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叫赤子之心的扁天堂实在难以接受。
“我单薄之言自是不能代替神农谷。”扁天堂将额头贴在地砖上,冰冷触感刺激的他握紧拳头:“可爷爷此时所坐的桌椅、抚弄的翡翠核桃,全都是与魔界互通有无后所获银钱而购得。”
“爷爷,您没立场谴责豫州。”
扁族长:“……”
“放肆。”老者道,周身气浪炸开,医道父母心,医家修士能够得到所有救助者对待父母一般的襦慕,调动心力和福报,一时间扁天堂承受不住,吐了口血。
“旧朝的战火从十三州而始,那里的土地永远带着背叛者的痕迹,天地不眷人才不灵。”族长苦口婆心道,“你何苦和豫州牵扯在一处?”
“因为我的所见所闻,与长辈们所传授的,截然不同。”扁天堂冷静地说,不等族长喊,自己站了起来。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
“爷爷,神农谷固守医道,医药钱昂贵,本就占了便宜,再说什么全然不染尘埃的话,就太虚假了。”
扁族长收敛怒气,蹙眉眯眼,“天堂,与我说说去年出使魔界的具体情况。”
“那帮豫州人是个什么具体情形?”
“现在修真界大势,四方神兽已出,也许大一统的曙光初现。”
“总归,我们神农谷还是要做两手打算的。”
……
……
清天山藏书阁天台。
今日新掌门讲经。
孔空空偷摸摸瞧堂叔的脸色,一切如常,看起来全然不在意十三州年报的事情。
搞什么啊,十三州都挑战上门了,堂叔还‘我自巍然不动呢’,孔空空心中不忿,好歹我清天门也是三界第一门派,在仙界受辱的当口,肯定要挑起重担的。
少年目光炙热,孔慈全当没看见,领着天台上数百名青年弟子诵读《孟子》中的《公孙丑篇》:“彼一时,此一时。”
“得道多助,失道寡助,地利人和,舍我其谁,绰绰有余。”
孔空空:“……”
天空中仿佛传来打耳光劈里啪啦的声响。
惹,这奥义还说的挺应景呢。
孔空空回忆着豫州和清天门的纠葛,心中戚戚然。
他早已不再是当年纯质儿童,能够单纯的为个人喜恶而说出完全偏袒白芙蓉的话。
但这也不代表,他能成为一个如孔慈般嫌恶商道的儒家人。
兼容并包,百类百花,不好吗?
孔空空常在深夜思考这个问题。
孔慈也是觉察到这句奥义不对劲,嘴一停,打算更换,敲钟声响起,讲经结束了。
弟子们挨个给掌门道别,孔慈微笑一一点头。
孔空空留在最后做值日卫生,天台上冷风吹地他神清气爽,堂叔席地而坐,握笔写着什么。
孔空空好奇偷看,只见孔慈字迹银钩铁画,冷风中书写在宣纸上,无端让人生出寒意:‘……商道之崛起,古之未有之。’
‘若过盛,则遗祸千年,深害修士大道之基……’
‘银钱富裕,则使人好吃懒做,丧失修炼之志。’
‘由简入奢易,由奢入俭难……’
‘经富贵,无人向道,修真界之末日,指日可待……’
如此诛心之言,孔慈写的心平气和,仿佛不是他写的一般。
孔空空:“……”
孔空空看完惊得倒吸一口冷气,差点站不稳坐在地上:“叔,您做什么!”
“写这等污文作什么!”
孔慈搁下笔,吹干墨迹:“叫掌门。”随即叫来侍者,令其将这篇污文广发各界,通传灵珠中各大区。
孔空空惊愕望着掌门,手中笤帚拿不住。
“坐下,像什么样子。”孔慈平静道。
孔空空怎么可能坐得住。
“掌门,您明知道,豫州人行事并非如此——”他急切解释道,手指比划:“——也许可能只是想要为十三州长久地污名争个清白,也许只是想要拿出切切实实的银钱……总归上升不到祸害修真界根基的地步啊。”
孔慈转头,凝视孔空空。
“我问你,这遭十三州修士年报,你应该看出了背后星际酒馆的手笔,有何感想?”
孔空空斟酌片刻:“白芙蓉掌柜以商入政。”
孔慈点头:“能看到这一点已经很不错。”
“但是,更令人惊骇地当是,白芙蓉做的酒,带来进阶过快的副作用,以及背后可能引起的阶级分化。”
孔空空有点发懵:“掌门是……什么意思?”
孔慈:“过往,从筑基到元婴,约莫十年时间,元婴到空溟,约莫五十年,空溟到飞升,再有百年。”
“这是比较正常的飞升事件链。”
“神酒的出现,搅乱了一切。”
“晋升过程中,最宝贵的是级数的升降吗?自然不是,而是累积的过程中,一点一滴的武技、战斗经验、对大道的感悟,空有晋阶的法力,却无经验,才真是个绣花草包。”
“我批判这星际酒馆,毁坏修真界根基,原因就在于此。”
孔空空震撼的听着掌门训导。
“神秘上界绝非此间可比,一个修士若无与等级相匹配的能力和感悟,飞升去了上届,岂不任人宰割?”
“同时,豫州神酒中蕴含法力庞大,助长人急功近利之心外,还有可能让体质好的人吸收更多,体质中等的人吸收尔尔,体质差的人吸收不到分毫。”甚至爆体而亡。
“长期以往,强者愈强,弱者愈弱。”孔慈说完,叹了口气。
孔空空一脸空白。
很久后,孔空空迟疑道:“可是堂叔,您明知道,白掌柜做事思虑周全——她家做酒卖给不同阶段修士不同浓度的原浆,不就是这个意思吗?”
