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母笑道:“是你大嫂的意思,说是难得雪日,不如大家围炉坐坐,吃酒叙话,也是怯意。”
赵琅闻言笑了,他看了眼眉目不动的王氏,意味深长道:“大嫂的建议。”
赵母不疑有他,只是命人再添份碗筷,说道:“既然来了,不如来母亲这里喝杯酒暖暖身再走。来,坐下。”
赵琅笑了笑,他原本正要说什么,却看见了坐在桌子上的两个女孩。
大些的是思乔,王氏的长女,只比他小了五岁,长相算不得明艳,但胜在气质清雅,又天生一副笑颜。屋里的地龙正烧的正旺,赵母这样的老人家觉得正好,像思乔这样的小姑娘则有些觉得热,她额上已露出了些汉,皮肤呈现健康的红色,眼睛里仿佛有一汪清泉,弯着看人的尤其清澈令人心生亲近之意。要让赵琅用个词来形容这位侄女,以赵琅匮乏的词汇量,那就是“大家闺秀”这个词。
尤为大家闺秀的侄女见着了赵琅,她倒是大方,和赵琅道了礼:“三叔。”
赵琅受不得这种正经,他摆摆手,便要去赵母身边坐了。可他的眼睛却不自觉留在了坐在另一边的安明珠身上。
赵颉长得好,赵母年轻时也是美人,赵家的人长得都不差,赵琅虽混账,却也因这一张脸也成了不少建邺少女梦中的君郎。但若要说好——当今的太子妃自然是赵家最好的女儿——除了太子妃,赵家曾还有个长得十分好的女儿,嫁予了清河安氏,却在约莫十四年前因夫妻生厌选择了和离,最终在娘家生疾而亡的二女,安明珠的母亲。
平心而论,安明珠与她的母亲相貌不是十足的像。赵琅那时还小,却已记得二姐艳若桃李,性格也是疏朗如星月。赵家的二女从未有过低头怯言的时候,更未有过懦弱无主的时候。
安明珠简直不像是赵琅记忆里那个人的女儿,他瞧着安明珠那个低下去的脑袋,不敢看任何人的怯懦模样,心中就仿佛有一团火在烧。
赵琅在安明珠身边停下了脚步。
赵琅辨不出喜怒问:“明珠,你见着舅舅怎么不说话?”
赵琅的出现其实在戚乐的计划之外,但她发现若是借由赵琅的手来做剩下的事情,远要比她自己来做的效果要更好。而根据系统给她的资料来看,在安明珠母亲出嫁前,赵琅最黏的就是这个二姐,安明珠的母亲和离归家之后,真正欢喜高兴的也只有赵琅。虽然赵琅对于安明珠也没什么太多的感情,但由着安明珠母亲的缘故在,他多少都会帮些。
系统问:“那赵琅是和安明珠的死亡无关的?”
戚乐模棱两可:“在没有查到死因前,谁都不能说是无关——不过,这的确是个好机会,也能试一试赵琅。”
戚乐做了决定,便将头低的更狠,甚至作出了躲避赵琅的行为。
赵琅的脾气可不好,戚乐这么做反而激发起他的逆反心理。他一把抓住了戚乐,戚乐已经吩咐系统调高她自己的体温——赵琅瞧见了戚乐的耳朵——一种极为不正常的潮红。
赵琅一惊,他直接扯过了戚乐。安明珠那点小身板哪里抗得过一个成年男人,赵琅瞧着她满面潮红的脸,也顾不得许多探手便去碰她的额头——一片滚烫。
脸色那么红,戚乐的嘴唇却有干得有些起皮,还泛着白。
赵琅瞧进了眼里,他盯着戚乐。
戚乐像是被他盯怕了,有些瑟缩,却被赵琅一把拉了起来。戚乐起身一阵踉跄,她才十四岁,身量都还没长全,在赵琅面前和个孩子也没什么区别,被吓得有些发抖。
赵琅道:“你生病了?”
