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话间,薛砚之笑着将手里一整包的粽子糖,朝她递了过去。“婉婉大人有大量,吃了我的粽子糖,便原谅了我这一次可好?”
苏婉容虽是庶出,到底是太傅府家的姑娘,松子粽子糖之余她而言,并不是什么多稀罕的事物。稀罕的却是悦来酒馆楼下的那间点心铺子。
那家铺子做出来的粽子糖,甜而不腻,口味就连宫中的皇后娘娘都赞不绝口,苏婉容就只尝过一次,也很喜欢。
只是既然是皇后娘娘赞许过的铺子,生意自然火爆。若是想买这小小一包的粽子糖,不排一个时辰的队,断然是买不到的。
这一点,苏婉容是了解他的,知道薛砚之虽然贵为皇子,可是出门在外素来不喜以身份压人。所以他不可能为了买糖,就插别人的队。
一想到这么个俊雅出尘,谪仙似的男子,为了给她买一包粽子糖,讨她幻想,屈尊纡贵同寻常百姓一样排了一个多时辰的队……
心上人为了自己做出这样的事情,是个姑娘家心都会软的。苏婉容心里也很甜,可是面上装着不显。
就噘了噘红润的小唇儿,口中娇娇地嗔:“谁求着你给人家买糖了?”
说是这么说的,可是嘴角却忍不住地微微翘起。又嫩又白的小手伸出来,就从他手里取了一颗小巧剔透的粽子糖。
薛砚之笑了笑,没说话。只是低着头,轻轻地揉了揉她的脑顶。
……
霜叶丹红,一对璧人。
处在暗处的胤莽,亲眼目睹这一切以后,脑海里忽然就冒出了这么一句话。
眉峰一皱,他不打算继续再看。背过身去,脚步轻快地移至墙角,继而轻轻运气,便越出普济寺的墙头,直接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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胤莽以为,枫叶林中的那个阴差阳错救了自己的姑娘,也许只是自己人生中匆匆一个过客。
后来他忙着打仗,分身乏术,没空去想,于是那张娇嫩精致的小脸,也的确逐渐自他脑中淡去。
可谁知道呢,冥冥之中仿佛就是这么凑巧。
就在他几乎要把那人彻彻底底忘记之时,一年之后的某一天,胤莽再一次遇见了她。
那时候建和帝驾崩,他以寡敌众,率领一批亲兵将太子军彻底剿灭以后,顺利登上皇位。
再次遇见她,是在一场宫宴上,那个时候他已经是晋元帝了。
说来也是奇怪的很,分明只是许久以前的匆匆两个照面,受邀的那么多的女宾当中,他居然还是一眼就认出了她。
前世004 后来梦里全都是她
今日入宫,同在场的其他贵女一般,她显然也是特意打扮过了的。
她梳了一个精致的挑心髻,身上穿着银纹绣彩蝶散花的烟罗衫,下面配百褶如意杏色长裙。绸料轻软,腰肢那里被紧紧收住,于是便衬得她小腰纤细,盈盈不足一握。
这会儿她同众人一样,双膝及地,跪在他这个帝王面前。头垂的很低,于是从他这个角度,他也就只能瞧见那露在衣领外的,一小截儿细白娇嫩的颈子。
胤莽一袭龙袍坐于最上首,端的是一副正襟危坐的面无表情。心里却实在想不明白为什么,他明明在她从未面前做过什么,但她仿佛十分怕他。
他沉着嗓音道了一句平身,于是下面的所有人都诚惶诚恐地站了起来,她也一样。可是她一副小心翼翼的样子,至始至终也没有抬起头。
看不清楚她的脸,胤莽感到有些失望。
时隔一年之久,既然已经冥冥之中又遇见了他。他心里面仿佛暗暗也有些期待,想着过去这么久了,小姑娘长开变成了大姑娘。样貌上可是有任何变化?可是还如一年前那般的娇美灵动?
