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左臂仍是动弹不得,玉笙寒只好小心扶着她下地,期间不免牵动了伤处,疼的七宝嘶嘶呼气。
玉笙寒见状笑道:“以后再跑出来的时候,就想想这份疼,长长记性也罢了。”
七宝突然问:“玉姐姐,之前在潘楼里,你为什么要跟那管……赌手呢?你知道我多害怕输了害了你?”
玉笙寒笑道:“我说了啊,一只手对我来说不算什么。”
七宝定睛看她:“十指连心,何况是一只手?玉姐姐为什么这么说?”
玉笙寒对上她清澈如明溪的眸子,本是能够一笑遮掩过去的话题,此刻她却不想违心搪塞了。
玉笙寒缓缓一笑:“因为……我已经失去了最重要的东西。所以现在,莫说是一只手,就算是粉身碎骨,也不觉着疼了。”
她的声音很低,很轻,若是稍不留神,几乎就听不清楚。
七宝却听得极为清楚。
“玉姐姐……”
看着玉笙寒的笑,这笑容很淡,仿佛没有任何感情在内,又好像有千万种感情在其中。
瞬间,七宝的心头竟有一种奇异的感应:感同身受。
玉笙寒却又一笑:“罢了,说这些做什么……”
“我知道。”七宝轻声说。
“你知道?”玉笙寒诧异地看她。
“我知道,我明白,”七宝的眼圈发红,泪光隐隐,声音也有些颤,像是怕玉笙寒不信一样,“我真的懂。”
玉笙寒的眼中流露出惊疑的神情,但是连她自己都不知道,她的眼角也不由自主地红了。
两个人目光相对的时候,门外脚步声响。
是静王带了靖安侯跟张制锦来到了。
玉笙寒忙转开头,极快地呼吸了数次,才将心头的微澜压下。
再回头的时候,她的脸上笑的恰到好处,已经又是那种仿佛世间万物都不放在眼中的神情。
此刻七宝回头,见静王先走了进来,她来不及行礼,就看见了静王身后的张制锦。
是她熟悉的脸跟神情,除了腮上那两道醒目的痕迹。
七宝一看便心生愧疚,早身不由己地往他跟前走去:“夫君……”
听了七宝如此称呼,张制锦漠然无情的眼中隐有微澜。
但是当他看到七宝吊在胸口手臂的时候,眉头却又皱了起来。
七宝看出他不高兴,便举起右手握住他的手臂:“夫君……”
张制锦垂眸。
七宝只盯着他的伤处,很是心疼,又很自责,便小心翼翼地问:“还疼吗?”
此刻静王站在玉笙寒旁边,靖安侯站在两人身侧,眼睁睁看着两人的相处,直到听见七宝这样问,不觉都大为惊啧。
玉笙寒忍不住道:“傻孩子,明明是你伤着了,怎么却问侍郎?”
静王笑道:“可见七宝一心都记挂着锦哥儿呢。把自个儿的痛都忘了?听太医说,手臂肿的不成样子。”
七宝忙摇头:“已经不疼了。”
张制锦听到这里,那眉头紧紧地蹙起,却又淡淡地说道:“别说了,先回府。”
静王忙道:“何必这样冷口冷面的,你这样会寒了小七宝的心呢。”
张制锦倾身:“多谢王爷,我先带她回去了。”
玉笙寒却对七宝道:“小傻瓜,别只顾惦记着他,也不用在乎他说什么,横竖先把自个儿照看好了再说。”
七宝不知该不该答应,张制锦已经后退两步,转身往外。
七宝见状才忙跟上,走了两步又回头看向玉笙寒,小声说道:“玉姐姐,我方才跟你说的话……”
玉笙寒含笑扬首:“我记住了。去吧。”
七宝这才放心转身。
但她毕竟有伤,行动不便,眼见张制锦将出门,便着急叫道:“夫君等等我。”
才勉强追到门口,张制锦却已经止步:“站着。”
七宝还没反应过来,张制锦已经抬手将她轻轻地侧抱起身,且恰到好处地避开了她的左臂。
张制锦把七宝打横抱起,大步流星出门而去。
背后靖安侯在后面目瞪口呆,只好急匆匆地跟静王行礼告退。
等他们都去了,静王才笑道:“你瞧瞧他们两个人的相处,是不是很有趣?”
玉笙寒道:“可惜。”
“可惜什么?”
玉笙寒道:“可惜我不是男子,不然的话,一定要把小七宝抢过来,自个儿好生疼爱着。”
静王笑起来:“你是替七宝不平呢?”