戚乐没答话。
赵琅道:“我问你呢,说话!”
金氏见着了赵琅这一番操作,惊地都没回过神,此时听见赵琅这么气势汹汹地质问,又见着戚乐似乎真病了,心中也有些紧张,连声说:“小叔,你快先将表姑娘放下来,这、这成何体统!”
赵琅压根没理金氏,他只是问:“你病没病!”
赵母见着儿子这样对待外孙女,也看不下去,她喝道:“琅儿,你在做什么,不许吓明珠!来人,还不扶明珠去休息,让少爷坐下!”
赵琅笑了声:“做什么呀,这都病了一个了。大家都是疼惜晚辈的长辈,总不会这时候了,还要喝酒吧?”
戚乐掐着点,故意在这时候小声说:“没病。”
她这一声引得众人看向她,尤其是金氏与王氏。
戚乐“硬着头皮”说:“真的没病。”
赵琅笑容没了,他瞧了戚乐一会儿,伸手似要推她,戚乐一惊连忙后退,这一退便是一阵“头晕目眩”,若不是侍女扶住了,下场就是跌倒。
赵琅被她的狼狈逗乐,嗤笑一声:“怕什么呢。”
戚乐估摸着这会儿再加把火比较合适,所以她飞快摇了摇头。她这摇头,果然惹得赵琅越发不快,赵琅道:“你自己就是不肯承认自己病了是吧?”
戚乐没吭声。
赵琅冷笑一声,也不管其他人的惊呼,直接一把将这侄女提了起来,王氏惊极,她坐不住了,严厉喝道:“赵琅!”
赵琅瞧了王氏一眼,转而抱起了戚乐,王氏更急,赵琅却说:“已经没意识了。”
王氏:“……”
赵琅道:“行了,有功夫再教训我,不如赶紧叫大夫。都是长辈,我个不成器的还知道小孩子要护呢,大嫂总不会学礼学到连轻重都分不清吧?”
王氏自然也知道轻重,她道:“偏阁先放下,采棋立刻去寻大夫来。”
王氏的侍女领命而去,赵母见一声不吭的安明珠几乎都要烧糊涂了,心里对二女儿的那点愧疚又升了起来。她叹道:“这孩子,有事怎么也不说呀。”
赵琅道:“怕得吧。”
赵琅看了金氏与王氏一眼:“我抱的时候发现她轻的很,估计是穿了件外褂就匆匆来了。”他说着又笑了笑,“今儿这是什么聚会啊,热闹的连衣裳都没穿齐都要赶来?”
金氏闻言脸色难看极了。
赵母似有所思,她向赵琅摆了摆手,疲惫道:“行了,今儿你安也请了,酒眼见着也喝不成了,你早些走吧。”
赵琅笑了两声,也不留念,和赵母道了一声好,还当真走的不留情面。
唯有王氏静静看了金氏一眼。
治家如种树,规矩尤为重要。不能以小事轻易抹了当权者的威严,却也不能因权威而完全罔顾错误。
是轻拿轻放,还是重视重罚,除了事情本身大小外,有时候更多还在看场合。
宴会结束了,王氏礼仪周全的送走了小辈妯娌,她听见屋里赵母低了声音,不咸不淡地对金氏吩咐:“老二媳妇,你跟我来一趟。”
苛待晚辈,这名头论起来可大可小。但不满长院主母,蓄意构陷——这就又是另一种说法了。
王氏瞧金氏可谓是厌烦之际,今日所为不过是顺势罢了。只是这个势……有些来的太巧。
若是别人,王氏可能还会觉得今天这场戏是不是一场苦肉细。但这别人若是安明珠——王氏觉得这小姑娘无用地根本想不到这些,不过只是碰巧了。
因着这点碰巧,王氏送了一支上好的参去,便也算是对戚乐这一场“碰巧”的受难的一点奖励了。
金氏因为这事被赵母敲打了一番,似乎是意识到金氏势大压向王氏比起平衡,更易惹出内宅不安。赵母寻来了老二,让他多去约束自己的妻子,若是约束不好,往后便都待在自己的院子里,好好静心。
这事闹的还不算小,金氏那一晚的叫声连戚乐的屋子都能听见。但金氏又能怎么样呢?这是赵家。安明珠是个寄者,嫁入的金氏却也不见得当真就是主人了。
被赵母不喜,又被王氏这般回敬——金氏往后能做的,怕是也不比安明珠要多。
金氏哪怕恨病的突然的安明珠——她也没有人、没有手段能来了。
赵琅不知在想什么,居然送了自己的侍女给安明珠守门,金氏那些伎俩,在建邺混混头子的眼里还真不够看。
系统忍不住问戚乐:“赵琅想做什么啊?”
