靳阳的嘴唇也开始抖动起来,他安静了一个下午的影子,突然拉长,他只比闻晓燕高上一点,但那道影子几乎已经要把两个人都笼罩起来。
“你想看看吗?”靳阳问她。
“我……”
敲门声打断了闻晓燕的话。
外面来声音:“外卖!”
靳阳的手稳住了,他打开门,对外卖小哥说:“我没有叫外卖。”
外卖小哥低头看看单子:“04室嘛。”
“我没有叫过外卖。”靳阳又戴上了他的笑脸“面具”。
阿娇隔着一道门得意偷笑,打通了电话,告诉外卖员是她填错了地址,应该送到隔壁那栋楼去。
闻晓燕跟外卖小哥一起坐电梯离开了靳阳的家,靳阳看着她走进电梯,电梯门缓缓阖上,他回到屋里,走进浴室,洗了把脸。
对着镜子里的自己出神。
没有详细写杀人手法,是因为他记忆模糊,他想不起来自己干了什么,但他牢牢记得那种快感。
靳阳闭上眼睛,沉浸在想像中,想像中的自己拿着刀,一个个割开了“晴天娃娃”们的气管,他陶醉的闭着眼睛,好像音乐指挥家那样,在镜子前挥舞双臂。
镜子里的靳阳睁开眼,“他”歪着头,已经完全跟镜子外的人一模一样,“他”咧开嘴笑了一下,从镜子探身出来,跟靳阳鼻尖对着鼻尖。
左右摇摆着观察他,对着自己的本体张开嘴,好像想把他一口吞掉。
靳阳又想起那一家三口了,受宠爱的孩子,慈爱的爸爸,温柔的妈妈,她还没有长大,就已经这么幸福了。
靳阳睁开眼睛,影子倏地退回镜子里,把自己的脸摆得跟靳阳的一模一样。
太可惜了,他心想,要不是警察盯上了他,他可以再做一次“晴天娃娃”,弥补他上一次的过失,好好记录下来,写在他的书里。
他目光阴鸷,想到闻晓燕那番让他不爽的说辞,他会让她知道不粗糙的手法是什么样的。
项云黩回来的时候,阿娇还没回来,他打了个电话问她在哪儿,她说:“我在学校呢。”
“在哪儿?”项云黩沉声问。
“在学校呢。”阿娇俏声答
“到底在哪儿?”项云黩叹了口气,忍着笑问她,她肯定又逃课玩去了。
阿娇握着手机,疑惑的看了一眼,难道项云黩光凭通话的声音就能知道她在哪里吗?她想了想,乖乖说了一个地址。
项云黩一听就提高了音调:“你在哪儿?你在那里干什么?”额上青筋跳了一下,咬牙切齿:“我马上过来。”
阿娇跑到江城最有名的区去了,这一条街全是发廊洗脚店,开了关,关了又开,查到了就关掉,查完转头又再开。
项云黩气势汹汹一进这个地区,街边上几个望风的一看他来了,赶紧报信去,条子抓嫖来了。
阿娇俏生生站在街上,她在这条街上来来回回的路过来路程过去,专逮人身上的邪念黑雾,把它们捏成团,准备积攒起来,塞进靳阳的房间里。
让他身上那团大东西好好“补一补”,等他克制不住作案的时候,一举抓住他!
项云黩赶到的时候,看见她来来回回的走,来来回回的被人打量,几乎没给气死。
第81章 项队今天抓杀了吗?
项云黩一出现,街上一间隔着一间,开得又密又多的洗头房洗脚店,关门的关门,拉帘的拉帘。
刚刚还挤挤攘攘的街上,顷刻只余下小吃摊和小吃店,一下就冷清下来。
阿娇让楚服把这些恶念都吸纳进血玉中,用怨鬼煞气加以催化,一看街上都快没人了,急得跺脚,早知道就不该让他来,他一来不光是人散了,鬼也散了。
还没等项云黩说话,阿娇便一边摇着脑袋一边抱怨:“你可太影响我做好事了。”
她攒的“恶念”还不够多呢,才这么点儿,怎么够那个鬼影吃。
……
项云黩刚刚还气得半死,听她这么报怨,又把气忍了回去,牵住她的手:“你自己可以到这种地方来吗?”
这一条街是治安老大难,明年市政规划要把这两条街全部推平重建,这块地方才能彻底的被治理。
一想到阿娇自己一个人跑到这儿来,项云黩简直心惊肉跳。
阿娇眨巴眨巴眼,完全没有领会项云黩希望她能“主动反省”的意图,她觉得自己干得挺好的,试探着说:“能?”
“不能!”