玉笙寒若有所思道:“倒也不是不平。也许是因为太喜欢这孩子了,不舍得她受丝毫委屈。”
静王“嗯”了声:“七宝很干净,她身上有种令人情不自禁会去喜欢的东西,当初……”想到当初七宝“投怀送抱”之举,静王摇了摇头不再说下去,只问道:“她方才说什么叫你别忘了?”
玉笙寒眼神闪烁,道:“这是我跟她之间的秘密。”
静王笑道:“连我也不能说吗?”
玉笙寒笑而不答。
却在此刻,外头侍女来道:“王妃说是身上有些不太好,请王爷过去。”
静王皱皱眉:“这次又是怎么了?”
原来自打孔春吉有了身孕后,不知为何竟甚是娇弱起来,三天两头地派人请静王前去,而且时机选的非常之好,要么是静王在周蘋房里,要么是静王在玉笙寒这边儿。
玉笙寒似笑非笑地说道:“王爷快去吧。毕竟子嗣要紧。别让王妃不高兴。”
静王将她的手握了一把:“我待会儿再来。”
——
且说张制锦抱了七宝出门,纵身跃上马车,也并不将她放下,到了车内仍是抱在怀中。
靖安侯因为迟了一步,出门的时候,却见那马车已经往前驶去。
自个儿居然是给扔下了。
靖安侯看着马车远去,简直匪夷所思:“这逆子……是真的生了我的气?”
可毕竟自知理亏,侥幸的是,今儿虽然凶险异常,如今的局面却并不算太坏。靖安侯只得自己悻悻地上了马,孤零零地也往张府而回。
前头的马车之中,七宝给张制锦抱在怀中,抬眼就能看见他的脸近在咫尺。
七宝忍不住伸出右手去摸他的脸颊,想碰碰他的伤,又不敢真的碰到。
正在反复试探之中,张制锦皱眉道:“别乱动。”
七宝吓的一颤,片刻,才又小声问道:“到底疼不疼了?”
张制锦虽是不耐烦的样子,却回答:“不疼。”
七宝听他回答,便露出笑容:“我以后再也不敢了。”
张制锦斜睨她:“不敢什么?”
“不敢再打伤大人了。”
张制锦听她又叫自己“大人”,便冷哼了声:“是吗?”
七宝听出他是不信,于是又举起右手:“我对天起誓。”
张制锦喝道:“别乱动!你难道不知道疼?只管问我做什么?”
七宝眼珠一转,倒也听出他是关心自己之意,当下心头一喜,便说:“之前才伤着的时候,疼的晕了过去,现在已经好多了。”
张制锦听到“疼的晕了过去”,皱着眉长叹了声:“你是从来都不长记性,下次还能再闹出什么,我竟想象不到。难道要把你捆起来放在我身边儿,你才安分?”
七宝嘻嘻笑了起来。
张制锦气道:“你还笑?”
七宝才说:“我知道夫君是担心我的。”
“我看你是不知道。要是真知道,就不敢这样胡作非为了。”
七宝无视他的冰冷脸色,柔声软语地说道:“夫君,你不要生气,也不要怪公公,这一次,是我答应公公的,因为他帮岩儿把那门亲事给解决了,却是做了一件大好事。”
张制锦嗤之以鼻,冷笑道:“真看不出,你跟他倒是臭味相投。”
七宝嗤地又笑了起来。
张制锦恨的咬牙切齿:“你再敢笑!”
七宝伸手揪着他的胸口衣裳,笑问:“难道夫君要我哭吗?”
“把手放下,”张制锦望着她盈盈的眉眼:“有时候真想让你哭出来。”
虽然话是这么说,但原本肃杀冷清的眸子,此刻却已经被爱恨交织的无奈笑意充溢,但他又不想让七宝看见,于是便抬眸看向别处。
七宝在意的却仍是他脸上的伤,如今见情势缓和,便又问道:“夫君,这两天,有没有人问你是怎么伤着的?”
张制锦道:“你说呢?”
七宝知道一定会有人问及,只是不知他是如何回答而已。
事实上,不仅仅是朝臣们,连皇帝也都问过。毕竟朝臣的容仪其实也是很重要的,像是这样伤了脸……如果皇帝一个不小心,可以以“御前失仪”来降罪的。
七宝好奇问道:“你是怎么应付的?”
张制锦冷冷哼了声:“自然是说给梅花刮破,难道说是给你抓破的?”
