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盏欲言又止。
最后摇了摇头,垂着头站在门口。
她什么都不该知道才是。
叶念凝叹了口气。
“平王真是来去如风啊……他匆匆离去似是生我的气了?难道我说错什么话了?成亲难道不是件大喜事吗?”
叶念凝坐在原处,脑袋里一片混沌。
许是太久未见祁珏泽,她已经完全不了解他了吧。
他的脾气似乎更怪了。
整个人都被冻在冰里似的,没有任何表情。
即便有,那也只是冷漠和更冷漠的区别。
所以叶念凝完全没有感受到祁珏泽的半分情意。
反倒被他猝不及防的出现与消失弄得莫名其妙。
白盏默不作声。
继续垂着头。
她向来不喜欢说话,叶念凝也没有勉强她。
再等了一会儿。
小二便端了个铜炉子模样的东西上来。
这是醉霄楼的新菜式,听说是从西南那边传过来的。
叶念凝好奇的目光一直随着小二的脚步而动。
小二将那铜炉子放在桌上,立即殷勤的解释起来。
“叶姑娘,这玩意儿叫做五熟釜,您看,可以放不同的菜进去,一同涮煮。”
叶念凝好奇的探究着这新奇的物件。
眼前的五熟釜分了上下两层,底下是一个托盘,放着正烧得红旺的炭火。
上头便是五格的铜炉子。
正中间的那格是没有底的,连通着下层,炉火炽烈。
而其他四格里正盛着满满的汤羹,沸腾滚烫。
如今正是初冬。
身上颇有些寒意,便被这蒸腾的热气一带,消失殆尽。
叶念凝觉得整个身子都暖了起来,味蕾大动。
小二又端了一碟菜进来。
全是生食。
薄如蝉翼的牛肉片成片,白嫩鲜亮的虾仁儿去了壳,还有青翠欲滴的青菜滴着水。
“叶姑娘,这些都是煮进去吃的,等熟透了再捞上来便可。”
小二尽心尽力的为叶念凝解释着。
叶念凝连连点头。
忙不迭的拿起木箸,打算先夹些肉片下去。
却又来了不速之客。
雅间的门被“哐当”一下推开。
小二阻拦的手还停留在空中。
叶念凝举着木箸,循声看去。
是一位满脸骄纵的姑娘,手里拿着根软鞭。
一身红艳艳的石榴团福绫子衣裳,头发松散的挽起,衬得脸色娇艳,明艳动人,骄气十足。
她身上这雍容华贵的气质,一瞧便是从乾京城过来的。
叶念凝觉得她似是有些眼熟,但又想不起她的名儿来。
幸好她立即自报了家门。
“你便是叶念凝吧?我叫夏蕊蝶,永珺郡主,你在乾京城长大,不可能没听过我的名号吧?”
叶念凝立即点点头。
永珺郡主,这名头实是响亮得很。
镇国大将军膝下无子,永珺郡主是他唯一的女儿。
因镇国大将军一直忠心耿耿,为皇上平定战乱,开疆扩土,甚得皇上看重。
尤其是当年皇上争夺储君之位时,镇国大将军起了至关重要的作用,还为此失了自己的一条胳膊,再也难以在战场上冲锋陷阵。
所以镇国大将军唯一的女儿,自然是皇上极其宠爱的。
自她出生那日,便赐了封号,从小也是被捧在手心长大,时不时就召入宫中赏赐一番。
因镇国大将军再无子嗣,皇上也没有着急将兵权收回,还盼着以后等太子长大了,娶了永珺郡主便相当于变相将兵权收回来了。
只是太子一直和叶念凝玩到一块,永珺郡主又虚长她们几岁。
所以叶念凝一直没和永珺郡主打过交道,连见面也只是遥遥见过几眼。
如今永珺郡主从小出生在武将家,舞刀弄枪,不在话下。
所以自小便大大咧咧的,脾气也暴得很。
她大喇喇的坐到叶念凝对面。
不请自来。
直接拿了双木箸,就开始夹肉片往五熟釜里头扔。
叶念凝顿了顿,但也很快不甘示弱的拿起木箸,开始涮煮牛肉片。
反正是打算请祁珏泽吃饭的。
既然祁珏泽走了,那请永珺郡主吃也差不离。
永珺郡主吃得还少些呢,那自个儿就能多吃些。
叶念凝心下一番盘算,对永珺郡主露出个大大的笑容。
永珺郡主被叶念凝这人畜无害的天真一笑弄得一愣,捞肉片的手顿了顿。
然后虎着脸问道:“刚刚平王可是来寻你了?”
“是啊……”叶念凝对着滚烫的肉片呼了呼气,然后急不可耐的塞进了嘴里。
鲜香嫩滑,汤汁四溢。
实在是太好吃了。
永珺郡主看着叶念凝单纯天真的神色,又愣了愣。
最后试探着问道:“你可知我是谁?”