其实胤莽身居高位,又登基不久。五品以下的地方官吏尚且记不全姓名。没有人会特意告诉他,他自然也无从得知苏婉容乃是太傅府的四房庶出姑娘。
可是经过了这一场宫宴,他却晓得了她另外一个身份。
今日的这场春宴,朝中文武百官皆可携家中女眷一同出席。自胤莽继位以后,京中留下的几位皇子相继都封了王侯。齐王薛砚之虽不过是一介闲王,到底也算得皇亲国戚,自然有资格出席宫宴。
而她几乎寸步不离地,紧紧跟在那薛砚之身后,既是以女眷的身份出席了这场春宴……想来便是他薛砚之前不久刚过门的那位齐王妃无疑了。
如此,甚好。
胤莽默不作声地垂眼看着这一幕,此般在心中想到。
忆起那日在普济寺里,这二人举止亲昵的样子,想来当时关系已非一般。而那薛砚之虽然无甚作为,到底与自己不同,生来便是一儒雅温润的君子,譬如她那般窈窕娇贵的姑娘家,大抵都应该偏爱那一号人物吧。
郎有情,妾有意。
现如今有情人终成眷属。
胤莽自己是一粗人,固然平素最看不起薛砚之这,白斩鸡一样手无缚鸡之力的男子……可此人名义上毕竟是他的臣弟。
臣弟新婚,娶得同他两情相悦的心仪女子。
他理应祝福才是。
可惜胤莽发现自己不但人粗,胸襟也不甚开阔。
他潜意识地没有办法诚心祝福那薛砚之,每每想起宴席上看见的那一幕,心中总会涌出一种近乎莫名其妙的不悦感。甚至在当天夜里,以及接下来的很长一段时间,他开始重复性地做同一个梦,一个实在有些难以启齿的梦。
他梦见了苏四姑娘。
梦里的四姑娘是抬着头的,于是他就清楚地瞧见了她那副双腮晕红,娇美羞怯的样子。
在梦里,他不再是什么帝王,他取代了薛砚之,做了她的男人。于是当她犹如乳莺般娇娇啼哭的时候,他没有一丝犹豫,狠狠地欺身压住她,在那白腻如脂的纤细后颈上,吮出一个又一个深深浅浅的印子。
胤莽觉得,自己大概是中了魔障。这并不是个好兆头,他要想办法从这荒唐离谱的梦境中,尽早脱离出来才好。
他曾经想过,以他这样的年纪,血气方刚,需要女人实在是太寻常不过。于是他也曾寻来一些环肥燕瘦的女人。由李德允精心挑选出来的一批批秀女,都是模样端正,一等一的美人儿。
可是不对,都不对。
不是没有需求,而是根本就不想碰。
就好像很久之前已经见过了真正的珠玉,这会儿瞧见那些庸脂俗粉谄媚逢迎的样子,心里只觉得厌烦,又怎么可能容得这些俗物近他的身?
他甚至尝试着去找与她容貌上相似的年轻姑娘,去替代她。可是还是不行。没有感觉就是没有感觉。
再到后来,胤莽仿佛都已经有些认了。于是在一日冲动之下,他做出了一个决定。
甚至没有经过后宫里的层层遴选,他直接封了苏适雯,太傅府的二姑娘为贵妃。
他私下派人打听过,晓得这苏二姑娘与她从小一起长大,她是个庶出的,从前在太傅府没少受嫡母欺负,每每也就只有这苏二姑娘站出来替她说话,姐妹二人情谊深厚。
是她喜欢信任的同府姐姐,照顾过她,甚至五官上与她有两三分的相似。
仅凭这三点,此人就足够得到世人眼里,他赐予的所谓的恩宠。
和对待后宫里的任何一个女人一样,他不会碰那苏适雯,可是这世间女人渴求的所有荣华富贵,风光日子,他都可以给她。
相对的,他也得到了他盘算之中的好处。
他开始以她贵妃嫡姐的身份,自宫中给她送东西。以这种方式,间接地接近她。
胤莽清楚自己的这种举止是可耻的,甚至是卑鄙而低劣的。贵为九五之尊的帝王,暗中肖想着臣弟的妻子,甚至在梦中几次三番地亵渎于她。
可是他控制不住自己。
他已经不小了,活了二十六年,这是头一次体会到这种,无论如何,哪怕是不计后果的,也想要对一个人好。明明晓得自己与那人毫无可能,不管如何说服自己不要去想,可是夜夜梦里依旧全都是她。
以他现在这样的身份,饶是他如何想,他都是没有理由,也没有资格去对她好的。他就只能顶着别人的身份,离她近一点,再近一点,把自己能想到的,世上最好的东西,搜罗过来,然后全都给她。
譬如她这样的姑娘,就应当被娇宠着,她理应享受这世上最美好的一切。
以这种方式接近她,果然是有效果的。
她在宫中不认识其他的人,于是自然而然相信了,这些天屡次送各种首饰头面去齐王府的,就是她的贵妃嫡姐苏适雯。
她甚至开始给他回信了。