七宝想笑,又不敢大笑,忍得很辛苦,身子跟着颤动。
张制锦垂眸看着她,却见一缕发丝搭在她光洁的额头上,随着动作顽皮地抖动,张制锦抬手将那捣乱的青丝抿向旁边。
他的动作如此温柔,七宝敛了笑,呆呆地看着他。
张制锦却望着她的左臂,手指在关节处轻轻地一碰。
七宝疼的一颤。
张制锦道:“还很疼?”
七宝咬了咬唇:“不打紧的。”
张制锦将她的衣袖掀开些许,却见小手臂处都红肿着。
七宝不错眼地看着张制锦,小声道:“被夫君抱着,就不觉着疼了。”
张制锦本想询问她那日提起《最高楼》,她的反应为何那样异常,说的话又是什么意思。但是这会儿见七宝如此温驯,心中不免也泛起柔情万种,便暂时按下那些不快,横竖等回府后再说不迟。
张制锦俯首在七宝的唇上轻轻地印了一下:“那亲一下呢?”
七宝脸上晕红:“也、也不疼了。”
张制锦道:“那喜不喜欢夫君这样抱着你……亲亲你?”
七宝羞的闭上双眼,过了会儿,却又特意说:“夫君要只抱着我,只……”
那个“亲”字,到底是害羞说不下去了。
张制锦哑然失笑:“当然只对着七宝……”话未说完,就仿佛面对上好的美味无法自拔一样,重又迫不及待地吻落。
正在心神荡漾之时,突然马蹄声急促,隐隐地传来许多慌乱的声响。
然后是马武的声音,隔窗沉声道:“大人,听说镇抚司那边儿出事了!”
第129章
镇抚司今日最大的一件事自然就是捉拿了管凌北,如今张制锦听说出事,心中就有种不好的预感。
七宝也跟着一惊,忙问张制锦:“镇抚司里出了什么事?”
张制锦已经吩咐马武再去探听,这才得闲问七宝:“今儿在潘楼的情形到底如何,你跟我仔细说一遍。”
七宝按捺心头张皇,原原本本地把今日跟着靖安侯去潘楼一节告知了。
张制锦早已经知道了大概,听七宝说完,正在忖度,外间马武赶了回来,说道:“听说是有人试图劫狱,跟镇抚司的人打了起来,惊动了五城兵马司跟顺天府,都赶去救援了。大人,还是快些赶路回府,看这阵仗,迟了些只怕要封街了。”
七宝忙问:“劫狱,是为了那管凌北吗?”
张制锦道:“这贼人在关外无恶不作,狡狯残忍,这次他潜入京内也不知是有什么图谋,但是他绝不会带两个随从就来,他的同党知道他被拿下,自然不会坐视。 ”
本朝开国至今,国力强盛,边境异域慑于天朝之威,纷纷献贡臣服,虽然时不时有些纷争,但不过是地方祸患,朝廷也不大放在心上。
但是这管凌北异军突起,渐渐地将周围的小部落吞并,俨然形成了气候。
张制锦先前在户部的时候,每年接触到从边关发回来的文书,其中有许多要重建边城恳求拨款的公文,还有一些抚恤将士安置百姓、请求支援之类的折子,而原因无一例外是因为管凌北所率领的贼匪攻城掠地,杀害百姓,毁坏城池无数。
从那时候起,张制锦就熟悉管凌北这个名字,同时也意识到了这贼寇只怕不同寻常,如果不及早剿灭,只怕终成大患。
但是朝廷内掌事的多是文官,一个个妄自尊大,从上到下几乎都觉着管凌北只不过是个地方小寇,草莽而已,不足为惧。
再加上有一些庸官,最会欺上瞒下,所以竟没有认真对付管凌北。
直到近年张制锦入了吏部,处置了一些阿谀奉承的无能之辈,边关的情形才渐渐明朗,连连递了好几份折子,说的十分详细危急。
康王殿下见压不下了,连派了几名钦差去边城,可他所派的都是王府的亲信,也并不是懂行军打仗的,一个个都无功而返。
不仅康王不喜,连皇帝那边儿也很不高兴。
如今镇抚司将管凌北拿下,却像是雪中送炭,喜从天降,所以康王才那样兴头。
张制锦难得地跟七宝说了这么些朝中之事,七宝的担心更甚:“这些劫狱的贼人会救走管凌北吗?”
“难说。”张制锦摇了摇头,“但是镇抚司防卫森严,裴宣办事又精细,我想他们应该不至于轻易得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