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小睡衣前襟上又摔倒后在地上摩擦的痕迹, 膝盖上有两块明显的红印。
“乐乐, 你摔倒了吗, 要不要紧, 疼不疼？”
邵薇柔声地安慰秦乐乐, 从她手里接过手机, 手机已经没电了。
“电话！电话通了没？！”盯着猫粮许久, 还是没有下口的钱晓玲冲秦乐乐喊起来。
秦乐乐缩了缩，小声说：“有个叔叔接了，但是说了一半的时候, 突然手机就没电了。”
“乐乐很好, 乐乐很勇敢。”邵薇看到秦乐乐一直在瞟地上的刘宇洋，她心里担心那个同伙会不会回来，“乐乐，除了这个叔叔之外，还有没有别人来过这里？”
秦乐乐摇摇头，“没有，我没有在这里见过别人。我说想要回家，想要见爸爸, 他说很快我就可以见到爸爸了。”
很快就见到爸爸，什么意思，秦枫已经死了，很快见到爸爸，难道说刘宇洋要杀死这个小女孩。
如果说要杀死的话，那么为什么又要放小女孩一个人单独活动，没有锁住她，不怕她逃走吗。
“乐乐，出去的门有没有锁住，你出得去吗？”邵薇试探性地问道。
秦乐乐露出害怕的神色，猛地摇头揪住怀里的蓝色小熊：“不能去院子里，那里有很凶很凶的大狗！”
邵薇又抱着她安慰了一会儿，小孩大约也累了，没多久就揉眼睛，一副瞌睡的模样。邵薇就让她上去先休息休息。
对面的钱晓玲，终于做好心理建设。拆开的猫粮，掏出里面的鱼形状小饼干，试探性地吃了一口。
“咦？”她又抓起一把，吃了好几个，嘎嘣嘎嘣地吃起来，“喂，你要不要来点，味道还不错，虽然有点腥，但吃起来像咸味的饼干。”
吃了几口之后，钱晓玲又心里不平衡，抬脚踹了刘宇洋好几下。
“都是你这混蛋，害得老娘竟然躲在这里吃猫粮！”然后她又塞了一口到嘴里，边踹刘宇洋边骂他，猫粮一口一口倒是吃得香。
邵薇看她的吃相觉得更没胃口了，她拧开苏打水的瓶盖，喝了一口水，或许是太累了，她觉得眼前也有些模糊，眼皮几乎要打架，瓶子从她手里落下来，打翻在地上。
怎么回事……
就在邵薇倒下的时候，对面边吃猫粮边叫骂的钱晓玲也坐在了地上，手里的猫粮撒了一地。
不会是水里有什么东西……
邵薇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看到的景色，已经和她昏倒之前看到的不一样。
白色的天花板，白色的床单，淡淡的消毒水味，这是在医院。她怎么会在医院，是被送过来的吗，她得救了？
邵薇坐起来，觉得窗外的亮光很是刺眼。
这时，有人推门进来。
“你醒了？”是赵恒。
“你救了我们？”邵薇环顾四周，有些茫然，她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得救的。
“嗯，原本只是怀疑你们在那里，但是院子里有狗，警方不敢轻举妄动。直到我接到那个电话，那个小女孩说是和刘宇洋有关，你们在地下或者防空洞，后来不知道怎么就挂断了。我判定你们可能是被困，但是暂时没有生命危险。院子里的狗没有人喂，一直在叫。我就知道，刘宇洋应该是出了什么事情，警方将狗击毙后，进入里面救了你们。”
赵恒说得轻描淡写，但邵薇直到肯定没这么简单。
“刘宇洋呢，我记得我后来昏迷了，刘宇洋就那么乖乖地被捆住？”邵薇觉得刘宇洋不是那种坐以待毙的人。
“差一点，他用一个指甲剪在剪自己手上的布条，还差一点点就要挣脱开了。”赵恒也心有余悸。
“小女孩呢，你们有看到吗，一个叫小女孩叫秦乐乐，是秦枫的女儿？”
“小女孩没事，她的父亲遇害，母亲也不在，叔叔在拘留所，警方这边就联系到她的外婆，老人家把孩子给接回去了。”或许是知道邵薇肯定会问起，赵恒清清楚楚地将孩子的去处说清楚，“钱晓玲也没事，待会应该也会醒了，药力不是很强。”
邵薇松了口气，躺倒在床上，刚躺下，她的肚子就咕噜咕噜地叫唤起来。
赵恒心疼地看着她：“待会想吃点什么？”
“来一大碟卤鹅饭。”邵薇想都没想就开口道。
赵恒愣了片刻，点点头：“好。”
这时富婶推门进来，小雨在她身后：“妈妈！我好想你！”
