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眠照例蹦蹦跳跳取了今天的食物来和闻庭一起吃,但她吃了几口,忍不住抬头问道:“闻庭……你是不是不太喜欢现在修炼的内容呀?”
闻庭正缓缓地吃着云眠挑出来的果子,听她这么问,忽而诧然,问:“为什么这么说?”
“……今天上课的时候,你看起来不是很有精神。上午你还记了些课记,下午就完全没记了……刚才教我的时候,好像也对上面的内容不是很有兴趣的样子……”
云眠不安地晃着三条白尾巴,担心地望着闻庭说。
她眨了眨眼睛,小心翼翼地望了他一眼,道:“我看我课记上写的东西你好像全部都会了……闻庭,你是不是不喜欢学堂……觉得无聊呀?”
当初是云眠说要让闻庭到学堂去的,她当然格外关心闻庭在学堂里的感受,见他不喜欢,便隐约愧疚地垂下耳朵。
闻庭听完却是一愣,说:“我……”
他没想到自己的种种表现都被云眠这么仔细地看在眼中,他还以为她一直在屏息凝神地听狐官听课,没有察觉他偶尔的心不在焉。
闻庭说:“其实还好。不过是狐官今日讲得内容,我好像以前都已经听过……有些在意自己以前,到底是哪里学的这些罢了。”
“可是……”
云眠内疚地连尾巴都垂了下来。
“如果你以前全都学过的话,如今再学就没有意义了。修炼是争分夺秒的大事,天下只有少数狐狸能够修得九尾,你学得比我们快,本来应该提早开始修习后面的内容,早日成为天狐,而非在这里磋磨……”
云眠话还没说完,闻庭却忽然站起来靠近,在她额头上轻轻地舔了舔。
他想了想,道:“当初已经说好留下来陪你,我要是走了,你怎么办?”
“但……”
“青丘的学堂想来都差不多,我在这里如此,到别处应当也是一样的。”
闻庭冷静地分析道。
他稍稍一顿,又说:“况且我会的功课指不定只是领先那么一两日,去了别处未必还能这么顺利,反而吃亏。你不要担心,即便当真不行,我也可以自己摸索着修炼。在这里有不解之处还可以去问先生,总也比在别的地方闷头乱冲得好。”
云眠眨巴眨巴眼睛,然后又眨巴眨巴,她感动得眼睛都有点难过,最后“嗷呜”窝过去钻进闻庭怀里。
若是寻常云眠这样忽然整只狐钻过来蹭他,闻庭幸许要推开她或者躲开,但今日他低头一看,忽然看到云眠眼里好像有一点泪光,顿时一僵,不好再动,任凭她在里面蹭得舒舒服服的。
等云眠蹭完自己不好意思跑到一边去了,闻庭才叼来之前那串葡萄似的果子给她。
这串果子云眠如此珍惜,当然没有一口气吃完,只偶尔才摘一颗慢慢舔着吃。闻庭不喜欢这串果子让人不安的来历,但也不得不承认这是好的食物,并且拿来哄云眠很有效。
他说:“你再吃点东西吧……我……我到外面去练一会儿剑,看看能不能有所增进。”
“嗯!”
云眠羞涩地点头。
闻庭看着云眠在他怀里蹭得到处乱翘的白毛,一顿,简单地帮她理了理,这才离开狐狸洞,化成人身,将剑拿了出来。
闻庭的人身看起来比原型要清傲冷淡许多,笔直地立于雪中。
他两指一并,在剑身上划过。此时外面天色已暗,在月光和雪光之中,剑身反射着银亮之光。
他本是高傲的人,神情微凝便与寻常不同。
闻庭眉心的一抹竖红在铺天盖地的苍白中分外灼目,他缓缓闭目沉思,再睁眼已是气势磅礴,下一刻,白衫随剑而动,狐狸洞外银光闪烁——
……
另一边,云眠和闻庭离开道场后,其他小狐狸们也陆续追逐打闹着回家。但道场最后,曦元、文禾和青阳三只狐却还留着。
他们也正收拾东西准备走。
曦元正蹙着眉头将自己的纸笔往袋子里收,文禾用眼角的余光偷偷瞥他,迟疑良久,终于不由担心地问道:“曦元……你最近是不是有点……受打击了?”
