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宝姻缘——八月薇妮
时间:2019-02-16 08:11:55

  谢老夫人微怔:“是他?”
  这会儿户部尚书夫人道:“说来真叫人称羡,这位张侍郎是有名的难请,上回我们老爷做寿,很想这位张侍郎过去,也好得一首他的好诗,不想偏他公务繁忙,竟不得前去,今儿却竟来到贵府上,到底贵府跟我们府里不一样啊。”
  谢老夫人见她带着艳羡之意,便笑道:“有什么不一样的,只不过是个运气儿罢了,到底有个事急事闲的时候,也许下回老尚书大人做寿,这位张侍郎就去了呢。何况这位张侍郎是尚书的左右手,他为户部尽心,也是为了你们尚书大人尽心。”
  尚书夫人笑道:“您老人家说的其实很在理,我们老爷也常常夸赞这位张侍郎勤谨能干,只因为有了他在户部,不知道省了多少心力呢。”
  周围几个诰命夫人听见,便也纷纷问:“这位张侍郎,可是兰陵张家的人?”
  “是那位才二十四岁就任了户部侍郎的张家子弟?”
  “听说这位侍郎年少有为,家中还未定亲。”
  这些夫人们提起这个话题,顿时也眉飞色舞起来。
  在花厅之中,却是些世交的小姐等的坐席,因都是知书达理的,自然是大多数都读过张制锦的诗词,一瞬也都低低地议论起来,只是她们不便公开提起张制锦婚配之事,只打听到底是又做了什么好诗罢了。
  正说着,其中一个女孩子缓缓站起身来。
  周蘋在她旁边,见状抬头看她一眼,那女孩子却正是之前七宝提起过的翰林之女叶若蓁,她生得身量修长,气质高雅,是典型的言情书网教养极佳的女孩子。
  见周蘋看自己,叶若蓁微微一笑,道:“我惦记着七妹妹,过去暖香楼瞧瞧她。”
  周蘋笑道:“那丫头只怕也的确闷得很呢,要不要我陪着你过去?”
  叶若蓁摇摇头道:“不用,三姐姐自便。”
  于是叶若蓁带了自己的丫头,往暖香楼而来,才进院门,抬头果然见到开的绝妙的西府海棠,垂垂重重,灿若云锦。
  叶若蓁抬眸望着,目光移动之间,突然发现在二楼的窗口上有个人趴在那里,她微微一怔,笑道:“这个丫头……”
  此刻院子里的小丫头们已经见到客人来了,正要招呼,叶若蓁轻轻一摆手,悄无声息地进了楼,拾级而上,到了二楼。
  同春跟丫鬟秀儿在旁边伺候着,也给叶若蓁抬手制止了,两人便退后数步。
  叶若蓁缓步走到七宝身后,正要拿扇子轻轻地打她一下,却听到七宝轻轻地叹了口气,嘴里嘀嘀咕咕地念道:“几经夜雨香犹在……无耻啊,无耻……染尽胭脂画不成,卑鄙啊卑鄙。”
  叶若蓁大为诧异,歪头看她,却见她闭着双眸,似醒非醒。叶若蓁抿嘴一笑,轻轻在她肩头敲了一下:“七宝!”
  她本来打的很轻,七宝却惊得差点跳起来,定睛看见是她,才大大地松了口气:“叶姐姐!”
  叶若蓁按了按胸口:“你这丫头,一惊一乍的是怎么样?”说着,便在她对面坐了下来。
  七宝说道:“我正出神呢,没提防你来,自然吓了一跳。人吓人吓死人嘛。”
  叶若蓁莞尔道:“我知道你病着,担心你发闷所以过来探望,没想到你倒是会受用,也不像是病了的。”
  说着,她抬头往外看去,正好看到一枝海棠簇拥在跟前儿,娇美可爱,衬着背后的蓝天白云,楼阁重重,景色殊绝。
  叶若蓁不由叹道:“真是好花,好景,佳色,佳人。”说到最后,便看向七宝。
  七宝鼓着腮帮子:“叶姐姐说的什么?”
  叶若蓁道:“我说这海棠善解人意。开的正是时候。对了,你方才嘀嘀咕咕,念的是什么‘几经夜雨香犹在……’?”
  七宝脸上不知为何红了:“你听错了,我没念什么。”
  叶若蓁道:“说谎,明明听见你念诗了,还不承认呢?这诗句却也婉转动人,哪里得来的?”
  七宝只好承认了一半:“还不是三哥哥方才过来,说了这么一首。”
  叶若蓁眼前一亮:“可是席上张制锦大人做的海棠诗?快给我说一说。”
  七宝只得念了一遍,叶若蓁听得连连点头,自己吟诵了几遍,又说:“果然是好句子,真真的锦心绣口。”脱口赞了这一句,不知为何,脸上也微微一红。
  七宝并没有在意,只叹了口气,叶若蓁道:“你怎么了?无精打采的,之前跟你说起这位大人的诗词,你哪一次不是唧唧喳喳的跟我说个没完,这会儿又怎么了,是不是身上真的不舒服?”