当天邵薇就出院了，钱晓玲则因为肠胃不适，在医院又观察了一天。
作为刘宇洋同伙的司机也被抓获。一系列的案件告破，而刘宇洋的那栋小楼里发生的事情远远超出邵薇的想象，许多事情，她都是后来在报纸上看到的。
她心里还存有许多的疑惑，为什么刘宇洋要绑架小雨，为什么没有直接杀了她和钱晓玲。
警方在刘宇洋所在的农庄里挖出十多具尸骸。
其中两具年纪较大，时间比较久远，大约有五年多，已经完全白骨化。
经过DNA验证后发现，是刘宇洋的养父养母。
剩下的都是些来路不明的尸体，对照失踪人口基因数据库的时候，发现有几具的找到了身份，但剩下几具仍然身份不明。
刘宇洋则说这些人都不是他杀的，他们都是相约来自杀，他只是帮他们收尸而已。
一时间调查陷入僵局。
直到秦乐乐说出一条重要线索。她说每天晚上，都感觉上面有大妖怪望着她，还发出咚咚的响声。
最终警方在天花板上，找到一具男性的新鲜尸体，脖颈部分锁链捆住，整个人是气力衰竭而死，胃部空空，也就是说是饿死的。
受害人还远远不止这些。
刘宇洋设计一种叫做蓝鱼的自杀游戏，利用网站从各地将想要自杀的人聚集起来。实际上，他会将聚集起来的人全部都套住脖子不给饭吃，只给少量水，最后将他们全部饿死。
最初的受害者就是刘宇洋的父母。
而刘宇洋对于那些人的身份都不肯说明，不愿意配合警方。并且要求见邵薇一面才肯说出来。
警方没有同意他的要求。他就对调查完全不配合，一言不发。
最终警方同意了他的要求。
邵薇进入一个除了门之外，没有任何其他通往外面地方的房间。一个高大的警卫站在门口的位置，目光锐利。
坐在桌边的刘宇洋抬起头看她。室内凉丝丝的，空调的风吹到邵薇的手臂上，她不禁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不知道是因为空调的温度太低，还是因为面前的人。
刘宇洋看上去比之前看到的要瘦不少，更像是一个瘦弱苍白的少年，脸部的轮廓更为清晰秀美，头发被剪成短发，看上去像是变了个人，唯一不变的是那双似乎总是盯住人不放的大得过分的黑眼睛。
“你来了？”他似乎不经意地问道，但眼睛一直锁定她。然后又慢慢游移，停留在她肩膀的位置。
“是你要见我的。”邵薇在他的对面坐下，“据说这样你才肯说出那些可怜受害者的身份。虽然我也不知道你为什么要见我。”
“小雨怎么样了？”刘宇洋问道。
“不关你的事。”
“是啊，这个问题很无聊，小雨一定过得很好，衣食无忧，从来都不会感受到饥饿的滋味。”刘宇洋猛地把坐着的椅子向后顶了一下，发出巨大声响，警卫转过头，狠狠瞪了他一眼。
“你找我来究竟要说什么？”邵薇皱眉。
“你不记得我了，但是我还记得你，福利院里我待得时间不长，很快就被领养了，但是你一直没有被领养。”刘宇洋的唇角带着淡淡笑容，“你还告诉其他小朋友装成残疾人的话，就不会被领养。”
“你绑架小雨是因为嫉妒我没有被领养？”邵薇不得不这样猜想。
“你知道吗，领养的手续一旦成功，我们这些孤儿，就会成为那些根本没有任何血缘关系陌生人的所有物，他们的私产，随便怎么处置，只要不弄死了就行。”刘宇洋慢慢地说道。
邵薇也盯住他的眼睛，刘宇洋会犯罪，会做下这些罪行，可能和他幼年时候的经历有关。邵薇的耳塞里传出一句指示。
【林小姐，能不能请你尽量引导刘宇洋说出他的动机，以及尽量能够让他说出那些受害者的身份。当然失败的话，也没有关系。】
当初做法医的时候，夏晨阳曾经选修过犯罪心理学，现在也有许多知识还留在邵薇的脑海中。
“你的养父母对你不好？”她顺着刘宇洋的言语询问下去，她要挖掘出一切犯罪开始的源头。
“你看到我的伤了，十多年了，还在我的身上，就好像是我身体的一部分。”
“你的养父母打你？”邵薇问道。
刘宇洋笑了，然后突然就不说话，他的视线像是探测仪，照着邵薇看了好几遍，最后才说了一句，“好好抚养小雨。”
简直就像是即将服刑的至亲在关照留下的亲人，抚养他留下的遗孤。
邵薇浑身起了密密的鸡皮疙瘩，从后脑直到脊髓的位置都开始发麻，她的脑中浮现出一个可怕的猜想，但是又不愿意问出来。她不想在警方面前问出这个问题，她不能让别人知道。
