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宝不等他说完,已经道:“不许!”她上前一步,把两只小鹿挡在了身后。
赵琝抬眸看着她:“七姑娘又不许?”
七宝想到他昨儿把那只麻雀射落的样子,再想到康王府以后的下场,打了个寒噤,便道:“你怎么总想着杀生造孽,就不想着多积点德呢?”
苗齐吓了一跳,急忙拦着:“表妹……不可乱说。”
赵琝对上七宝的眼神,说道:“原来七姑娘是为了我好吗?”
七宝咽了口唾沫:“当然了,多积点德总是没有错的。”
赵琝笑道:“我原本也只是开玩笑而已,这鹿儿如此可爱伶俐,我怎么舍得射杀他们呢?”
原来两人说话的时候,两只鹿已经走了出来,又凑在赵琝身边似乎想讨吃的。
赵琝说着抬手,轻轻地在鹿头上抚了一下。
七宝迟疑:“真的?”
这会儿苗齐已经看了出来,赵琝对七宝似乎很是宽和并无任何歹意,便同苗盛在旁边说话,才说了几句,外头一个仆人匆匆进来,先看一眼赵琝,又低头跟苗齐说了两句话。
苗齐脸上露出吃惊的表情,本想跟赵琝说声,可见赵琝正全神贯注地跟七宝说话,他便交代了苗盛两句,自己飞快地跟着那仆人去了。
这边儿赵琝果然注意力都在七宝身上,甚至都没有发现苗齐离开。
赵琝稍微忖度,便轻声道:“我昨儿本有句话没说完,只是你不肯听。我是真心不想为难你,也想你不要再……厌避着我,你说这样好不好?”
七宝可还记得他之前那些行径呢,如今听他虽然说的话好听,但哪里肯轻信,只是又怕跟他撕破脸,让他恼羞成怒的反而不好。
于是七宝说道:“如果真是这样,那当然好了。你是世子,又是我将来的四姐夫,大家相安无事的不是最好吗?”
赵琝眼神微微一沉,旋即笑道:“这话说的很是,那么……从此后我跟七姑娘,就‘化干戈为玉帛’了,好不好?”
七宝心中虽警惕,面上却露出一抹假笑,点头道:“那、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世子可要记得这话呀?”
赵琝似乎很喜欢她的回答,便也笑道:“这是当然!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这瞬间两人之间倒好象是有些“相谈甚欢”了。
不料就在这时候,外间有脚步声响起。
苗盛最先留心,他转头看去,却见是自己的父亲跟哥哥苗齐两个,陪着一个人从门口经过。
苗盛不认得那人,可就算不认得,却给他的气质容貌给震惊住了。
只见他身上披着银狐皮的大氅,脚踏宫靴,头上戴着乌木冠。
额前抹着青玉色的挡风抹额,面若冠玉,目若朗星,加上身量高挑,在苗家父子之间,宛若浊世翩然贵公子,清雅出尘,所谓世间无双。
他并没进场院,只是抬眸看了过来,却正看见七宝面上带笑,跟赵琝说话呢。
那边七宝虽应付着赵琝,心里只想快点离开,正要告辞的时候,突然看见苗盛转身。
七宝不经意地随着扫了一眼,这一瞥之间,恰好跟门口来人的目光相对。
看见他的瞬间,七宝不禁睁大了双眼。
她仔细盯着门口的人——这自然不是别人,显然正是张制锦。
但是……
七宝无视张制锦眼中掠过的一抹暗色,此刻她满心里恍惚。
看看张制锦,又低头看看那两只仍旧活蹦乱跳的小鹿。
最后,七宝又转头看了一眼身后的仓库。
心底突然浮现那个满面是血污的“凶神恶煞”之人,七宝回眸,再看门口那端雅无双的贵公子:是他吗?
那个她一直以来都以为的“丑八怪”,真的会是他吗?
第58章
这会儿世子赵琝见七宝的脸色不大对,回头的时候就也看见了张制锦。
赵琝有点意外。
那边苗齐跟苗舅舅两个人就陪着张制锦走了进来。而在张制锦身后,却还跟着一个身着青衣的小厮,正是洛尘。
洛尘一歪头望见了同春站在七宝身旁,早满面喜色,身不由己地往前跑了两步,却碍于主子在前面,于是又勉强停了下来,只眼巴巴地看着同春。
此刻张制锦已经走到了赵琝跟前,他微微欠身向着赵琝行礼道:“世子也在这里。”
赵琝道:“张侍郎如何会来苗家庄?”
