谁呢?”
仔细想想,除去进入蓬莱之后的日子,那晚应该是自己24年人生中最接近灵异的事件?尽管过去数年,柏寒依然脊背发凉,用力咳了一声。“我们越走越近,那女人脑袋呆呆冲着前面,可我感觉她的目光一直跟着我们移动,不知道怎么觉得很别扭,走了几步就拉着张彦往前跑,结果她跑的比我还快。我俩一句话不敢说顺着路跑了半天,发现那条路居然一个人也没有,回头一看,那座小楼就在我俩后面不远,那个女人依然还在。当时是夏天,草丛里到处是蟋蟀蛐蛐,可我什么也没听见,张彦的手都凉了。我们就这么一直跑一直跑,不知怎么的突然跑到马路中间了,还差点被车撞到。”
“那晚我们没敢回去,投奔一个租房子的同学住了一宿,第二天白天叫着几个男生回去看。那条路上根本就没有两层小楼,更没有穿着旗袍的女人。事后我们打听来打听去,听说那一带建国前是富人居所,死过不少人,后来都被推平重建了。张彦的男朋友说,是我们刚看完鬼片,话题又围着鬼打转,阴气太重,看到不该看的东西。好了,第一个故事讲完了。”
说完这句话,她低下头,小心翼翼吹灭桌角一根蜡烛,后退两步坐在蒲团之上。
身畔沈百福站起身,大步走到桌旁提高声音:“我上高二那年,跟着我爸出门陪客户,开车去郊区度假村。司机开车,我爸爸坐副驾,我坐在后座。”
与此同时,平安京一角的樱花别院倒很热闹。
“芥川虎,这个不能吃。”姜杏双手拽着背包里的茶叶包不放:“要用热水沏开才行。”
芥川虎河童小妖怪有点失望,松开手掌转而把注意力集中到鲜艳的和果子上面。距离回到蓬莱只有是三天,无论是紧张的三等座,还是无知者无畏的九名新人,纷纷采购大量物资食物准备带回去,姜杏也不例外:整间客房堆积如山,都变成仓库了。
几块五颜六色的和果子下肚,芥川虎又狼吞虎咽地吞下镜饼、红豆烧和糯米年糕、腌鱼、寿司、海带和糖果、羊羹、竹笋,忽然吵着:“姜杏,喝水。”
水早准备好了,大杯晾凉的青草茶和菊花茶被慢慢倾入芥川虎头顶像碟子似的凹陷地方,居然始终没有溢出来;小妖怪则心满意足的眯着眼睛,不时嘟囔:“姜杏,还喝。”
它前天还受了伤,流了不少血,现在都痊愈了。姜杏迷惑地望着小妖怪被式神刺中的胸口:那里完好无损,伤口都没留下。难道这是芥川虎作为河童的天赋?还是因为吃饱喝足好得快?
一位小心地捧着大大汤碗的女生兴冲冲走进来,“芥川虎,这是送给你的。”
小妖怪嗅嗅鼻子,立刻蹿起来兴奋地伸着双手,“给我。”接过来便大口大口吞进肚子是新出锅的鲜贝鲑鱼粥,毛呢裙专门请别院的侍从去城里买的。后者坐在榻榻米上捧着下巴,用哄小孩儿的口吻说:“芥川虎,你有没有亲戚,或者别的朋友?我是姜杏的好朋友,从来不分开,你也介绍个朋友给我认识好不好?”
这个问题把芥川虎难住了,捧着空碗看看她又看看身旁姜杏,可怜巴巴摇摇头:“都不见了,找不到。”
姜杏心疼地摸摸它头顶火红头发,安慰道:“我们还能呆三天呢,慢慢找行吗?”
芥川虎扁着尖嘴巴像是要哭了,突然十指发力把空汤碗捏成两半,两只黄眼睛警惕地盯着某个方向尽管什么也看不到,姜杏心脏却陡然怦怦乱跳,太阳穴疼得厉害,手背上的汗毛都竖起来了。
有什么事情发生?福哥柏寒的百物语完成了?不对啊,没有这么快才对;那就是清水寺出了事,安倍晴明赶到了吗?
院里陡然响起薛鸿文的声响:“姜杏!”
两个女生连忙奔出去,另外两名三等座队员也汇集起来有只风筝似的妖怪从乘客们落脚的小院探进脑袋,它长着一只圆溜溜的眼睛,倒生着海藻似的黑头发,满脸垂涎地盯着众人像是发现猎物的毒蛇。
没见过什么世面的新人们惊叫起来,还是薛鸿文镇定,指挥自己的守护神挡在己方和院墙之间:“都别乱,稳住了!”
与此同时,清水寺天皇和太子正惊慌失措地在护卫和阴阳师的簇拥下节节后退,眼睁睁看着“安倍晴明”的手掌正从一位阴阳师胸腔中抽回来,兀自握着一颗砰砰跳动的心脏受害者是仅次于他的第二阴阳师,在平安京也颇有名气,刚刚目眦欲裂地咽下最后一口气。
“晴明,晴明!”天皇尽量稳住阵脚,张着胳膊把太子护在身后:“你,你莫不是中了什么邪术?快快醒来!”