曦元将笔放入笔帘往袋子里收的动作一顿,一双不好惹的眸子看向文禾。
文禾被他望得一噎,但他在劝解曦元上,有时候意外地比青阳大胆。文禾抿了抿唇,便道:“上回的人身考核,我们都以为会是你……闻庭其实大家都还不认识,还有,小团团这次也入了甲等……”
其实上次从学堂回家之后,因为曦元神情难测,他们都不太敢在曦元面前提仙瓶摔碎时他被小团团救的事,尤其曦元最近喜怒难辨,他们都怕惹恼了他……更何况,今日曦元历来的第一被他人夺走,他在侍读考核中拿头名的流言又传得很盛,这次的结果对曦元来说绝对是面子上有点挂不住的,在文禾看来,曦元要是暴怒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
不过……他今日除了早晨嗤了云眠一声,就没有什么再打扰她的行为,倒也令文禾颇为稀奇。
文禾斟酌片刻,胆战心惊地说:“曦元,你不要太生气,你当了那么久头名,偶尔失手幸许也是有的。那个闻庭以前都不在这里,我看他的打扮作风,搞不好是从青丘城来的……尽管不知道他为何会在此处,但想必赢你是运气成分居多,你……”
“嘁。”
没等文禾说完,曦元却不以为然地闷哼一声。
文禾立即噤声,但出乎意料的是,曦元脸上却没有生气的神情。
他皱起眉头,不屑地道:“我自己是几斤几两我还是估的准的,如今不过是技不如人,有什么好不高兴的?!”
“你……”
文禾惊讶地张大了嘴。
他虽然不知道曦元为什么这种时候都要用他仿佛轻松赢了很多的语气说,但还是惊异于他居然会讲出这样的话来。
曦元眉头微蹙,他不自觉地闭起眼,只要他想,他立刻就可以当场制造出冲天的火焰,但这个时候,脑海中浮现出的却是考试那日的场景。
他说:“我不知道闻庭那家伙在考核时做了什么,但那天先生主动出言夸了的,应当就是他。算上这一次已经是第二次,我上次就知他是什么情况,他赢我不奇怪,不过——”
曦元是红狐,毛发鲜亮,犹如一团烈火,眼中亦有坚定之色。他自信地大声道:“我亦绝不会永远止步于此!修炼本就是长程大计,这回输了又如何?!这回输了,下回赢回来便是!你们且看着,日后胜到最后的,定会是我!”
曦元说得气势极盛,文禾被他盛气所摄,竟一时没说出话来。
只是这时,却见曦元微微一顿。
说到闻庭,曦元便不自觉想起先前云眠总与他在一起的情景,不知为何一旦回想,他便觉得十分烦躁。
……仙瓶碎裂之时,一片火光之中,白衣少女持剑而至,着急地一剑替他劈开滔天烈火……
那就是……那小白狐的人身……
当时的画面忽然在眼前一晃而过。
曦元心神隐隐震动,有点不知所措。
他突然蹙眉道:“说起来……你们之前一直不让我见小丑八怪的人身,就是因为她化形后的样子?!”
“呃……”
文禾突然被问到这个问题,一时有点慌乱。
他奇怪地道:“你怎么还叫她小丑八怪……曦元,说实话,你现在……是不是多少有点后悔了?”
曦元眉头皱得愈深,似是觉得他这个问法有点奇怪,过了良久才意识到文禾是委婉地问他是不是觉得云眠好看。
曦元一顿,冷哼一声:“她这样你们也有必要藏吗?也不过如此。”
“……”
文禾被他这句话噎得说不出话来,憋了良久,才道:“曦元,其实我有一个问题一直想问你,我问了你不要生气。”
“……什么?”
“你是瞎的吗?”
“……”
曦元红毛底下的脸憋得通红,文禾一顿,也觉得自己问得会不会太过直白,正想委婉地改成“你的审美是不是有问题”,道场门口却忽然传来一阵仓促的脚步声。
先前已经走了的狐官不知为何又一次从门口经过,见到他们三只狐狸还在,不仅“咦”了一声,说:“你们三个怎么还在这儿?天快黑了,你们赶快回家,不要在此久留!今天书塾里来了贵客,天黑以后我没空一一送你们回去,你们快回家吧!”
被狐官催促,三狐也意识到他们闲话说得太久。自三日前之事后,他们对狐官也比以前敬重,于是连忙将东西收拾好,三只狐狸前后跑出道场。
只是临走之前,文禾仍是忍不住微微看了眼近日情绪波动很大的曦元,这才拖着尾巴和他们一起跑了。
狐官目送着他们前前后后地一齐跑出书塾消失在林中,松了口气。他理理衣冠,郑重地深呼吸一口气,继续往原来的方向继续走。
狐官的目的地是书塾内与道场有些距离的休憩茶室,如今小狐狸们大多时候都不化人形,还用不到茶室休息,大多数时候都只有他在里面泡茶,但今日,狐官才刚到门口,就已瞧见茶室晃动的人影。
他礼貌地低头,推门入内,走到早已等待在里面的月白色长袍、面容清贵的男子面前,鞠躬行礼道:“见过主位狐官大人!”
