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季珣即便被叶茂山的指甲掐出了几道月牙形的血痕。
他也没有皱一下眉头。
只是将衣袖拉得更下一些,不让叶念凝看到,免得影响了她。
见叶念凝的手有些颤抖。
秦季珣黑眸沉沉地望着她的耳朵尖子,然后贴近她的耳根说道。
“念念别怕, 叶大人吉人自有天相,有我在,你只管放手去做。”
奇怪得很。
秦季珣明明不懂医,他在不在这也没有旁的关系。
但他低低沉沉的嗓音里,仿佛夹杂着莫名令人心安的咒语。
叶念凝有些颤抖的手也平稳了下来。
开始干净利落地替叶茂山撕开原本包扎得十分粗糙的布。
露出里面有些狰狞的伤口来。
叶念凝依旧看得心肝儿疼。
忍不住想替爹爹落泪。
可听着身后秦季珣沉稳的呼吸声,还有叶茂山忍痛咬牙的憋气声。
叶念凝还是冷静又果决的检查着伤口,判断分析着伤势。
小山脚程很快。
不过一炷香的时间就拿回了药箱。
叶念凝也不再说多话。
一边吩咐着小山替她打下手,一边替叶茂山敷药疗伤。
叶茂山伤得极重。
中途他已经痛晕过去好几次了。
之前也晕过不少次。
比如叶念凝来的时候,他就正晕着。
若不是叶念凝正好扑到他身上牵动了伤口,只怕他还醒得没那么快。
这是叶念凝最投入的一次。
许是因为病人是她的爹爹,所以她比给皇上治病的时候,还要专心致志。
不觉已是月上柳梢头。
她的粉面上沁着一层薄汗,在四周兵士举着的灯火映衬下,更彰显了何为粉面佳人。
周围一群兵士早已是心不在焉,也不关心叶茂山的伤势了。
目光不断朝叶念凝偷偷瞟去。
叶家姑娘长得可真好看,他们从来没见过这样好看的美人儿。
若不是秦季珣一声冷哼。
他们还想继续看。
可望着秦季珣的一脸寒霜,冷得吓人。
众人心悸不已。
别看秦公子看上去是个读书人,手无缚鸡之力。
可他们谁也没有忘记,刚刚是谁手握长剑,大杀四方。
身上溅的血比谁都多。
是秦公子啊!
所以众人立马收回目光,专心替叶姑娘掌灯,照着叶茂山的腿。
一个比一个认真。
叶念凝长长松了一口气。
将满是血污的手在帕子上擦拭了一番。
“如今夜色已晚,只能粗浅地止了血,连上筋络,剩下的,还是得回去再说。”
叶念凝以前同华子苓学的都是嘴上的功夫。
顶多也只替受伤的小动物诊治过外伤。
这还是她的头一回,就替自家爹爹治这么重的伤。
现在想想也是后怕。
但也没法。
如今乾京城内死伤无数,一个大夫根本忙不过来。
她也只能咬牙上阵。
幸好一切都是按着最好的结果来的。
叶茂山如今腿只是堪堪连上。
依旧经不起马车颠簸。
秦季珣只好命几人推了个板儿车过来,将叶茂山平放上去。
然后几人推着他走,要小心绕过路上所有的小石子以及坑洼处。
不得有一点儿颠簸,免得扯动了伤口。
叶念凝原本想跟着走。
却没想到另外一群兵士围着她,一脸可怜地哀求道。
“叶姑娘,我们也受伤了,您能不能赐我们一些药啊!”
“对啊,您看我,被那混球砍了一刀,现在这血还在流呢!”