“安倍晴明”忽然笑了,明亮烛火之下俊美面孔说不出的诡异,把血淋淋心脏在掌中一抛一抛:“天皇大人,做了这么多年人类,晴明着实倦了,兢兢业业护着平安京不敢轻离半步也着实累了;安倍家族的恩情、您和皇后太子的信任、平安京数百万人犹如千斤重担,令我夜不安枕,修为难以寸进。”
“我母亲原本便是和泉国信太森林的天狐公主,近日同我联络,愿奉我为天狐族长;我体内原本便流着天狐血液,入主天狐族乃是顺理成章之事;假以时日,领袖天狐族与大天狗、九尾狐分庭抗礼不在话下,安倍族长这职位也就无足轻重了。”
“陛下和先帝对我有知遇之恩,太子也拿我当手足兄弟,安倍晴明牢记在心,从不敢忘。不过世事无常,今日当着菩萨的面,”他侧头望着悲悯肃穆的千手观音像笑笑,柔声说:“就和陛下说个清楚,先前之事一笔勾销,以后桥归桥,路归路,我安倍晴明和各位一刀两断,再无瓜葛。”
第213章 百鬼夜行十
2017年12月24日
“你不是安倍晴明!”斩钉截铁的话语响彻在大殿里, 天皇激奋得脸都红了, 伸指大骂:“你是何方妖怪?安倍晴明如今在何处?莫要伤他毫发,否则平安京进来容易, 出去却难了。”
“安倍晴明”满脸惊讶神色,摊开双手, 忽然变了模样:手爪尖利,两只尖尖耳朵竖在头顶, 银白长发随风飘散, 身后一条蓬松雪白的狐尾。“陛下说哪里话来?安倍晴明就在陛下面前。我乃半人半妖之躯, 为人世和妖界如履薄冰,平日只能小心谨慎, 装作俯首帖耳;前日于那智山大天狗一战, 顿悟甚多,修为突飞猛进,如果离开世俗返回信太森林潜心修行, 突破妖王境界指日可待, 压服大天狗、九尾狐统领群妖也不在话下。可惜我久居人世,妖界对我生疏隔阂, 只能放开平安京结界,再将陛下和太子当做投名状奉上。至于陛下和先皇对我的恩情,只能留待来世再报。”
手握长刀的皇太子敏捷地抓住些许漏洞, 大喊道:“谎话连篇!大天狗不是被你封印在那智山了么?”
“安倍晴明”滞了一滞,笑着补充:“大天狗修为深厚,我不能取其性命, 只能暂时将其封印,年头长久自然有脱困的危险....”
“满口胡言乱语!”天皇不过是个矮小消瘦的老者,此时须发乱颤,怒火中烧,大有武人威势:“安倍晴明不是此等无情无义之辈,想挑拨离间却是妄想。你乃大天狗还是九尾狐?如何能突破平安京结界?又如何进入宫中?哼哼,今日你将我等诳来此处,想来依旧忌惮宫中结界,还想逞什么威风?”
天皇一边说着,右臂伸到背后比个手势,紧紧护在他身后的一位阴阳师突然朝殿外方向扬手,顿时一道赤红烟花在天空轰然绽放是求救信号。
出乎天皇意料,面前这位“安倍晴明”居然没有阻拦,随手把血淋淋的心脏朝着众人抛了过来,护在最前面的侍卫手忙脚乱接住。
怎么无人来援?众人不停朝着殿外张望,驻扎在寺庙外头的千百侍卫早已大声呼喊着冲来,却被无形屏障阻住脚步:一座钵盂似的屏障把众人礼佛的大殿倒扣其中。
是结界!阴阳师们纷纷捏决施法,数十位五官空白、披甲仗剑的式神被凭空召唤出来,团团围住“安倍晴明”。后者毫不介怀,倒背双手神态从容,扬手也是一枚漆黑烟花激射到殿外,夜空之中顿时出现一只长着漆黑羽翼的妖怪。“天皇大人,太子殿下,各位想必也猜到了,平安京结界从昨夜起就形同虚设,三山五岳、七江九海的妖怪畅通无阻,想来此时此刻平安京的活人们已经成了我们的腹中美食。”
就像专门证明这句话似的,清水寺外响起此起彼伏的惊叫:“有妖怪!”“天啊,救命!”“啊啊啊别咬我”最后一句话戛然而止,就像被剪刀猛然剪断似的。
眼前白影闪动,两只式神被“安倍晴明”挥爪疾劈,突兀地消失了。后者慢条斯理舔着手爪,身后无形屏障妖影重重,不知多少形态各异的妖怪慢慢现身。“哎呀,常言说忠言逆耳,果然如此。我说的口干舌燥,各位置若罔闻,真令人失望。罢了罢了,看在多年情分,陛下、皇太子和皇后暂时不杀,其他人等就请束手就死。”
战斗刚刚打响的时候,天皇和皇太子还抱有“生擒这只妖怪、逼问安倍睛明下落、修补平安京结界驱逐妖怪”的希望;不过半个时辰,两人如同坠进冰窟:式神烟消云散,侍卫们纷纷被挖出心脏,横尸当场,阴阳师也坚持不了多久了。
正奋力抵抗“安倍晴明”的是安倍一族颇有实力的后辈安倍翠山,不过二十来岁年纪,被公认为誉为当今最有前途的阴阳师。他接连召唤六只式神都被“安倍晴明”打倒,灵力枯竭之下索性拔出长刀硬拼。“你把族长藏在何处?”这位满脸通红、头发披散的年轻人毫无理智地喊着:“你们这些妖怪,动不动就屠村灭城,我定要将你们斩尽杀绝!”