  叶若蓁抬手,在七宝额头上试了试,却也并不觉着发热。
  七宝呆呆地看着她,眼圈却突然红了,是个立刻要哭的样子。
  叶若蓁吓了一跳:“怎么了?”
  七宝低下头的瞬间,泪已经滴了下来。
  叶若蓁不明就里,忙站起身来:“好好的怎么又哭了?是我说错了什么话?”
  七宝摇头:“没有。我就是突然心里难过。”
  叶若蓁走到她身边儿,掏出帕子给她拭泪:“以为你及笄了后,人会沉稳些,没想到还是这么说哭就哭的性子。到底告诉我个原因,为什么心里难过呀?”
  七宝张手将她抱住。
  七宝之前拿叶若蓁要挟周承沐,却也并不是信口胡说的。
  因为七宝知道,按照她梦中所见,一年后,叶若蓁会嫁给周承沐,还会……生下一个可爱的孩子。
  但是这却是七宝不能提的一桩惨事。
  因为给康王府连累,威国公府所有人口都给拘押了,而叶若蓁因嫁在府内,也给收了监。
  那个孩子,是她在监牢里生下的。
  而在生下孩子不多久,叶若蓁就病亡在牢房之中,明明是个知书达理,文采出众的高门之女,却落到那个下场。
  七宝如何能够细细回想。
  她是个心大的人,不见,便不至于想的太多,如今碰了面,那些在心底的噩梦便历历在目。
  叶若蓁不知道七宝为何落泪,只是素来知道她这性子就是如此,指不定因为什么缘故,于是便也轻轻地拍着她的肩膀安抚。
  幸好七宝泪来的急,收的也快。
  不多时,七宝止住泪,说道:“这里有些风大了,叶姐姐,咱们下去里屋说话吧。”
  叶若蓁看着她泪渍不干的小脸儿,又仔细擦了一回:“我也正想叫你下去呢,哭的这个样给风一吹,小美人儿岂不是变成小花脸了?”
  于是便挽着她的手臂,两个人下了楼,在桌子前对坐了,同春忙又沏了新茶,送了糕点。
  叶若蓁看着同春道:“同春啊,你是怎么伺候你们姑娘的,怎么几天不见她竟像是瘦了好些?”
  同春道:“叶姑娘,您也帮我劝劝吧,我们姑娘整天胡思乱想,还不肯正经吃饭,中午饭也没吃呢,厨房里送来的东西,原样又撤了。”
  叶若蓁惊愕:“你到底怎么了?”
  七宝揉揉鼻子说:“我今天觉着心里闷,不想吃东西,晚上多吃些补回来就是了。”
  叶若蓁道:“别说谎,我看出了你有心事。难道……是因为先前那件事?”
  叶若蓁指的却是上回说威国公府小姐给掳走的事情,她原本是要来探望的,只是又听说是永宁侯带了七宝出去,其实并无大碍,便才没有前来。
  叶若蓁说:“我本想来看你,只是又觉着你并无事,我巴巴地赶了来,反像是有事一样,所以才没有过来,你可别因这个怪我呀。”
  七宝道:“我哪里是这么小气的人。且也不跟那个相干。”
  叶若蓁笑道:“那你到底为了什么?”
  七宝看着她,突然对同春道:“你去看看三哥哥把海棠树折坏了没有。”
  同春看出是指使自己走开,于是笑着答应。
  七宝见丫头们都出去了,才握住叶若蓁的手道:“叶姐姐,我问你一句话,你跟我说实话好不好?”
  叶若蓁愣了愣:“你要问什么?”
  七宝说道:“假如有一个人,大家都说他很好,他对你也很好,甚至有救命之恩,但是你却知道,有一天他也许会变坏……变得对你很坏,令人无法忍受的坏,那你该怎么面对他,怎么处置这件事?”
  叶若蓁挑眉,端详了七宝半晌,道:“如果是我,这人既然对我有救命之恩,滴水之恩还当涌泉相报呢,何况救命之恩,就算把命抵给人家,也是使得的。至于你说的他会变坏,我不懂你指的‘坏’是哪一种,倘若是人品上的堕落,那么你既然知道,你就该为了他好,尽力去挽救劝说,这才不辜负人家的救命之恩呢。”
  七宝呆呆地听着,似是而非:“姐姐的意思,是不是说救命之恩最大了?”