众人争先恐后想要掀开衣裳给叶念凝看自己的伤口。
秦季珣冷冷咳嗽一声。
其他人这才反应过来。
停止掀衣裳的动作,但依旧十分可怜的模样望着叶念凝。
“……”叶念凝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药箱。
还剩下几瓶药。
都是治外伤的,便分发给了他们。
让他们分着用。
得了如此珍贵药膏的兵士们。
皆十分欣喜,只差没磕头了。
他们只是普通的兵士,平日里拿的军饷养家苦口都有些捉襟见肘。
哪来银钱去买这些药给自己疗伤。
若不是这位貌若天仙的活菩萨似的叶家姑娘。
只怕他们都得忍受着流脓溃烂的痛苦,等伤口自然痊愈,再留下一道触目惊心的丑陋伤疤作为这场战斗的印记。
打发掉这群兵士。
叶茂山便已经被小山他们推着行得远了。
只剩下秦季珣和叶念凝二人。
灯火已散。
只有皎皎明月,淡淡薄云在头顶映照,洒落一地白霜。
叶念凝挂心着叶茂山。
便提着空空如也的药箱,往叶家小院的方向行去。
秦季珣突然从身后拽住她的药箱,惹得叶念凝疑惑地回头看向他。
疏风朗月,秦季珣嗓音带了一丝沙哑,听起来是极累了。
“我替你拿。”
“不用了。”叶念凝一口回绝道。
走了两步,最后还是于心不忍地补充了一句:“原也没多重,你今日辛苦了,还是我提吧。”
秦季珣也没再坚持。
走到叶念凝的旁边。
静谧的小路上,便只剩两人清晰的脚步声。
还有晚风吹动着两旁草叶发出的沙沙响声。
如今刚经过一天一夜的战乱,乾京城内也乱得很。
四下里,万家灯火寥落,只有极远处的几点火光,微弱得很。
叶念凝望着前方黑黢黢的路。
伸手不见五指。
唯有枝桠黑沉沉的连成片,似是张牙舞爪一般,还发出呼啸的声音。
她不觉心中有些慌乱。
下意识地往秦季珣那边贴近了些。
唯有听着秦季珣沉稳不乱的呼吸声。
她才不那么害怕。
秦季珣也注意到叶念凝似乎朝他靠近了些。
他微微勾起唇角,即便是两天一夜未曾休息,他也觉得没那么累了。
“念念,你怕?”
他幽幽的声音,如同黑夜中伺机而动的幽灵,让叶念凝下意识的一跳。
差点就抱住了秦季珣。
但等她指尖触到了秦季珣的衣袖时。
又闻到了他身上的那股血腥气。
叶念凝皱了皱小鼻子,逞强说道:“我才不怕!世上并无鬼怪,有何可怕的?”
话虽这样说。
但她还是偷偷摸摸的趁着夜色正深,牵住了秦季珣的衣角。
在叶念凝牵住秦季珣衣角的一刹那。
秦季珣嘴角笑意更深。
即便在如墨的夜色中,也如同璀璨明珠一般,眸子亮得惊人。
只是叶念凝并未看到。
但为了不被这渗人的环境再慌了心神。
叶念凝变着法向秦季珣探听着祁玨泽的生死。
见了秦季珣,叶念凝就知道,不必问,太子殿下必定是争赢了。
所以她更关心的是祁玨泽和永珺郡主的下场。
毕竟他们二人,都是她的好友。
即便祁玨泽做了这般惊世骇俗的大事,她也希望他能好好活着。
只因他曾对她很好。
永珺郡主也对她很好。
叶念凝觉得自己说到底也很是自私。
虽那些无辜的兵士百姓受伤身死,她会觉得有些难过。
但她更想自个儿的好友活着。
哪怕他曾伤害过那么多人。
说白了,叶念凝就是帮亲不帮理。
即便是好友做错了,她也愿意站在好友那边。
所以她觉得祁玨泽无论做了多大的错事儿,都罪不至死。
谁让她是他朋友呢?
秦季珣脚步未停,声音幽幽带着份不痛快。
“念念,祁玨泽生或死,对你来说,很重要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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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4章 月牙色
叶念凝如今对于秦季珣的情绪感觉越发敏锐了。
见他这样问。
叶念凝便知他心底定是不痛快了。
她只好想仔细了, 才小心翼翼地回道:“也不是重不重要,毕竟同是幼时好友, 我不忍心看他行差踏错, 命丧黄泉罢了。”
秦季珣的脸色这才好些。
不过夜色太深, 叶念凝依旧看不到。
她只是惴惴不安地往前走着。
过了好大一会儿, 秦季珣才缓缓告诉了她。
如今平王府已经被封住了, 重兵把守。
祁玨泽暂且被扣押在地牢里,等候太子登基再发落。
永珺郡主则暂时软禁在平王府里,再等定夺。
而其他人。
也大都如此。
实实在在参与了此次祸端的,都被押入了天牢。
静候太子的登基大典。
而参与者的家眷们, 都被软禁在府中。
不许与外界有半点儿沟通传信。
叶念凝很是担心永珺郡主。
她那么善良, 若被祁玨泽牵连,也太惨了些。
可秦季珣只是淡淡一句“她自愿的”就不再提这事儿了。
叶念凝因害怕而走得很快。
所以两人没再聊几句就已经回了叶家小院。
周氏已经不知何时醒了。
正坐在拔步床边,眼眸一瞬也不愿离了叶茂山的脸半分。
又哭又笑的, 心情十分复杂。
叶茂山则已沉沉睡去。
他也同样两天一夜未合眼,又经历了续骨之痛, 如今早已是身心俱疲,连腿上的疼痛也再难以顾及。
困顿之意席卷一切。
叶念凝便拉了门扇出了屋子。
给爹娘二人留些相处的机会。
大难不死,劫后余生。
今日伤口该处理的也处理得差不多了。
她还是等明日清晨再来给爹爹诊治罢了。
等她拉紧门扇, 陡一回头。
差点被杵在门口的秦季珣吓一跳。
他竟然还没有回家。
先前路上黑,叶念凝并未看清。
如今在灯火晃晃下,叶念凝才发现。
秦季珣的一身白袍上,满是暗红的血迹。
看上去简直成了个血人。
神色更是苍白,与身上成片的血色对比, 更显得如雪如霜。
叶念凝见秦季珣的眸子有些暗淡。
再加上他整个人的神色都有些不对。
顿时整颗心都提上来了。
也顾不上之前与他生气的这些那些了。
连忙着急地问道:“秦哥哥,你是不是何处受伤了?快告诉我,我替你上药!”