项云黩几乎要气炸,想到她穿着校服在这里来来回回,就想把那些人全都铐回去。
刚刚那批回去报信的小弟,都出来买饭了,反正生意是做不成了,又到了饭点,纷纷出来吃饭。
他们早就注意到阿娇,小妹妹一看就是个雏儿,像她这样的条件,该去会所,怎么跑这儿来了。
还想趁她年轻不知道行情上去介绍介绍工作的,结果把条子给引来了,幸好刚刚没纠缠,要不然这会就被抓住了!
这可属于钓鱼执法,得赶紧通知下去,以后再有漂亮女孩在这块儿晃,理都不能理。
阿娇本来还想把自己的计划告诉项云黩呢,他这样凶,她一扭身:“我不理你了,我要跟你分手。”
项云黩瞬间没脾气:“这里不安全。”
万一她遇上坏人了呢?他见过这个世界上绝大多数的黑暗,受不了一点她可能会受到伤害的想像。
阿娇听他口气一软,立刻消了气,把自己聪明的计划合盘托出:“等他忍不住犯案,我们就能抓住他了!”
项云黩又一次无言,他在警局时就看见那个东西有了自己的意识,没想到它竟然想要跟靳阳抢夺身体。
“是不是恶念操控了他?”项云黩垂垂眼眸,他想分辨这个。
阿娇看他一眼,觉得他古怪:“这有什么好想的?魔由心生,那团东西只是被他养大了而已。”
如果没有源源不断的恶念供养,靳阳身上那只“鬼”根本就不会这么强壮。
他们本来就是一体的。
街上有这么多的普通人,他们既非大善又非大恶,只是过着最寻常的日子,偶有小恶念,也很快就会被小善念所替代。
靳阳的心里早就没有丝善良,他制造了恶念,又将要被恶念所吞噬。
项云黩看了看阿娇,她总是能看见最本质的东西,伸手摸摸她的头:“走吧。”
“那你同意了吗?”阿娇怕项云黩不同意,把电梯上的一家三口讲给他听,“那个影子都要摸到婴儿的身上了。”
人的身上哪会有什么幸福的味道,阿娇这个鬼都闻不到,靳阳一个人是怎么闻到的?
不过是他的犯罪欲望在鼓动他而已,他自己暗示自己而已,这种“香味”对靳阳来说,就是致命的吸引。
相比起闻晓燕,靳阳最本能的恶选择了那一家三口。
项云黩犹豫了一会,他在放任靳阳不知何时归案,和可能会冒风险,但靳阳能尽早被抓之中,选择了后者。
那团鬼影还没能长出手脚,就已经有意识的去害人了,汤健和张传都是被害人,不尽快抓到靳阳,莫名其妙“自杀”的人会越来越多。
项云黩答应了:“好!”
光凭这点“养料”远远不够,阿娇想到了那个骚扰在校门口骚扰程老师的男人,她去找她的线鬼。
线鬼本来就只想换一顿供奉,他一个野鬼,还没到投胎的时候,在花花阳世多玩两天,又没作奸犯科,一直都是守法良鬼,没想到阿娇带了个鬼差来。
线鬼嗖的一下就想溜,被阿娇抓住了,十分社会的对他说:“乖乖带路,供奉照给,等晚上再替我办件事。”说着指了指项云黩,“看了见吗,这是鬼差大人,替他办事还能有错吗?”
香港警匪片都是这么演的。
一通“威逼利诱”,那只野鬼当然听阿娇的,要是不听,一条拘鬼链还不把他推进黄泉门?
悔不该就蹲在电线杆子上面看热闹!
项云黩简直不知道说她什么好,只好一句话也不说,摆出鬼差大人的气势来,给阿娇撑场面。
线鬼把他们带到那个男人家里,这个男上电视的时候,把自己包装成一付很有学问的样子,结果没工作没收入,整天啃父母留下的钱,靠妄想活着。
程老师不过是跟他对视了一眼,就被他脑补成喜欢自己,一路跟踪她到学校,他觉得只要自己足够大胆的表白,程老师就一定会克制她的害羞,跟他在一起的。
阿娇和项云黩找到他的时候,他正躺在他那张杂乱的床上,幻想有一天能娶到漂亮的女老师当老婆,那样他房子也有了,车子也有了。
程老师真是从方方面面都符合了他对妻子的想像,就是不知道,她会不会做饭做家务,不会也没关系,她可以学。
男人跷着腿,沉浸在自己美好的幻想里,他越是妄想,身上那团黑雾就越是浓重。
那些替他塑造了“痴情”人设的媒体,当然是不会来到这个破旧的小屋子里采访他的,他们看不见条件的差距,也根本不会顾及程老师本人的意愿,只是帮助这个男人进行“围猎”。
阿娇想自己进去,项云黩看了她一眼:“我来吧。”
他敲了敲门,那个男人出来开门,项云黩出手如电,一把攥住了男人肩上蹲着那团黑雾气,趁男人回过神之前说:“不好意思,敲错门了。”
替他把门给关上了。
阿娇鼓着脸,她可没想对这个男人这么客气,她想用对付女记者的老办法,让这个男人也“闭嘴”,不让他再用语言当武器,骚扰程老师。
程老师一直都对她挺客气的,她上课睡觉,程老师也从没有打扰过她。
项云黩说:“正经事要紧,这个以后再说。”
江城的秋天来的很早,才刚十月初,天就已经凉了起来,八楼阳台上的窗户开了一条缝,夜风从窗户的缝隙中吹进去,送去阵阵沁凉。
夜色又深又浓,晚归的人偶然一抬头,看见楼上有什么东西在飘飘荡荡,定睛一看,又什么都没有。
线鬼倒挂在九楼的阳台上,露出一双眼睛往屋里看,他被阿娇派来监护靳阳。
他又一次后悔,怎么他就那么闲,别的鬼都走了,他非还得在那儿看上两眼呢?