张制锦微微一笑:“是公干路过。”
“不知是什么公干?”赵琝瞥一眼旁边的七宝。
七宝原本正左顾右盼,直到张制锦到了跟前儿才回过神来。
只是这双明眸里仍是带着些恍惚,直到扫见张制锦身旁的洛尘,七宝才突然笑着招呼:“洛尘……”她下意识地要叫“哥哥”,可话到嘴边,突然瞥见了张制锦冷峭的目光,顿时生生地又把那一声唤压了下去。
洛尘见七宝如此给自己脸面,心中大喜,忙颠颠儿地上前一步,给七宝行礼道:“七姑娘安好,您也在这里?”
之前那两头鹿本来围着七宝,可是在张制锦靠近的时候,突然小步跑到七宝身后去了。
这会儿见了洛尘上前,才又在七宝身后探头探脑。
七宝笑道:“好的很,你怎么也来了?”
洛尘道:“我是跟着我们九爷过来的,他有正经公干。”洛尘回了七宝这句,就目光转动看向同春,双手拱起深深行礼,笑的满面灿烂:“同春姐姐,你也安好呀?”
同春便也屈膝还礼:“多谢惦记。”
这会儿恰张制锦回答赵琝:“为了之前白浪河赈灾款项的后续相关。世子呢?”
赵琝道:“原本是出城打猎,只是大雪不便,就在庄子上住两天了。”
张制锦不以为意似的:“原来如此。既然这样,我便不打扰了,同苗先生说过之后便告辞,世子请自便。”
张制锦说罢后一点头,也并没有多看七宝一眼,转身便往外走去了。
洛尘方才见同春还礼,他心里更高兴,便假意跟小鹿玩逗的模样又走近了两步,此刻正没话找话地跟同春搭讪:“天冷,姐姐穿的好像少了点……”
谁知道一句话还没说完,张制锦已经“告辞”。
洛尘呆若木鸡,忙道:“九爷!”
张制锦置若罔闻,脚步不停。
洛尘慌张地回头走了几步,又回头看向同春,终于叹了口气,追着张制锦去了。
这边儿七宝正在打量洛尘跟同春,顺便又瞧一瞧张制锦,只是做梦也想不到张制锦居然说了一句话就走了,一时不知如何反应。
旁边赵琝望着他高挑挺直的背影,低低道:“公干?哼……”
不料话还没有说完,身边七宝突然往前跑去,叫道:“张大人,大人!”
赵琝大为讶异,本能地想叫住她,但话到嘴边,终究又停住了,眼睁睁地看着七宝追着张制锦去了。
七宝追出场院的门,才见张制锦止步等在门口。
因为众人都知道七宝跟他已经订了亲,且他身份又高,苗舅舅不敢多嘴,早识趣地同苗齐退后了几步。
张制锦脸色淡淡地:“有什么事?”
七宝身后是同春跟了出来,见状却也不敢十分靠近,就隔着几步。
洛尘早伶俐敏捷地绕了过来,趁人不注意靠在她身边说:“同春姐姐,你还要在这里住几天?”
同春道:“不知道。也许一两天,也许三四天。”
洛尘道:“这个院子倒是好,像是九爷时常说的那什么、什么世外桃源,只恨我不能留下来多陪姐姐几天。”
同春红了脸,小声斥责道:“别胡说!”
洛尘看她脸颊微红,一时看的眼神迷离,又夸赞道:“同春姐姐,你比先前更加出落了。”
“还不闭嘴。”同春跺跺脚,扭头不理他。
洛尘跟同春说话的时候,那边儿七宝咽了口唾沫,问张制锦道:“大人,您怎么在这儿?”
“方才回过世子了。”他面无表情地回答。
七宝望着他清冷如冰的脸色,隽秀绝伦的容貌,心底却掠过那张血污遍布狰狞如鬼的丑怪面容。
她试图闭上眼睛只听他的声音,但那是在“梦”中,且又过去了这么久,又哪里记得十分清楚。
张制锦瞧着她突然闭了眼,皱眉道:“你在干什么?”
七宝摸不着头绪,慌忙又睁开双眼:“我、我没干什么。”
张制锦道:“若没有事,我要走了。”
七宝见他说走就走,忙拉住他的衣袖:“大人!”