她不能让刘宇洋就这个话题继续说下去，她要攻击他。
“听说那些受害者，脖子那里都有严重挣脱伤。”邵薇的唇边也露出笑容，“你的养父母是不是也用锁链锁住你的脖子，把你像狗一样锁在那里，不给你吃，不给你喝，然后打你？”
刘宇洋的脸色变了，原本放在大腿位置非常平静的双手，放到了桌上，“你说谁像狗一样？”
“是你的养父动手的？你的养母有没有为你求情？还是他们一起打你？”
“没有！”
“什么没有？是养母没有为你求情，反而和养父一起殴打你，让你身上满是伤痕，甚至初中毕业就不让你去学校，继续折磨你？”
“住口！住口！”
“反正你不是他们亲生的，只是领养来的，你逃出去，警察也会把你再送回去，除非……你杀了他们。”
“他们该死！那是他们该死！”
“他们做了什么？刘宇洋，你还记得那一天发生的事情吗？那天的天气怎么样？是阳光明媚，还是天气阴沉？”
“我不知道……我看不到……”刘宇洋垂下眼睛，低声说道。
“是在地窖里，所以你才看不到吗？那你有听到什么声音吗？或者闻到什么气味？”
“我听到，电视机的声音，在放国歌，是奥运会的开幕式……”刘宇洋的身体开始不受控制地摇晃，他连声音都开始颤抖。
“那么味道呢，你有没有闻到什么味道？”
“味道，我闻到烤鸡的味道，很香很香……”刘宇洋露出痛苦又迷醉的神色，“我已经四天没有吃饭了，可是那时候，我闻到了烤鸡的味道，我睁开眼睛的时候，看到了彩虹……”
彩虹，为什么会看到彩虹。
“是什么样的彩虹？”
“各种各样的颜色，不止七种颜色，非常漂亮的彩虹，就像极光……”刘宇洋闭上了眼睛，“我还想再见一次看看。”
邵薇闻到那瞬间绽放的罪恶的味道，记忆从刘宇洋的潜意识中不断涌出。
“他们把鸡骨头拿给我吃，他们说像我这么下贱的人，就只配吃鸡骨头。”刘宇洋的额头冒出汗，他的眼神开始茫然，“你也觉得是这样？”
“不，我认为他们做得不对。”
“是啊，我也这么认为，我吃完了鸡骨头，他把我放开。”刘宇洋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缝，“那天晚上，我从冰箱里拿出他们吃剩下的半只烤鸡，慢慢地吃完，然后把他们俩人用锁链捆起来，就像我一样。”他指着脖颈处比划。
“后来他们死了，不知道有没有看到彩虹，他们那么坏的人，应该是看不到彩虹的。”刘宇洋低下头。
“那些人，想要自杀的人，你也想让他们看到……彩虹？”
“那么美丽的东西，如果只有我看到，那不是太可惜了吗？”刘宇洋抬起头，“你以为我会这样说？他们只是一群懦夫而已，他们不配看到彩虹，他们也看不到。”
“那些人你都认识吗，你知道他们的身份吗？”
“我为什么要知道？”刘宇洋反问道，“他们都是想要默默死掉的人，怎么会告诉我身份。”
邵薇觉得她的任务已经完成，她不想再深入下去，最后扯到小雨身上来。
“你不问我，为什么要绑架小雨吗？”刘宇洋看出这一点，恶意地问道。
“我不想知道。”邵薇站起身，和警卫打招呼。
“我想让她看看彩虹。”
邵薇把椅子推进桌下，椅背磕在桌边发出清脆声响。
“我会带她去看真正的彩虹。”她冷漠地回敬道。
最终警方在农庄小楼的二楼地板下面，发现许多受害者遗留下来的物品，不过里面都没有涉及身份的物品，但是有不少手机残留在那里，里面还有sim卡。最后通过手机卡确认了部分受害者的身份，但仍然有一部分受害者身份不明。
刘宇洋则在案件审判之前，就绝食自杀，警方进行肌肉注射葡萄糖，补充营养，结果也只延续了他两个月的生命，最终没有能阻挡他追求死亡的决心。
不过对于邵薇而言，笼罩在小雨头上的阴云总算是散开了，她不用时刻担心她的生命安全。
在前往巴塞罗那之前，邵薇和赵恒说了小雨的事情。
“她并不是你的女儿。我拿她的头发和你的头发去验过，我觉得你有权利知道这些。”
“嗯，我现在知道了，但是，我的心情没有变，无论小雨是不是我的女儿。我等你回来。”
两人在机场告别，邵薇带小雨一起去巴塞罗那参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