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春正惦记着这件事呢,只是不好随便就问,见状忙道:“姑爷怎么突然又去了宫内呢,四奶奶,可是有什么大事?”
李云容才笑道:“别着急,毕竟是能者多劳,想必是有什么突发的大事需要九爷亲自去处理,你们只安心等着就是,横竖明儿就能回来的。”
李云容吩咐了这句,又道:“这里有什么需要的东西,缺什么东西,只管派人去告诉我。”说罢向着同春一点头,转身往外去了。
同春谨慎地送到了院子门口,目送李云容一行人去了,才又返回来。
秀儿说道:“这位四奶奶看着甚是贤良。还记挂着我们姑娘,特来探望呢。”
同春道:“听闻这府内是二房的太太跟她在管事,虽然看着面善,却必定是个有手段的人,不能小看她。”
两人低低说着,才进门,却见七宝爬了起来,正呆呆地坐在床边发楞。
同春忙过去扶着,七宝揉揉眼睛问道:“大人还没有回来吗?”
同春想到李云容方才的话,便含笑道:“听说户部出了一件大事,姑爷正在料理,只怕还要更晚些。”
七宝点头,又问道:“刚才是谁来了?”
同春见她察觉了,便回答:“是四奶奶过来瞧姑娘了。”
七宝皱眉忖度半晌,心底浮现一张温柔秀丽的脸孔:“哦,是她。”
当下同春扶着七宝起身,终于把头上的钗环等都摘了下来,洗漱完毕,又把外衣外裳都换了。
七宝只穿着中衣,略觉有几分冷,却走到窗户边上,将窗扇推开往外瞧。
同春正在给她放衣裳,见状忙跑过来将她拉开,又拿了一件袄子给她披上:“干什么?才好了多久?”
七宝说道:“我试试看外头冷不冷。”
同春啼笑皆非:“好好的试这个做什么?数九寒天,十冬腊月,又哪里会不冷?就算在窗户边上站久了些,也能把皮儿都冻坏了呢。”
七宝只是笑笑,也不解释。
当下同春扶着七宝上了床,褥子底下放着脚炉手炉,倒是暖煦煦的。
七宝叹了口气,才觉着有几分受用。
将闭眼睡的时候,七宝看看同春,握住她的手道:“同春,幸好你还在这儿。”
同春笑道:“今儿是怎么了?快睡吧,醒了后姑爷就回来了。”
“姑爷……大人,唉……”七宝喃喃唤了声,不知想到什么,便把被子拉高,转头往内去了。
——
这一夜,不知多少人彻夜无眠。
清晨,七宝隐隐觉着一股寒气沁来,她仍闭着双眼,手抓着被子想要把自己裹的紧一些。
冷不防旁边那人更靠近了些,冷气儿透过她单薄的衣裳刺进来,但比这个更难受的是另一种感觉。
七宝刷地睁开双眼。
猝不及防地,七宝对上了那双再熟悉不过的眼睛。
她本能地低呼了声,将身体蜷缩起来。
张制锦叹了口气:“这是你见自个儿夫君的礼吗?”
七宝听见“夫君”的称呼,初醒的神智回归,她想起昨儿自己是已经出阁了。
“大人……”喃喃地唤了声,七宝睁开眼睛,“你、你回来了?”
这张脸,时而是她不敢去想的噩梦,时而却让她有种难以言喻的欢喜。
此刻却竟有些不知如何面对。
“还叫大人?”他的眼中有笑意闪烁。
静默中,七宝听见自己极大声的心跳。
“那、那叫什么?”她的脸已不由自主地红了。
“你知道。”大手抚过她的脸,将那一缕青丝抿到耳后。
七宝的心跳的越来越快,情急之下,又羞又窘,眼中已经涌出薄薄地水雾。
但那一声却无论如何叫不出口。
张制锦望着她慵懒的睡容,眼前这双惺忪的星眸里有些说不明白的惊悸,脸颊上却带着可爱的晕红。
一夜的风霜冷肃,血雨腥风,此刻突然间尽数消散。
“睡得还好?”他不再逼她,只是温柔地垂眸看着七宝。
曾经多少次,渴望就这样不受约束不必忌讳地拥她在怀,如今终究美梦成真。
张制锦缓缓地探出左臂,在她的肩头上轻轻地一握。
七宝先是一僵,他身上还带着冬日清冷的寒气,靠在他身上仿佛卧在一块儿冰上似的。
但是对上他的眸子……七宝还是乖乖地没有动:“很好。你呢?”