夜晚是靳阳灵感迸发的时候,他今天特别有创作的欲望,屋里没有开灯,只有电脑的显示屏在不停闪烁,幽蓝色的光映在靳阳的眼睛里。
他不停敲击着电脑键盘,面带微笑,克制不住的喜悦从身上不断的冒出来。
他脑子里对“猫女”和“双生兔男”的想像咕嘟咕嘟冒着泡泡,光是想,就快让他沸腾起来了。
短时间内他不能真的去干些什么,但他还可以在书中幻想,他的书以第一人称“我”展开了讲述,描写“我”是如何跟“猫女”亻故爱的。
“猫女哭起来的声音就像是幼猫在嘤叫,我毫无不留情的侵入,在最极致快乐的时候,收紧搭在她脖子上的手。”
“她的脸上露出迷惑又梦幻的表情,既欢愉又痛苦,瞳孔放大,细白的脚在床单上无力滑动了两下,最后,她不动了。”
这是靳阳为闻晓燕预设好的死法,他兴致勃勃的反复推演这个场景,本来他可以马上实施的,但他们盯上了他。
这样虽然也让他快乐,但到底不同。
而他给“双生兔男”预备的死亡就要简单的多了,他们俩不是恐怖直播的主播吗,就让他们死于直播事故。
靳阳写了一段又删掉一段,这一段无论如何也不能让他满意,他对着电脑屏幕出神,他的影子站了起来,走到了窗边。
从隔壁源源不断飘来美味,影子张开嘴,贪婪的吞噬,它就像条蛇那样,直着身体不断吞咽,从脖子到肚皮,鼓起一个又一个圆。
最后这些黑雾形成的团,在它的身体融合了,它的身体一节一节拉伸,变长,它变得比靳阳更高大了。
线鬼整个鬼团起来,努力克制自己的脑袋摇晃,他决定了,干完这一单,就赶紧去地府,阳间太可怕了。
阿娇把存在血玉中的恶念全倒了个干净,控风把它们送到隔壁,最后一丝黑雾被吐出来的时候,她拍了拍楚服:“还有吗?”
这点应该差不多了,抬头一看,线鬼在九楼吊着直打颤,阿娇“啧”一声:“你一个鬼,怎么这样胆小。”
线鬼连话都不敢说,打着手势告诉阿娇,他虽是鬼,可是新丧,没见什么世面。
影子饱食一顿大餐,满足的伸伸腰,它一扭头,看向它的“主人”,咧开嘴无声的笑了一声,几乎要控制不住兴奋之情。
他们终于要面对面了。
靳阳想到了什么,继续修稿,给“双生免男”布置一个完美的死亡场景,幽蓝色的灯光渐渐变成了颜色,他越是打字,屏幕就越是花。
靳阳伸手想要擦干净屏幕,一抬头,看见一团黑影子蹲在电脑前,幽蓝色的灯光照出他自己的脸。
这个东西没有张嘴,靳阳却能听见它说话。
“你好啊,我们又见面了。”
靳阳猛然退后一步,整个人几乎是摔在了地上,他一向端着虚软微笑的脸上,难得出现了震惊的表情:“是你。”
他们曾经见过面,在五年以前。
靳阳很小的时候父母就离婚了,父亲不允许母亲带走他,要把他留在身边一起生活。
四岁的靳阳忍无可忍,他觉得妈妈是属于他的,而她却抛弃了他,他的所有物,竟然!抛弃了!他!
没过两年,父亲再婚。
继母是个很温柔的女人,短暂的让他感觉到满意,但很快她怀孕了。
父亲那么高兴,还抱着他说:“以后你就是哥哥了,你想要个弟弟?还是要个妹妹?”
靳阳看着他的父亲,他很认真的说:“我不想要,生出来我就杀掉它。”
所有大人都以为这是一个孩子因为吃醋和不安说出来的话,没人相信他是认真的,他不容许任何人来分享他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