“刚刚不是问过了吗?永珺郡主啊……”叶念凝小嘴一刻也没停歇,说话也是含含糊糊的。
含着肉片,笑得有些傻乎乎的。
“……”永珺郡主觉得自己武装起来的所有心情都打了水漂。
摆明了这个对手根本就不是对手嘛。
她松了一口气,明眸盯着叶念凝,反复观察。
“我是祁珏泽的未婚妻。”
“噢!这样噢!恭喜恭喜。”叶念凝敷衍的道完喜,又夹了一卷包菜丝放到五熟釜里,“你尝尝,这个包菜丝可甜了!”
永珺郡主愣了片刻,有些木木的夹了些熟透的包菜丝上来。
确实清甜爽口,锅里冒的热气也驱散了她一路纵马而来全身的寒气。
永珺郡主望着对面的小姑娘。
锅子的热气飘飘渺渺,横亘在她俩之间,仿佛为对方蒙上了一层雾纱。
叶念凝的眸子愈发黑亮,像是夜空里最亮的星子,那么澄澈,那么干净。
在心上一眨,便留下难以磨灭的深刻画面。
难怪,他那么喜欢她。
永珺郡主不知自己是该欢喜,还是该悲哀。
是该欢喜叶念凝半点都未对祁珏泽动情。
还是该悲哀自己的未婚夫对这样一个小姑娘情深如许。
永珺郡主是个聪明人。
她不像她爹那般头脑简单,四肢发达,她其实看得十分通透。
永珺郡主很清楚,祁珏泽为何要来镇国大将军府上求娶她。
当时镇国大将军本是想拒绝的,他想让女儿嫁给太子,将兵权还给当今皇室。
可是永珺郡主却央着镇国大将军,同意了这门婚事。
她不想嫁给太子。
她第一眼瞧见祁珏泽,便注定误了终身。
永珺郡主是镇国大将军的心肝肉,他自然不会驳了女儿的意见。
女儿想嫁谁,便嫁谁。
祁珏泽在乾京城的地位名声已经全然不似叶念凝当初离开之时。
如今朝中已有日渐壮大的声音,要求皇上废太子,立平王。
永珺郡主没有告诉祁珏泽。
她愿意被他利用。
也愿意助他登上那个位置,受万民朝拜。
永珺郡主一直装着傻。
但心里却跟明镜似的。
直到祁珏泽在定亲的前夕,突然发疯似的冲出平王府,骑了他的枣红色骏马,就往青州的方向去了。
永珺郡主再也装不下去了。
她在得知这消息的下一刻,便吹响了口哨,也唤来了自己的马儿。
祁珏泽的速度比她快。
所以她还是慢了些。
最终也是风尘仆仆的感到了青州城。
马不停蹄的让青州城的探子带她来了醉霄楼,叶念凝所在的地方。
叶念凝还在认真的涮着菜。
她最喜欢吃这切成小薄片的红薯。
金黄灿灿的,放到铜炉子里煮上一会,便软烂香糯,清甜得很。
叶念凝盯着铜炉子里随着红油漂浮的红薯小片。
突然听到永珺郡主平平的声音,听不出任何语气来。
“你可知晓,祁珏泽一直心悦于你?”
叶念凝吓得猛然抬起头来。
正对上永珺郡主一双微微上挑的丹凤眼,里头竟掩着丝悲凉。
永珺郡主看着叶念凝,朱唇缓缓而启。
神色不咸不淡的继续说道:“祁珏泽从小便喜欢你,喜欢到如今要定亲了,也要单枪匹马从乾京城一路跋山涉水的来青州,只为见你一面。
让我猜猜,他同你说了什么?许是让你不要成亲,且等着他吧?”
叶念凝木箸上原本夹着的红薯小片因为没夹得紧,又滑入了铜炉子里。
她小嘴微张,粉腮扑着铜炉子的热气而泛红。
盈盈的眼眸中满是诧异。
叶念凝本没有听清祁珏泽说什么。
可永珺郡主这般一说,她好像回忆起那几个模糊的字节,是这个意思。
叶念凝吞了吞口水,放下筷子,认真的解释道。
“永珺郡主,祁珏泽他曾心悦过我哥哥……啊不对,就是我曾扮成的叶念淼,差点成了断袖,许是这个缘故,他才转而喜欢我的吧?”
叶念凝觉得这个解释实在有些牵强。
但她实是难以料到像祁珏泽那般冷冰冰的人,怎的会喜欢她,抑或是男扮女装的她。
她也不想因为她的缘故,给祁珏泽和永珺郡主添上任何麻烦。
可她不愿意惹麻烦,麻烦却会找上门来。
永珺郡主露出一抹浅笑,似是雨后初霁的海棠花。
她一字一顿的说道:“叶念凝,他很早便知道你是女子,也很早便心悦你了。”
“不论你是叶念凝还是叶念淼,你明白吗?”
叶念凝觉得再美味的红薯小片,她也吃不下了。
再懵懂迟钝如她。
在经过永珺郡主的提点之后,也幡然醒悟。
原来祁珏泽喜欢她噢。
到底什么是喜欢呐?