“我?”
“大人的事情办的可顺利?”七宝小声问。
张制锦微微一笑:“还算顺利,只不过……”
“不过怎么样?”
他扫一眼自己的右臂,把本来要说的那句话咽下,道:“知道我是去做什么了吗?”
七宝摇头。
张制锦看着她懵懂不觉的样子,外头都已经纷纷扰扰,翻天覆地,她这里却仍静好无邪。
张制锦笑道:“那你担不担心我?”
七宝先是摇头,想了想,又点头。
张制锦问:“到底是怎么样?”
终于七宝小声地回答:“我……我相信大人。”
声音虽小,却很清晰。
他的眼中流露几许诧异。
七宝对张制锦放心,一则是因为知道梦中他的前途似锦,所以不担心他会出事,但另一方面,却也是对他的为人能耐有十足的信心。
这世间好像没什么能够难得倒他。
只有他肯不肯做。
但虽然知道,昨晚上同春安抚她睡下的时候,她记得从窗外一涌而入的冬夜寒气,仍是忍不住为在外头奔波的他而觉着一丝心忧。
卧倒在床的时候,满心祈念的,是他的平安。
这会儿,七宝小心瞄一眼张制锦的眸子,发现里头并无她畏惧的东西,而且他的身体也慢慢地温热了,有种……让她抗拒却又贪恋的可靠感觉。
七宝情不自禁往张制锦身上靠了靠,忍不住抬手揽向他的腰。
但手才一动,她又即刻醒悟过来,忙将手缩了回来。
张制锦道:“你干什么?”
七宝脸红耳赤:“没干什么。”
“还是这么怕羞,”张制锦却轻声说道:“如今我已是你的夫君了,自然……干什么都使得。”
话音刚落,他微微翻身,便将七宝罩在身下:“你说是不是?”
七宝双手抵在胸口,正在紧张,却后知后觉地发现他的脸色有些苍白。
“大人……”七宝刚刚叫了声,张制锦已经撑不住,整个人俯身卧倒,竟把七宝死死地压住了。
他闷哼了声,声音里带着一丝痛楚。
第77章
且说张制锦突然闷哼了声,倒身下来,把七宝压住了。
七宝猝不及防,闷头闷脑地用力挣扎了半晌,也没如何,还是张制锦自己撑着左臂探身起来,才容她钻出半个头喘了口气。
这会儿七宝突然嗅到一股淡淡地血腥气,混合着另一种类似药草的味道。
七宝呆了呆,又见张制锦白皙的脸上泛出了丝丝汗意,便有种不妙的感觉,问道:“大人,你怎么了?”
张制锦见她往自己身上打量,便抬手将她的头重又摁落,并不让她细看。
他轻描淡写地说:“没什么。只是忙了一夜有些累了。”
七宝似信非信,顿了顿才问道:“你昨天到底忙什么去了?”
张制锦在她缎子似的发上轻轻一抚,青丝从掌心缓缓滑过,受用无意无法细说。
张制锦微微一笑:“有件要紧事……”
想跟她说,只是这件事太过复杂,说了又难免让她受惊,于是张制锦只说道:“如今已经暂时平息了。等稍后我再跟你说,这会儿我有些累了,你陪着我睡一会儿,我已吩咐了丫鬟让半个时辰后叫醒。”
七宝问:“你昨晚忙了一夜没睡?”