张制锦回头。
七宝停了停,终于鼓足勇气说道:“大人,你……天色不大好,你如果没有别的急事,不如也在庄子里住上、住上一两天吧。”
听了这句话,他清冷明亮的眸子里多了一丝意外。
把七宝扫了扫,张制锦才又淡声说道:“我不像是无事的闲人,京内还有许多公务,耽搁不得。”
七宝听了这句,隐隐有些失望。
张制锦瞥她一眼,当然也瞧出了她的失望之色。
他的唇角微动,耳畔却听到院子里的脚步声正在往门边走来。
他知道世子赵琝将出来了,于是淡声说道:“你在这里好像很乐不思蜀,我又何必打扰呢。”
说完之后,张制锦转身,同苗舅舅跟苗齐两人一块儿去了。
洛尘见众人都转过身,而里头的世子还没出来,便电光火石地伸手,在同春的手上捏了一把。
同春猝不及防吓得一跳,洛尘只觉着她的小手微暖而滑腻,顿时心花怒放,便厚着脸皮道:“同春姐姐,我先走了……我得闲再来看望……”
依依不舍地说了两句,洛尘也顾不得跟七宝说话,蹦蹦跳跳地跟着张制锦去了。
——
七宝带了同春自己回到内宅居处,整个人仍有些失魂落魄的。
同春只当她是因为张制锦的冷淡而不受用,便宽慰说道:“姑娘,户部本来事情就比别的地方更繁忙,这又是近年下了,侍郎大人一定是忙的不可开交。”
七宝的心底却总是忘不了那张满是血污的脸,甚至连同春说什么都没有听进去。
那天,七宝送了包子给那男人后,因还深恨他害死了小鹿,便要离开,谁知他一张口就叫出了她的名字。
他先前明明不知道自己是谁,还问了数次。
七宝回头,疑惑地问:“你怎么知道我是谁?”
那人道:“我知道这里是苗家庄,是京城内威国公府的亲戚,恰好这几天国公府有人在这里住着。方才那些人又叫你‘表小姐’。”
七宝说:“那你又是怎么知道我们府里有几个小姐住着,就叫我的名字?”
他并没有回答。
威国公府自然有好几个小姐,只不过生得如此绝色的,只有一人。
他不回答,七宝也想不通,便道:“你知道了也无妨,只是别乱叫我的名字。”
男子才说道:“我一时离不开这里,若是死在这儿,倒也一了百了,也不至于连累庄子。你不给我送东西吃,让我自生自灭岂不好?”
七宝小声嘀咕:“你当我愿意来送吗?我怕你又乱咬别的……”
她的声音虽低,男子却听得明白,当即脸色一僵,只是他的脸本来就看不出什么,倒也无妨。
七宝想也察觉自己失口说了出来,于是又后退一步才说:“我先走了。”
他看她一眼,本想问她是不是还能来,可心头转念,却又觉着自己的念头很是荒唐。于是便噤口不语。
七宝怕给仆人们寻到这里,也怕这人生气会做出什么来,又退后了几步看他,却见他一动不动,满身狼狈的样子看着倒有几分可怜。
然而一想到他害死了小鹿,却又觉着不大可怜了。
七宝狠狠心,转身出门去了。
又到了第二天,直到黄昏时候,七宝才总算找了个空子溜了过来,场院的仆人们已经各自散开吃饭去了,空气中有一种淡淡的烧麦秸的气息,黄昏的炊烟随风散开,看着平静而恬淡。
七宝偷偷开了门,先放眼看了一遭,并没有任何人影。
她迟疑着来到麻袋堆旁看去,仍是无人。
“这次该真的走了吧……”
七宝喃喃地一句还没说完,身后便传来那有些熟悉的声音:“我在这里。”
七宝给他吓得几乎又跳起来,回头看时,却见他的脸比先前干净了好些,隐隐透出极白皙……或者是苍白的肤色。
可跟没擦干净的血渍污渍一对比,更是半人半鬼,不堪入目。
七宝忙低下头:“给你。”把怀中抱着的帕子捧给了他。
男子接了过来,七宝突然又想起,忙从袖子里又掏出一个羊皮水囊:“这是水。”
男子一愣,迟疑着也接了过来。
最后七宝又在胸口处探了探,掏出一个纸包:“这是药。”
男子越发吃惊:“你给我拿了伤药?”
七宝“唔”了声:“你试试看有没有用。”
其实他的伤已经好了许多了,用不着这个,但既然她拿了来……男子道:“你这次倒是弄的齐全,是因为这个才来迟了吗?”
话一出口,突然醒悟自己的语气有些太亲切了,于是脸色一凛。
七宝却没听出来,只说:“我原本要治伤的药,他们以为我伤着了很是担心,我就说是鹿受了伤,表弟才拿了这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