秦季珣似是神智有些模糊。
仔细分辨了一番,才勾勒出一个浅浅的笑。
“无妨,我没有受伤……”
嘴上这般说着。
可身子却一个趔趄。
扶着木廊才站稳。
白盏也不知是何时回来的。
她此时站在叶念凝身后,比叶念凝还着急。
“秦公子,若受伤了哪能不治啊!还是快去屋子里检查一番吧!”
“白盏说得对,我扶你去。”
叶念凝此时也顾不上男女有别了,扶住秦季珣,把他扶去叶清辞原本住着的那间屋子。
白盏也跟上来,想扶住秦季珣的另一边。
可秦季珣却直接甩手,将她甩开了些。
冷声说道:“我不用你扶!”
白盏被秦季珣冷漠的眼神有些吓到。
立在原地,怯怯地看着秦季珣。
甚至不敢再跟上来。
清秀的面容上,满是受伤的神色。
可秦季珣并未再多看她一眼。
甩开她之后,便直视着前方去了。
叶念凝因为扶着秦季珣,所以脑袋像是夹在他的手臂之下似的,根本看不到另一边的情况。
她还以为秦季珣那声冷喝是朝她说的。
于是便委屈的松开手。
心底想说秦季珣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却还是说不出口。
毕竟秦季珣都这般狼狈了,她还是头一回见到呢。
心底泛上淡淡的一丝心疼。
连叶念凝自己也未察觉。
因为她正为此时被秦季珣嫌弃而感到有些郁闷。
却没料到秦季珣直接倒到了她身上。
她差点被秦季珣压得摔了一跤。
非但如此。
秦季珣还恶人先告状。
“你怎的不扶我了?”
叶念凝深吸一口气。
对待病人要有耐心。
“你刚刚不是不要我扶吗?”
要扶的也是他。
不要扶的也是他。
对于秦季珣这种反复不定的性子,叶念凝早就在他纠结秦哥哥和珣哥哥两个称呼之时就领略到了。
秦季珣轻轻笑出了声。
自打解决了心头大患,秦季珣今日笑起来的次数加起来比他一月的都多。
许是心中大石头落下。
他说话也开始放肆起来。
低沉的嗓音在叶念凝的头顶响起。
带着笑意。
“我只是不要旁人扶,我只要我媳妇儿扶我。”
叶念凝心头压着许多事。
所以秦季珣此话一出,她又扶着秦季珣走了好几步才反应过来。
她立马推了秦季珣一把,趁机拉开了些距离。
脸色微红地啐了一口:“谁是你媳妇儿?饭可以多吃但话可不能乱说!”
秦季珣的身子又往叶念凝身上倒。
仿佛笃定了叶念凝一定会接住她似的。
“我不管,你扶了我,就是我的媳妇儿了。”
秦季珣不管不顾地倒下来,已经是豁出去了。
见他这架势,叶念凝知道,若自己不扶住他,他一定会任由自己摔到地上。
像秦季珣这般对自己狠的人。
叶念凝真的拿他没辙。
只好再次扶住了他。
并且继续将他的身子推直。
让他好好走路。
依旧羞怒地嗔视道:“我才不是你媳妇儿,不许瞎说!”
秦季珣又倒。
叶念凝又扶又推。
两人就这么玩儿似的到了原本属于叶清辞的房里。
白盏没有再跟上去。
她孤身立在院里,夜色凉凉,月色如水。
望着两人看起来极其般配的背影。
眸子里闪着明暗不定的光,神色藏在夜色里变得模糊起来。
到了屋子里。
叶念凝将房门关好,确定不会再漏进来一丝寒风之后,才看向秦季珣。
她甚至开始怀疑,秦季珣压根儿就没受伤。
不然刚刚怎的动弹得那般活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