系统:“怎么说。”
戚乐道:“秦破虏的折子递上去很久了,她人也归国了,但是上面并没有给任何明确的答复。秦破虏在周国的地位不至于被如此轻慢对待,于是只有唯一可能。”
“这事被交给了开阳君。”戚乐微微眯起了眼,她似笑非笑,“事情到了开阳君手上,能不能成我就没把握了。”
系统问:“如果不成,你该怎么办?”
戚乐漫不经心,眼里的兴味却半点也遮掩不住。
她悠悠道:“不成就不成,秦破虏不是也挺热衷于养着我吗?有些事也非得是入朝堂才能做的了”
系统:……我看你觉得热根本就不是天气原因,是你过度兴奋。
戚乐正觉得这天热的有气出没气喘,耳畔忽然听见了细微的稀落声。她双耳一支,往廊外看去,不太确定扬声询问侍女:“是下雨了吗?”
随侍着的侍女皆受了秦破虏的叮嘱,戚乐刚问了一句,便匆匆出去看了一眼,而后回来答:“戚先生,是下雨了。”
戚乐顿时如同见了光。
她捻起了裙角,另一只手握着绢扇扇柄便往廊前走去。越往外,雨落在屋檐与泥土上的声音便越发清晰。
山间的雨总透着一丝半点儿的凉气。
戚乐站在廊前,伸手接了点雨丝,便再也不想走了。她看看光滑冰凉的木廊,干脆褪了鞋袜,赤脚踩了上去。雨声带来的丝丝凉意总算是安抚了戚乐片刻,她的懒劲上来,便吩咐侍女帮着将她先前喝了一半的凉茶端出来,同样搁在了廊上。
戚乐则伸手重新拢起被汗水黏在了身上的长发,将脖子从厚重的黑发里救出来,感受湿凉的风吹在果露的皮肤上,喟叹着整个人都斜躺在了廊下。
山中的雨意滴滴答答地,将夏日中少有的凉意从木廊上传给懒洋洋躺在上面的戚乐。她半蜷着,悠闲打着扇,就这样看起了山中的雨。
雨越下越大,渐渐盖住了一切嘈杂。戚乐昏昏欲睡,朦胧间似乎瞧见了一只小鹿不知从何闯入了别院,正同在屋檐下避雨。戚乐一惊,睁开眼,竟真的见到了避着雨的小鹿。
戚乐认不出这是什么品种的鹿,只觉得它一双湿漉漉的眼睛瞧着可爱又可怜,便低笑着取了一旁装着凉茶的碗,往小鹿那儿递了递,哑声道:“你也是热了,想讨口水吗?”
小鹿看了戚乐好一会儿,竟也低头伸舌舔戚乐杯中的凉茶。戚乐瞧着有趣,就在这时,她听见了秦破虏的声音。
戚乐仍端着凉茶,姿势都未变,只是回了头。
果真是秦破虏在叫她。
秦破虏一见她,当下呀了一声,然后似是反应过来自己带了外人,连匆匆说:“师兄等等!”
在秦破虏身旁,有穿着云纹衣裳的男子,正收了伞往廊下来。他的发上沾了些雨露,连睫毛上都落了些。戚乐回首,恰巧见到他于廊下抬眸,露出一张清俊温雅的面来。
他似乎是有些不明白秦破虏忽然间又怎么了,而后他看见了廊下的戚乐。
开阳君:“……”
开阳君慌忙垂眸回神。
秦破虏无奈:“说了让你等等。”
开阳君颇为恼怒:“你没说我今日会来?”
秦破虏:“……我忘了。”
戚乐忍不住微微笑了。
系统在她的脑子里尖叫:开阳君,开阳君,是开阳君!
戚乐却在心里想:这时候来,看来秦破虏原先允她的中书侍郎要凉了。
得重新再想个法子了。
戚乐微顿,偏头浅思。片刻后,她开了口,温温凉凉:“无事,本是我失礼。两位回首吧。”
开阳君回首,一见廊下贪凉的姑娘已经重理了衣装,端正地跪坐着,云鬓虽散,却风雅清新。
她毫未回避,甚至含着点儿笑意、刻意着道:“在下戚乐,吴国人。敢问这位大人,可是开阳君?”
“……是。”
良久之后,戚乐见廊下的青年向她拱手且行小礼,青年瞧着她,同样微微笑着道了句:“在下开阳,周国人。姑娘可是败了月迷踪的戚先生?”