这是叶念凝长了几岁后,还是没觉察到的一种心情。
可接下来,永珺郡主又拿起了木箸。
“还有这么多菜没吃呢,怎的不吃了?”
叶念凝顿了顿,直言不讳的回答道。
“有点吃不下。”
“既还有这么多菜,我便跟你讲个故事吧。”永珺郡主扬唇一笑,眸中却是挥散不去的心疼与怜惜。
“来,吃吧。”永珺郡主给叶念凝夹了一筷子豆芽菜。
叶念凝咬着白白胖胖的豆芽,清脆爽利,鲜香辣口。
既有故事听,那便再吃些吧。
围着小铜炉子,热气翻腾。
哈几口气,酌一杯清茶。
就着薄如蝉翼的肉片与鲜嫩翠绿的素菜。
醉霄楼外是凛冽的初冬寒意,吹落大街上槐树的枯黄树叶。
叶念凝望着永珺郡主朱唇轻启,在缥缈雾气中,给她讲了一个尘封已久的故事。
二十多年前。
西域胡族有一位公主,生得沉鱼落雁,闭月羞花,倾国倾城,就连远在中原的乾京城每一位普通老百姓,也听说过她的绝世容貌。
传言她只要往花丛中一站,蝴蝶皆会为她的美貌起舞,飞鸟皆会因她的美貌鸣叫。
就这样一位艳冠四方的大美人儿。
自是被西域各族的首领惦记着,胡族因她引起过诸多战事祸端。
后来,她的爹爹,胡族族长,为了保全胡族。
将她献给了乾朝最尊贵的九五之尊——皇上。
可当时乾朝的皇帝已经垂垂老矣,连上朝都尚且困难,更别说又纳一位娇滴滴的妃子。
不过皇帝没有拒绝。
人皆有爱美之心。
即便不能做别的事,养在宫里看着也是好的。
就这样,胡族的大美人儿离开了胡族,跋涉千里,前往乾京城和亲。
可惜路途遥远,美人儿又实在生得惊艳。
即便是带着面纱,也能让惊鸿一瞥的人们生了歪念。
一路上遭遇的天灾人祸实是太多。
即便美人儿身边带的都是胡族最孔武有力的将士,也是损兵折将,护送的队伍一日日减少。
皇上自然是派了军队去迎接。
但胡族到底是个小族,皇上垂垂老矣对美人儿也没那么上心。
所以也只是派了一小支军队,算不上精锐。
即便护着胡族公主,也没护到乾京城,便已全军覆没。
当皇上再接到消息时,胡族公主已经失踪了。
皇上只是微微叹息了几句,然后随口遣了几个人去寻。
也不甚上心。
需要他上心的,是如今几个觊觎储君之位的儿子。
皇上的子嗣不多。
只有三四个。
却个个才貌双全,神采英拔。
也因为如此,皇上迟迟难以下决定,不知该立谁为太子。
皇上总以为自己还身强力壮,不着急。
却没想到病来如山倒,他不过大病一场,身体便大不如前,似油尽灯枯。
可皇上还是不知该立谁为太子。
每位皇子都极为优秀,背后的势力也十分深厚可靠,相互制约。
无论皇上立哪位皇子,都会牵一发而动全身,甚至给整个大乾带来不可预知的灾祸。
就这样,皇子勾心斗角,在朝中经营各股势力,明里暗里交锋不断。
皇上看着手足相残,却无可奈何,心痛不已,病情每日不断加重。
却没有人知道。
那位胡族公主并没有消失。
她只是隐姓埋名,换了个身份,到了乾京城。
一路上只有她与随行的贴身侍女两人。
她生得如此美丽,如此惊艳,身上又有着巨额的盘缠。
路上经历的风波与个中辛酸。
只有她自个儿知道。
公主早在这一路的风尘中,被人染指。
她再也不是当初那个天真活泼充满着异域风情的少女。
她的纯净,她的美丽。
早已在一路的颠簸中消失殆尽。
取而代之的,只有漫漫长夜里她抱着膝盖的无声哭泣。
路上银两已被人骗光。
单纯善良的公主一入繁华的乾京城,就被人注意到了。
尽管她一路上已经形容狼狈,嫩白的小脸沾满了灰尘。
可明珠难以蒙尘,她那双潋滟神秘的紫眸便惊艳了乾京城的凡夫俗子们。
胡族公主已身无分文。
又听不懂中原人说话。
有人给她递上一杯热茶,送上一个香甜的馒头。
公主单纯又善良,尽管路上被人欺负,被人欺骗,她依旧难防世间那些狡猾的老狐狸。
她被骗入了乾京城最繁华的花楼。
成了最耀眼最惊艳的花魁。
千金难求,一夜良辰。
胡族公主很聪明。
花楼也实在是个颜色最厉害的大染缸。
短短一段时间。
胡族公主便学会了中原的语言,性子也大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