戚乐道:“谁知道呢,至少暂时看不住来他有敌意,他与安明珠似乎也没有什么冲突。或许是突然觉得侄女可怜,就顺手帮一把吧。”
系统:“哦。”
系统又问:“那金氏估计闹腾不起来了,你下面打算怎么做?斗王氏吗,王氏不好对付呀。”
戚乐瞅了系统一眼,困惑道:“我们不是来替安明珠活命的吗?好端端的为什么要斗王氏?不健康。”
系统:“不是你说……”
——你说要一个个拔的呀!
戚乐说:“就算要迫于争斗,那也要先找出个理由。好比金氏是挑衅在先,我只是顺势而为。我若真的怀疑王氏有害安明珠,也要有个证据吧?”
系统:“?”这和你说的上句话有关吗?
戚乐道:“我觉得安明珠身体弱的不正常。”
系统:“??”这又跳去了哪儿?
戚乐最后道:“我看赵琅挺有意思的。”
系统:“……”好了这句我懂,我这就给赵琅烧香。
第62章 斩龙04
金氏在一年内显然难以再在赵家回到先前的地位,她对安明珠的十五岁应该毫无威胁。但戚乐检查了任务的进度——零。
也就说,虽然她顺势解决了金氏,但很遗憾,金氏与安明珠活不过去的十五岁没有必然的关系。她的胜败根本不是安明珠生死的关键,最多只是火中添上的那一根柴。
安明珠的死依然是迷,戚乐原本也没指望第一个排除对象就能刚好装运撞上。只是王氏的动机她一时间仍然猜不到,不好妄动。
戚乐是这么回答系统的:“这里是封建社会,但你和我好歹是文明社会来的。文明社会讲究以理服人,没有证据怎么能轻易去害别人呢?”
系统闻言震惊,它只恨自己没有形体,不然他要抱着排位跪在戚乐的面前,让她看看那牌位上都快刻不下的名字。这话戚乐自己说着,她不觉得心虚吗?