山中小雨,空气如清纱浣溪。秦破虏却蓦地从中嗅出暴雨欲来的味道。
系统可惜不知道,若是它知道了,便能回秦破虏一句:不,这不是暴雨欲来的味道。这是戚乐拿了手雷,开阳埋了地雷,一个邀请对方拉引信,一个邀请对方上前踩的各怀鬼胎。
这不是暴雨,是怪物们的相互试探,是死亡前哨。
怪物之一的戚乐笑愈唇角,她抬手以扇掩了,微垂脖颈颔首,正温温柔柔地答:“是。”
第14章 愚者千虑14
怪物戚乐重理了妆容,侍女也端来了新茶。
秦破虏这处位于京郊的别院,布局仿了古朝,少了周国惯有的精细感,多了些大开大合的疏朗。
此时众人跪坐于堂中,面前是一小几。廊外垂着的薄纱已经被侍女卷起,山中的雨雾被框入四方的门内,似滴翠烧蓝,正成了一副珠玉屏风。
戚乐不免多看了两眼,秦破虏以为她是想着那只不知怎的误入后院的小鹿,便笑道:“先生不用担心,我已经遣人去给那鹿准备吃食了,待雨停,自然有人送它归山。”
戚乐回首,虚握绢扇,含笑道:“秦将军想得周全。”
秦破虏被夸赞,嘿嘿笑了两声,她没忘记这次来的正事,向戚乐正式介绍道:“这位是我师兄开阳,我和您提过,当朝太傅,一品公。”
“师兄,你也算是和戚先生见过了,我也就不多说了。”
戚乐握着绢扇的手指顿了一瞬,面上做出颇为羞窘的神色,微叹道:“是我失礼。”
系统瞧着戚乐这样,差点要死在数据海里。
戚乐这个go——宿主,不能骂人。系统平复了一会儿心绪,她真的知道失礼这个词怎么写吗?!
开阳君未说话,他的手指端着茶碗,听见了戚乐的这句失礼,不知想到了什么,耳尖微红了一瞬。
那抹红色散的极快,他搁下了手中茶碗,扫过戚乐看向秦破虏,淡声道:“是我师妹未曾告知姑娘,要算,也是在下失礼。”
戚乐轻笑了声,不再多言。秦破虏看了看他们俩,倒是不耐烦这失礼来失礼去的。她是个直性子的人,也不喜欢拐弯抹角的说话方式,便径直道:“师兄,这位就是戚先生了,我与你说过。戚乐戚先生。”
明明秦破虏是刚刚才和开阳君正式提及,开阳君却像早已熟知她一般。他轻扫了戚乐一眼,微微笑道:“是说过。依我师妹所言,先生于周吴一战中,可谓智计无双。只是——”开阳君面露苦恼:“在下孤陋,竟从未听过先生的名讳。”
“年少总是薄名。”戚乐轻摇绢扇,颇有些漫不经心地回答:“就算是吴国的月迷踪,这名字能得入周国,也不过全赖边境缅江一战,在此战又有谁知道她。”
开阳君:“我。”他似是未在意,只是顺口一提:“五年前我便知道她。”
戚乐闻言忍不住微微挑眉,回过了眼。
开阳君面色平宁,他的手指轻敲桌沿,缓缓抬眸,直盯着戚乐慢声道:“五年前,她搅了我的局。”
戚乐闻言,嘴角的弧度忍不住微翘。她抬起绢扇轻动遮住了嘴角,弯着眼,故作惊讶:“五年前的月迷踪,便已经是开阳君的敌人了吗?”
开阳君看着戚乐意味深长道:“确实。早在五年前,她便已是个令人头疼的对手了。”
系统明显感觉到,当开阳君说出“对手”这个词眼的时候,戚乐的心情愉快了一两分,这份愉快甚至让它系统潜意识生出了恐怖的感觉——戚乐她不是热情一来,又想搞什么危险刺激的动作了吧?
系统忧心愁愁,却又不敢轻易打断戚乐与开阳君这场绵里藏针的试探,只能瞧着戚乐继续说:“看来开阳君对月迷踪的确没什么好感。”
戚乐颔首,煞有介事,轻笑道:“真巧,我与君同样。”
开阳君:“戚先生也不喜欢月迷踪?”
他笑了:“戚先生是吴国人,我原以为吴国有此策臣,戚先生会高兴才是。”
戚乐放下了扇子,她面色不改:“同类相轻,开阳君没有听过这句话吗?”
开阳君的手指在碗沿擦过,他轻点碗沿推开了这杯凉茶,轻描淡写:“看来戚姑娘也不喜我了。”
戚乐笑了:“太傅太人这话未免太过自轻自贱。”
她抬扇掩住嘴角弧度,眼里的笑意却半点未遮。
戚乐遗憾:“你与我怕还归不去一类。”
开阳意味深长地盯了戚乐半晌,方才道:“是吗?”
戚乐微微垂眸半遮眼,她慢条斯理说:“我知大人心忧,也知大人心愁。只是人的喜好这东西,是最不讲道理的。有些事不喜欢,所以不做。有些事我喜欢,所以我做。”
“所以大人要的动机是我喜欢,大人要的理由,则是我憎恶。”
“这般,可有打消大人心中半分愁忧?”
秦破虏见戚乐表情淡淡,连在桌下拉扯了开阳君一把,压低声音道:“我和你说过的,戚先生的父母家人都死在吴国,你不要哪壶不开提哪壶!”
开阳君眼眸微动,他起身向戚乐歉然一礼:“是我冒犯。”
戚乐轻摇绢扇,轻笑道:“哪里,大人身负军政大责,警惕些也是应当。”
“只是……”她抬眸直刺开阳君:“我为谢秦将军缅江知遇之恩,已还赠了吴国缅江和盟与镇军侯的性命。”
戚乐蓦地笑开:“在下自认恩怨两清,互不相欠,之所以愿住这里,不过全因秦将军。所以,若是大人再咄咄逼人——”
开阳君问:“戚先生便打算离开吗?”