“咂咂,动不动就喊打喊杀。”“安倍晴明”故作惊诧地说,钢铁般的手爪令钢刀难以寸进“你们这些阴阳师对我们也从未手下留情啊?多少隐藏在深山大泽中的妖怪从未踏入尘世半步,也被你们揪出来杀掉,只为了夺取它们的鳞片毛发、血肉内脏炼丹画符?世间万物,有德者居之,凭什么我们住在荒郊野地风吹日晒,你们就能占着平安京这风水宝地安享荣华富贵?世间有句老话,皇帝轮流做,轮也轮到我们享享福。”
他随手挥洒,安倍翠山像只野狗般被远远甩飞重重撞在墙壁,喉咙中冒出的大股热血被他自己硬生生吞咽下肚。这人实在硬气,摇摇晃晃用刀尖拄地往起爬,“只要我有一口气在,绝不让你这妖怪,这妖怪....”
“我倒真想看看你的族长大人见到你尸体的脸色。”“安倍睛明”好整以暇地环顾四周,惊慌失措的幸存者,兀自温暖的尸首死不瞑目,随处可见的血淋淋心脏和断臂残肢,汩汩流出的血液....“不过我更想看看他见到夕颜的脸色。”
说完这句话,“安倍晴明”决定结束目前这种拖沓局面还有很多重要事情嘛,得把天皇太子专门囚禁;今晚尽情屠戮,大杀八方;过了明天就得分配个秩序出来,活人圈养起来繁殖后代,总不能就此断了粮草。九尾狐也快到了,当初答应她多分一成活人,也得单独划出一块区域....
不知怎么的,他伸向安倍翠山心脏的利爪距离衣裳一寸就被阻挡住了,仔细望去,那是一片凭空冒出来的纯白绒毛,倒像他自己身上长出来似的。
“安倍晴明”吸吸鼻子,今晚第一次露出郑重神色,缓步走到大殿门口倒背双手张望;被留在原地的安倍翠山满脸迷茫,还没反应过来自己的性命保住了。
一位俊美男子顺着山路不疾不徐走来,周遭不少妖怪都畏惧的远远避开,被隔在屏障之外、正和妖怪浴血搏杀的侍卫们则又惊又喜,“安倍大人!”
手爪锋利,两只毛茸茸尖耳竖在头顶,银白长发被鲜血浸湿了,身后蓬松雪白的狐尾被血液糊成一团赫然又是一个安倍睛明!
后来的安倍晴明从容不迫地穿过无形屏障,仿佛那只是一张薄纸似的;几秒种后,他踏入大殿遥遥朝着天皇方向拱拱手,“陛下,太子殿下,我来迟了。”
天皇老泪纵横,“晴明君,我就知道你必定安然无恙,你...你受苦了。”太子也哽咽难言,还能站着的几个阴阳师也纷纷喊着“族长!”
可惜此时安倍睛明的注意力已经不在他们身上了。“大天狗,这么喜欢变成我的模样,莫非也想加入安倍家族?还是打算投奔天狐一族?”他一副彬彬有礼的模样,“可惜你资质低下,人品卑劣,我们是不收的。”
殿里的“安倍睛明”看了他半晌,忽然说:“安倍杂种,夕颜可好?”
“夕颜之事,安倍睛明铭刻在心,丝毫不敢忘却,今日必定讨回公道。”安倍睛明神态未变,目光却一寸寸寒冷下去犹如万年冰川,捏紧利爪:“莫要啰嗦,出手。”
殿里的“安倍睛明”却哈哈大笑,仿佛听到殿里众人决意奉他为王似的。“安倍杂种,就算你以往尚能和我一战,在那智山先被九尾狐偷袭,再中了我九成功力的一击,七天前又被我抽出七成鲜血,哈哈哈哈,你这半妖之躯拿什么和我争斗?还不是眼睁睁看着我挖出这些人的心肝?”
眼瞧着两个“安倍睛明”立在面前,必定有一个是假的,殿里天皇和太子已顺着话语隐约猜到真相,此刻大吃一惊:“晴明君....”
安倍睛明却神秘莫测地笑了,随意挥舞被钉穿的手掌道道飓风像秋风扫落叶般朝着殿里的自己席卷而去,饶是对方躲避得快,依然被斩落衣角和两片指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