第27章
坐在茶室内的人,正是先前负责指导入选少主侍读和少主夫人的小狐的那位主位狐官,说来也巧,他亦是之前给云眠所在的道场授课的那位主位狐官先生。
这边学堂里的本地狐官看到这位从青丘城来的大人,不禁惶恐,连腰都弯得更低了几分。
少主侍读考核期间到各地教导小狐的主位狐官们都是冷冰冰的样子,但其他狐官多少有为了统一条件而做戏的成分,唯有这一位是真的本性如此,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气质凉如冷石,在一众主位狐官中也是修为高、地位重的,听说不日便可升到九尾,本地的五尾狐官在他面前憧憬恭敬之余,亦有些发怵。
五尾狐官行完礼便惴惴地起身,询问道:“主位狐官大人亲临寒地,不知……”
“上回定下的几个东山头的少主侍读都在你这里,还有那个小小的少主夫人,所以我过来看看情况。”
主位狐官将手中的茶盏缓缓放回盏托上,波澜不惊地凉言道。
他顿了顿,又说:“还有你上次说的那个幸许是下凡历劫的小狐狸,我亦有些兴趣。”
青丘城的主位狐官大人忽然造临,本地狐官当然忐忑地猜测过来意,也往这个方面想过,可主位狐官此时这般说,他却微微一愣,为难地歉意道:“可是刚才已到散学时间,所有的小狐狸们都已经回家去了……”
“无妨。”
主位狐官淡淡地说道。
“我会在这里逗留一段时间,暂居狐主东仙宫。明日起,如果有时间,我会经常到这里来看看……你也不必多打扰他们,跟往常一样便是。”
“是!”
主位狐官大人的意思,应当就是他不会大动干戈了,幸许只是隐匿身形在周围转转,看那几只小狐平日里是什么样子。
本地狐官连忙守礼地应承。
主位狐官将该交代的交代完,仍是那张面不改色的冷脸。他姿势未变,却不动声色地打量了一下这间书塾的环境结构,目光还在窗外停驻了一会儿。
本地狐官注意到主位狐官在观察这里的环境,紧张地浑身狐狸毛都竖了起来,好在对方并没有看太久,等看完窗外,就缓缓将视线收了回来。
他道:“我今日要交代的就是这些……接下来一段时间只怕要麻烦你。我公务繁忙,也未必明日就来,到时再说……还请你多担待。”
“是,主位狐官大人走好。”
五尾狐官见主位狐官起身,赶紧礼貌地上前送行。待他直起身子,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已在对方七尾狐的威压下出了一身冷汗。
主位狐官颔首,缓步步出书塾庭院。
只是离开之时,他又往已空无一人的道场中望了一眼,这才腾云而去。
……
首日重新修炼之后,学堂里很是风平浪静了一阵子。云眠每天都很认真地学字、温习功课、找东西吃、和闻庭一起玩,还有学习术法,一转眼就过了好几日。
这一天早晨,云眠窝在火堆前一小口一小口地舔着,终于将最后一颗像葡萄的灵果吃完了。她摇了摇尾巴,小心翼翼地舔了舔吃得很干净的果核,有点遗憾又留恋地回味了一下吃到的最后一口味道。不过云眠很快振作起来,她开心地衔起那颗剩下的果核,走到洞中,从放杂物的东西里掏出一个一看就是自制的简陋小木盒,将果核放了进去。
坚硬的果核掉进木盒底发出闷闷的“咚”声,很快和其他果核撞在一起。这一小串葡萄似的灵果意外不少,所有的果核攒在一起足有十几颗,云眠跑到外面看了眼天色,见还有时间,又高高兴兴地折回来,找了个锋利尖锐的简陋锐物,叼在口中,仔仔细细地在之前那颗果核上钻磨起来。
闻庭也吃了自己那一份的早饭,他不怎么挑剔,果腹即可。但看着云眠的动作,闻庭还是心情复杂地皱皱眉头,问道:“这些果核……你真还要留着?”
“嗷!”
云眠抬起头,叼着细长的锐物开心地朝他叫了一声算是回应,甚至还原地蹦了一下,这才埋头回去继续专心致志地钻果核。
闻庭看着云眠满脸专注的模样,安静片刻,终是叹了口气,不忍打扰她难得的开心,就在一旁看着。
这种果子的确比云眠平时吃的东西要好很多,即使果肉已经吃完,果核仍然有淡淡的灵气。云眠这么喜欢这种果子,之前吃掉了也舍不得扔,就一颗一颗果核的攒着,前几日终于彻底决定留下来,那个云眠这会儿叼着钻果核用的细长锐器,就是那个时候她找了一块差不多的石头再经打磨做出来的。
云眠怕将果核钻坏了,一点一点钻得很仔细,不久就在最新的果核上钻出一个空心的洞来。
其他果核的洞前几天就钻好了,都洗得很干净。云眠赶忙又到处掏了掏,找出一根早就准备好的粗红绳,将果核一颗一颗串上去,再打上结,大小也差不多刚好,还可以调整。
云眠顿时高兴坏了,一双漂亮的狐狸眸子闪闪发光,她欣喜地在原地跳跳,将果核串叼起来,蹬蹬蹬叼过去给闻庭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