事实证明,戚乐不仅不觉得心虚,她还觉得自己是个好人。
赵琅留给她的侍女一眼就能瞧出不是正常人家的出身,说她曾经是个侍卫都会有人信。她往安明珠院中一杵,就像个门神,不要说金氏想要报复安明珠,连王氏的侍女给她送药都要出示身份证明——不然这位姐姐根本不放人进去。
戚乐好奇,也旁击侧敲过她的身份,这长相英挺的侍女只是一板一眼道:“是,家父曾是禁军百夫长。我自幼丧母,是由父亲同诸位叔伯教养大的,故而没什么女儿家该有的仪态学识,却懂些拳脚功夫。”
戚乐自然也就顺着问她怎么会听命赵琅,赵琅可不是军营中人。好在青竹不觉得这是件需要保密的事情,甚少有人同她问这些,她想说也没人去说,戚乐问,她也就爽快答。
这世上有太多人觉得赵琅不好了,所以青竹在答的时候,就尤外的夸奖赵琅。
“三少爷与我父亲他们都是饮酒时认识的。禁军护卫宫城安全,瞧着是没什么危险,但危险从来不是在宫墙之内的。我父亲当值时宫中无故走了水,他当即被罚六十军棍,若非还算青壮,三少爷又请人医治及时,六十军棍足以让他落下残疾。”
顿了一瞬,青竹接着道,“但这事在当时毕竟不是小事,他失职宫中,后续的惩罚未定,前途尽是未知,原本与我定亲人家也因此要求退婚。这事闹得有些难看,是三少爷出面找人打了那家人一顿,又将他们赶出了建邺,我与父亲才好些。后来父亲能保住在禁军中的职位,也全赖三少爷周全。三少爷于我父有恩,但他什么都不缺,我与父亲思来想去,三少爷不会武,或许会需要一个能保护他的人,左右我已经被退了婚,也没什么再好忌讳的。与三少爷一提,他也答应了,所以我便来了。”
戚乐惊讶:“所以你并不是奴籍。”
青竹颔首:“我是三少爷的属下。”
青竹顿了一瞬又说:“三少爷是个好人,他在保护姑娘,希望姑娘不要误会他。”
戚乐闻言立刻便觉得青竹真是太会说话了,她立刻顺杆道:“你说的对,我都不知道这些。小舅舅将你借给我,我该去多谢他才是。”
听见戚乐这么说,青竹露出了一抹笑。她看得出赵琅还是挺在意自己晚辈的安康的,只是一直与他们关系处不太好。如果安明珠愿意去同赵琅修复亲情,赵琅自然是会高兴的。赵琅高兴,青竹就高兴。
她鼓励这比自己小了好几岁的姑娘:“那三少爷肯定很高兴。”
戚乐模仿安明珠腼腆笑了笑。今天刚好是晴天,她裹紧了身上的大氅,就借着这机会直接去找赵琅了。
赵琅是个浪荡的二世祖,没个正经工作,白里日却也常常不在家。但好在今日不知因为什么,赵琅竟然哪里也没去,天气这么好,他却窝在院子里品茶下棋。
毕竟是赵琅,他做什么都是合理的,都是可能的,没人能明白他在想什么,所以大家干脆不去想,只当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不足诧异的常事。
从安明珠的院子去赵琅的院子,要过赵家的一处花园。戚乐经过这处花园,见这花园里的花搭配布置的尤其典雅,甚至连颜色都配的错落有致,跟不要说照顾的精心程度了。她忍不住驻足看了一眼。
青竹见她好奇,便回答了安明珠:“姑娘甚少出门,估计不知道。大少夫人爱侍弄花草,这个园子是她一手打理的,其中种植着的都是她喜欢的花卉。”
戚乐扫了一圈,其中名花异草确实多,但也有些不怎么出名的,比如草中散落的飞燕草——戚乐猜这些颜色艳丽的花大约是用来点缀的花数的,这些长在野外的毒草也的确很适合作这些点缀。
青竹见戚乐盯了花园很久,了然道:“姑娘喜欢那紫花?那紫花我听园丁说过,是夫人种来点缀整体的,不是什么名贵的品种……所以,少一株也瞧不出来。”
她说着,四下看了看,快速伸手探向离着最近的一株,直接连根就拔了。戚乐被青竹这一手操作惊呆,而青竹还在警惕又飞快地将花塞给戚乐:“呶,给姑娘你。”
戚乐:“……”
戚乐哭笑不得,她慢悠悠将卷了起来,那么高一株草,她废了一番功夫才塞进了腰侧的褡裢里。做完这一切后,她取出手帕,先擦了自己手上因为折叠染上的汁液,又去仔细擦干净了青竹的手。
青竹有些受宠若惊,连说:“不碍事的。”
戚乐柔柔笑道:“我这是在谢谢姐姐帮我。”
青竹受了这声谢,她想了想,趁着没人认注意,又踏出脚去将那一块的土给踏平了,瞧不出原本被人拔过花草这才满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