张制锦一笑:“哪里有睡的空闲。”说着,侧身把七宝往怀中搂过来,“别做声。”
七宝本来还有许多疑问,可见他如此,也知道他在外头忙的是正经大事,怕是累坏了,何况又不来为难自己,正是求之不得的。
“大人快睡吧,”于是七宝抬手在张制锦胸口轻轻地一抚:“只是我该起来了……”
家里早教导过成亲之后的种种规矩,第一件就是不能跟在家里一样赖床了,七宝自然牢记。
可七宝才一动,却给张制锦搂的紧紧的:“陪着我,不许走。”
七宝本怕若是晚起就没了规矩,只怕张府里会有什么风言风语的,可是给他紧紧地箍在怀中,望着他不由分说的神情,只好放弃要起的念头,顺从了他的意思。
“那、那好吧。”她眨了眨眼,心中想若是他睡着了,自己就偷偷爬起来,横竖他不知道也罢了。
张制锦垂眸看向七宝,却见她安安静静地窝在自己胸口,长睫蝶翼般抖动,樱唇微抿,有三分的无可奈何,却是七分的乖顺。
刹那间,连臂上的伤痛都减轻了一大半。
——
不怪张制锦没有即刻告诉七宝发生了什么,因为这件事本就是一言难尽,九曲回肠。
昨儿张制锦从裴宣手中得了那块腰牌,思来想去,终于想到了一件事。
因将年下,宫内的殿阁需要修缮,工部挑选了些得力的工匠,每日进宫修葺粉刷。但凡进宫的工匠,一则是工部的人带领,二则是宫内的太监监管,且个个都有腰牌。
但凡钱银的事,自然也得经过户部,也正是经过张制锦的手的,原本是再不会出错的。
可眼下,禁宫,户部,丢失的金牌……能跟这些联系起来的,只有这一件大事。
张制锦的反应极为快速,当下便跟裴宣一块儿策马往宫中而行,在路上便问起裴宣工部监造宫内宫殿修缮的事。
裴宣一听他提这个,便猜到症结必出在此处。
裴宣便道:“昨日还听皇上说要看看新修缮的武安殿,只不知何时会去。”
两人于马上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心头一凛。
在宫门口下了马,守门的禁军见是顶头上司跟张制锦,忙忙地放行,裴宣问:“工部的工匠们进宫了吗?”
禁军道:“回大人,早就来了。”
裴宣便跟张制锦一路望内疾行,走了半晌,远远地看见是在御前伺候的一名小太监,裴宣忙问皇帝何在,那小太监说道:“这会儿皇上怕还在养心殿里午休呢。”
说了这句突然醒悟,忙看向张制锦道:“侍郎大人怎么在这儿,今儿不是您的好日子吗?”
张制锦只一点头,又对裴宣说道:“你去养心殿近身保护皇上,我去武安殿看一看。”
裴宣本想跟他同行,但毕竟皇帝的安危为重。
于是略一踌躇,便把身边的十几个锦衣卫分了一半给张制锦带了,又下令让宫内的禁军们加紧巡逻,封锁各个宫门口。
当即两人分头行事,裴宣一路来至养心殿,门口的太监见他来到,笑着行礼,裴宣问道:“皇上没醒?”
太监说道:“裴侯爷来的正巧了,皇上方才才醒了,因觉着闷,便起驾往外走走去了。”
裴宣汗毛倒竖:“去了哪里?”
这太监道:“这倒没有说。侯爷敢情是有急事?”
裴宣不等他问,就忙带人往后殿施工的地方奔去。
而跟裴宣分开之后,张制锦来至武安殿,却见大殿的脚手架跟梯子上有许多身影在忙碌。
临近年下,工部已经下令要在这两天之内完工,所以赶的十分急,有几个太监不时地在周围走来走去,催促着工匠们快些行事。
其中一名太监突然发现张制锦来到,一惊之下忙迎了上来:“张大人,您怎么在宫内?今儿不是您大喜的日子吗?”
张制锦扫过那脚手架上的一道道身影,殿前殿后都有人手,一时数不清现场到底有多少人,于是问道:“今日工部来的还是杜大人吗?”
“当然。方才还在呢。”
这太监到也会察言观色,见张制锦来的蹊跷,且他身后不远处还有锦衣卫林立,当下忙叫人去报信。
不多时,工部的杜主事匆匆地赶了来,行礼道:“张侍郎怎么突然来了?”也是一头雾水。
张制锦不动声色地说道:“没什么,有一笔账目出了纰漏,你把今日来的工匠名册拿来我看。”
杜主事整个人都懵住了,张制锦身上明明还穿着新郎的喜袍,今儿大喜的日子他不在家里应酬宾客,跑来这里查账?
虽说这人向来是个最能办事的,但敬业到这种地步,是不是太匪夷所思了。
但到底不敢怠慢,忙从袖子里掏出一本花名册,又是忐忑地问道:“不知是哪里出了纰漏?这眼见都要完工了,可不能再耽误工期了。”
张制锦翻看了一下册子,假装随意般道:“今日进宫的有三十五人,都验过腰牌了?”
杜主事道:“这是当然。人也依旧都是那些人。怎么,难道……”
张制锦伸出手指在册子上一划,道:“让他们统统下来,我要亲自过目。”
杜主事吃了一惊:“张侍郎,您这是做什么?若是明天完不成,我可是担了大干系的。”
张制锦淡淡回答:“你若还要耽搁,我便让他们全部停工。”
杜主事瞪大双眼,旁边的内侍深知张制锦脾气,忙道:“杜大人,若不是事情紧急,张侍郎何至于如此?你快按照他所说行事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