戚乐似笑非笑:“若是大人再咄咄逼人——秦将军不赶人,哪怕她的师兄张牙舞爪地像只斗鸡,我也不会走。”她懒懒道:“我若是走了,秦将军未免也太过难堪。”
秦破虏闻言噗哧笑出了声,她对开阳君道:“戚先生可和你学府的那些个迂书生不同,她要有趣多了!”
“师兄,我是肯定不会赶走戚先生的,她于我有恩。你若是不愿意,我也不强求。总归陛下已经应允,你也不能违了王令不是?”
戚乐闻言含笑不语,开阳君只得叹息。
“你可真喜欢她。”
秦破虏不解:“为什么不喜欢?”她笑道:“师兄吃瘪可太难见了。”
开阳君轻微摇头,他知道秦破虏一旦做了决定,便是八匹马也拉不回。戚乐与秦破虏相处的时日过久,因着书信路遥,开阳君察觉的也太迟。或许这其中就有着这位自称“戚乐”的谋士手笔在内——秦破虏重情,缅江惨败加上镇军侯的性命,确实够换她的信任了。
这顿茶喝得,大约除了秦破虏外,另两人尝到的都不是凉茶的甘味。
一盏茶后,开阳君起身告辞,秦破虏起身送客。
走至廊下,她忍不住道:“师兄,明明我都与你说了,你怎么对戚先生还是这般态度。若她是间谍,光凭她牺牲了三千吴兵与镇军侯,吴王与忠国公都不会放过她吧?”
开阳君道:“三千吴兵与吴王而言,不过朱笔一批。至于镇军侯……”他温柔笑了笑,语气漠然:“他在吴王处怕是连朱笔都够不上格。忠国公到是勉强够了,但他又能影响吴王什么?”
“吴王越质鸣戈,他是果决到能借一局斩兄囚父的称孤道寡者。若说真有谁能影响他,也该是月迷踪。”开阳君眸光微沉,“三千人命与镇军侯,哪怕是这场城下之盟,我想他都给的起。”
秦破虏闻言先是懵了片刻,等她想明白了开阳君的言下之意,不免尤为讶然:“师兄你、你是觉着戚先生是月迷踪?她自己画了一个局,然后再刻意破解救我?”
她蹬圆了眼,忍不住哈哈大笑:“唯有这事绝不可能!”
秦破虏认真道:“戚先生在我帐中为我谋划之时,月迷踪也在谋对策。”
“我于缅江败的那一仗,一直都是她们俩在暗中交锋。”秦破虏问开阳君,“师兄我且问你,你能做到吗?一方为吴谋策攻周,一方为周攻吴。两者同时,皆为至狠至杀之策。”
“你会想自己杀死自己吗——?”
不会。
疯子都未必会想要自己杀死自己,更何况戚乐瞧着一丁半点儿也没有求死的意思。
相反,她身上对生活的热衷与享受,哪怕蒙上眼睛都能看得出。
她喜欢秦破虏的这间院子,更喜欢那只误入的麋鹿。
秦破虏叹道:“师兄,我知道你总觉得我鲁莽冲动,做事不过脑子。但这事我确实好好想过的。”
“你身居高位,又得陛下倚重。瞧着没什么不好的,但先皇还是不放心你,所以给你添了个罗万忠。”
“就好比五年前,你哪里会输了月迷踪,让越质鸣戈得手。若不是罗狗从中掣肘,让你尚未布完岳奇那一局便先匆匆归来——吴国哪里还会出个什么月亮。”
“这次也是。若非罗狗延扣我粮草,我也不至于走而挺险,反中月迷踪的计,败走缅江。”秦破虏咬牙,“罗狗党羽根深叶茂……师兄,我们需要帮手。”
秦破虏说的真挚,开阳君深知自己这位师妹全然一派好心。
他终究不愿让秦破虏失望,颔首道:“我会安排。”
他回首再向廊下,许是察觉先前太过不雅,戚乐再未睡于廊下。雨停了,开阳君恰好见到那只误入的母鹿被护院捻着重新跳进了林里。那母鹿回首瞧了他一眼,明明是再清透不过的目光,却让他生生从中瞧见了漫笑。
他立于远处,静静瞧了一会儿。
鹿入深山。
开阳君也离开了深山。
开阳君走了,戚乐仍坐在堂前,慢悠悠地扇着扇子。
秦破虏匆匆而归,向戚乐道歉道:“抱歉先生,我师兄这个人就是心眼比较多,他说一句要想三句的,不是故意冒犯你。”
戚乐笑道:“不算,我也回敬了。你不怪我就好。”
秦破虏哈哈笑道,坐在了戚乐的身边,陪她一起瞧了瞧这门外的青碧色,她瞧了好一会儿也没瞧出个所以然,干脆问道:“先生喜欢山中景致?”
戚乐摇扇的动作微顿了一瞬,笑答:“幼时多病,所能见不多。如今身体康健,看着什么都想多看一会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