孔慈笑了笑:“机敏。”
“所以说,我这文章仅仅只是有备无患,喝骂众人,让他们警醒而已。”
您的文章可不是这个意思,分明是将商道往死里打压,孔空空摇头:“何况,修真界本就弱肉强食,有了资源能者居之。”
“白掌柜的做法既是奇遇,也是合道而为之啊堂叔。”
孔慈不语。
孔空空心中悲伤,“叔,您何时才能够正视认识错误呢。”
“白掌柜您确实看错了,从当年到现在,一直都是。”
第100章 青龙
妖界三江源。
越靠近白瓜拉雪山, 气温越低, 天空已经由浅蓝色白云朵朵转变成了高远的深蓝色, 万里无云,飘着大雪, 偶尔一只鹰飞过。
几只狼妖小崽子从白雪上跑过, 留下一行脚印。山北面戎水分支淙淙流过,湿润冰雪, 带走了未化的冰块。
一只小狼妖低头在河边饮水, 忽然耳朵一抖,警惕倒退几步, 浑身狼毛齐齐炸开,龇牙咧嘴, 发出恫吓声。
果不其然,河水中冒出一个蛇脑袋,瞧他红瞳花鳞,焦黑蛇身粗细三尺, 好一条巨蟒。
狼妖崽子:“……”
嗷呜嘤嘤。
长蛇接着往外爬,到了蛇身时却变成了四只胖爪子,背上顶着龟壳,上面的神秘符文随着白瓜拉雪山的灵气而隐约发光, 伴着水声, 玄武保持着原型从戎水中稀里哗啦爬了上来。
狼妖崽子:“……”
小狼妖被四方神兽的威压压制地动弹不得, 瑟缩在雪地中浑身发抖, 玄武靠近几步, 闻到了一股狼尿骚味。
阴玄武:“……”
他幻化人形,二十几岁的青年人将两尺长的狼妖提起来,翻开肚皮感知一下筋脉扩展程度,心道果真是靠近了真龙灵气源,这几个月的狼崽子就开了灵智,能耐。
“行了,走吧。”确认了心中想法,玄武慈爱拍拍小狼,松手,狼妖连滚带爬的逃走了。
小狼崽子:麻麻!我今天遇到大妖怪了呜哇!
群山尽白,和深蓝天空泾渭分明,飘落的雪花落在了玄武眉梢上,阴三峤抬头望着连绵群山,回忆起了数百年前青龙神君孟章和阴国师讲过的话。
“执明,也许四方神兽的使命不过是改朝换代时被当作工具利用。”青龙神君怅惘望着北方遥远的天际线,绿眸中倒映着皑皑雪山。
“短短数十年的功用发挥完毕了,我们也会被共主们当作功高老臣,兔死狗烹。”
阴执明道:“孟章,你太消极了。”
“你又来了。”青龙神君笑道:“总归我的北方驻令已经批下来了,以后便是漫长的数百年不见了。”
“说不准,真就下一世再见了。”
阴国师见气氛沉重,便调侃道:“怎么?春秋鼎盛便已经想着这辈子的转生地点了?”
青龙:“可不吗,我想,北方三江源应该是个好地方吧,距离天更近。”
阴国师挤兑道:“你这条真龙,可真是要为三江源那地界增光添彩了。”本身就是周身逸散真龙灵气的大能,再加上三条水系源头天地灵气浓厚,未来的三江源必将诞生无数杰出修士。
这段记忆此刻想来,真是预言般直击现实。
眼下修真界中确实就属三江源高阶修士最多,天地灵气最富裕。
同时,根据白芙蓉采集到的情报来看,二百年前三江源曾有过一次较大的灵气浓度暴涨,和青龙神君渡劫失败转生的时间对上了——
再根据这几年混迹妖界开河道的墨家修士言辞作证——从去年开始,三江源的灵气浓度开始飘忽不定,白瓜拉雪山垭口处灵气风暴忽竭忽弱,像个神经病。
怕是青龙也转世了,阴玄武思忖,将这个猜测告诉了白芙蓉。
彼时白掌柜正在为赵瑞的竞选策略制定忙的焦头烂额,听到这个猜测倒是没敷衍,连夜和酒馆人开了短会,最终决议阴三峤不声不响前往三江源窥探一翻。
如果青龙神君确实转世了,那就破除阻力带回来。
如果没有,那便顺带刺探一番三江源情报也是不错。
带着这样的使命,阴三峤脱离大部队,来到了白瓜拉雪山。
为了防止遭遇妖界在十三州边界布下的重兵,玄武走了自己最擅长的水路——他是天下水元素的集合和精华,水中的玄武,是不败的。
他直接从豫州西芥子江下河,途径青州转道戎水的一个分支点,紧接着一路潜泳,沿途绕过妖界布在水体中的防御网络,抵达三江源。
氤氲在空气中的灵气带着点龙腥气,阴三峤回忆方才法力刺探狼妖的筋脉,确实不是寻常正常生长能长出来的开阔直径,想来,青龙已转生的概率极大。
玄武将手掌压在雪上,单膝跪地,震荡全身妖力,黑色波光如涟漪以手掌为中心扩散开来,很快爬满了面前的高山,潮汐般呼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