  叶若蓁笑道:“当然。这人既然能救你一命,不管是见义勇为还是随手之举,可见他的人品不会差到哪里去。所以你这说法很是自相矛盾啊。”
  七宝砸了砸自己的脑袋:“为什么你还是这么说啊。”
  “什么?”叶若蓁不解。
  七宝叹了口气:“没什么。我会再想想如何处置了。”
  叶若蓁笑道:“听说府里先前给你算了八字,说是八字不大对,那些玄学之事虽然不能尽信,但我看你这情形,避讳些是好的。”
  说着她起身,走到七宝的书架前打量,看了会儿,回头疑惑地问道:“你原先收藏的那些张大人的诗词呢?怎么一本儿也不见了?”
  七宝哪敢说扔了,只信口胡诌道:“是二房里的弟弟们读书,借了去了。”
  叶若蓁大为吃惊:“你不是最不喜欢人家翻你的藏书的吗?尤其是张大人的那些诗词,对了,他的两本珍藏的手抄呢?总不会也借出去了吧?”
  七宝嘿嘿一笑。
  叶若蓁目瞪口呆:“你这丫头是不是发昏了?我当时要借看你还藏掖着不肯呢!到底借给谁了?快些去要回来,尤其是给小孩子看,他们哪里知道轻重,留神给你毁了!”
  七宝看着她紧张的样子,心想如果给她知道自己在上面题了字,还叫同春拿去烧,不知她是什么反应。
  只是看着叶若蓁焦急的神情,七宝心中突然一动。
  “叶姐姐,”七宝咽了口唾沫,“你、你是不是……”
  叶若蓁正心急如焚:“是不是什么?”
  “你是不是喜欢这位张大人啊。”
  叶若蓁登时满面通红:“你、你这丫头……越发发昏了!说的是什么!”
  七宝看着她局促羞窘的脸色,掩住心惊:“这有什么,但凡读过他诗文的,又有哪个不喜欢?连我、我也是……哼哼。”
  叶若蓁听她补充了这句,脸色稍微平和了些:“这么大了,说话还是不肯避忌,这话可千万别当着人去说,知道吗?”
  “我明白的。”七宝叹气。
  叶若蓁定了定神,又忙道:“你且快叫人,把那两本手抄的拿回来,那可是千金不换的。不要怪我没提醒你。”
  七宝笑道:“哪里还能拿回来,也许这会儿已经给那两个顽皮孩子撕坏了呢。”
  叶若蓁抬手捂着胸口,好像给撕坏的是她的心:“你、你真是造孽呀你!早知道,妥妥地给了我岂不是好?”
  ——
  这日宴席结束。周蔚来给谢老夫人请安,又说起今日请客的事。
  除了世子有些郁郁寡欢之外,可谓是宾客尽欢。
  尤其是因为张制锦的到来,又做了诗,真真是锦上添花。
  谢老夫人望着周蔚余兴未尽的脸,笑道:“你觉着这位张大人怎么样?”
  周蔚道:“自然是世间无两的人物。”
  谢老夫人说道:“我前些日子,有个打算,只是不便轻易出口,今日这位张大人不请自来,倒是又触动了我的心事。”
  周蔚忙问,谢老夫人道:“那自然是七宝的亲事了。”
  周蔚听了,酒醒了几分:“老太太的意思难道,是把七宝许给这位张大人?”
  谢老夫人道:“你觉着怎么样?”
  周蔚眉头紧锁,思考了会儿道:“按理说,张制锦当然是极不错的,年纪虽比七宝略大些,但人物行事连同出身,毫无挑剔。可是这张家庭院森森的……”
  “你想的跟我想的一样,”老太太点头:“我也正担心他们家规矩多,一来怕他们不是想要七宝这样的新妇,二来又怕七宝进了他们家会受委屈。所以我之前没开口,但是今天他自个儿来了,倒像是有些缘分。所以我想让承沐再去探探他的意思。假如他也有求娶之意,不如就尽快把七宝的亲事先定下来,你意下如何?”
  周蔚沉吟片刻,回想今日宴席上那人的惊艳风采,心中也暗暗倾倒,当下躬身道:“儿子只听老太太吩咐就是了!”
  ——
  这天,张制锦自威国公府离开的时候,身后洛尘还拿了两大枝子的海棠。
  回到了紫藤别邸,小书房中,命洛尘拿了一个素白色的汝窑定瓶,盛了清水,将海棠插在里头。
  洛尘道:“九爷啊,咱们这院子里就有海棠花,虽然已经过了花期,但也不用就从别人家里特意再拿些回来吧?采花采花的,也不好听啊。”
  张制锦道:“你打了水就出去吧。”
  洛尘见他脸上虽有些微红,神色仍是淡淡的,便噤若寒蝉,当下手脚麻利地伺候他洗漱了,临出门心想:“我们大人素来不喜欢应酬,今日是怎么了,人家明明没有请,自己居然巴巴地跑上门去。还喝的这个样子。”
  洛尘退下之后,张制锦在书桌前坐了。
  旁边桌上一个小宝鼎,里头焚着些甘松香,袅袅烟气掠了过来,在那垂枝的海棠花间萦绕,如梦如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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