这是个极懂事的姑娘。信里的内容大多都是劝他不要再送东西过来了,她在齐王府一切都好,也不缺什么,二姐在宫中照顾好自己,比一切都要重要。
他之前想要对她好,却是从来没幻想过她能给他任何回应。如今开始给他写信了,不管信的内容是什么,单单瞧着她娟秀小巧的字迹,他心里就是极为舒坦。
有些时候,她偶尔也会和他分享她平日里遇见的一些有趣的事,或者这一天做了什么。
其实都是些细枝末节的琐碎,可是每一封信,他都从头至尾地来回至少看了三遍。甚至早间批阅朝臣递上来的奏折时,胤莽都习惯于一目十行,可是她写出来的内容,哪怕再如何琐碎寻常,胤莽逐字逐句,舍不得看得太快。
其实他很想回信给她,可是很显然,但凡他亲手提笔写一个字,他的身份就会暴露。一直以来,他是顶着她二姐的身份,接近她的。倘若被她发现,他其实并非她所想象的那个屡次关照她的贵妃二姐。
她大概就再也不会给他写信了吧。
胤莽顺理成章地以她嫡姐的身份,继续偷偷送东西给她。
她仿佛不喜欢他送她价值名贵的金银珠宝,胤莽同样也觉得,那等俗物太过庸俗普通,同样也配不上她。
于是就旁敲侧击地叫李德允去打听,打听像她这个年纪的姑娘家都喜欢什么。
绫罗绸缎,胭脂水粉……总之京城里的贵女们用什么用的多,他就跟着送她什么。
对她的这一份难以启齿的卑劣心思,胤莽选择一个人藏在心底。他谁都不愿意告诉,整整两年,他独自做着这些事情,却乐在其中。
前世005 卑劣的思慕
他们二人,一个是当朝帝王,一个是齐王的妃子。身份悬殊,其中仿佛隔着层层沟壑,原本是这辈子都不会有任何干涉的两个人。
他却以这种近乎卑劣的方式,企图接近她,偷偷地窥探属于她的世界。
可是窥探的越多,心中的那份难以言说的念想就越浓。陷得更深,以至于白日里早朝时分也忍不住时常会想起她。
后来也不是没有多设几场宫宴,为了看她几眼,哪怕只是远远地看看她低着头的娴静样子,他甚至故意下令宾客离席之前,无论男女,需得行至殿前同他再复跪拜一遍。
他是帝王,他下的旨意,无人胆敢不从。
可不晓得是不是老天也看不下去,他这种卑鄙的举止,龌龊的念想,再到后来,不晓得为什么,薛砚之收到帖子,前来赴宴的时候,就鲜少带她一道儿出席了。
胤莽有些失望。
可是仔细想想,却仿佛又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换位思考,倘若是他,屋中养了这么个娇娇香嫩的小妇人。那是恨不得一辈子藏在自己房中,舍不得被外人窥看一眼。
于是他只能与她继续互通书信。睹信思人,将那一腔无法抒发的相思之情,尽数寄托在那些个娟秀整洁的小字上。
就在他小心翼翼又惴惴不安,暗中同她维系着这段实在见不得光的关系时。
聪慧如她,终于有一天,他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她还是察觉了他并非她的贵妃二姐。
其实有那么一瞬,他心跳快了几拍。想着既然如此,索性就告诉她,告诉她他的存在吧。
可是他毕竟还有那么几分理智。
他离经叛道惯了,为了自己想要的东西,从来习惯了强而取之。可是她不一样。
她是有妇之夫,又是一看就教养的很好的姑娘,做事循规蹈矩。倘若晓得了他的真实身份,自然不会愿意与他互通书信。
可是胤莽却舍不得,舍不得与她割断这最后一点点的联系。
他只能谎称自己是贵妃身边的人,贵妃操持后宫繁忙,有些时候心里念着宫外这个妹妹,便是托付他这个心腹暗中多多照应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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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苏婉容嫁人以后,在齐王府度过的第五个新年。
正月初一,万家灯火。仿佛每一户都是欢笑满满的热闹喜庆。
齐王府也是一大早就开始张灯结彩,唯独苏婉容的这方小别院里,显得格外冷清。
她仿佛这两年身体一直不好,半年一场大病,小病更是不断。前天夜里不小心吹了会儿凉风,昨日就染上了风寒。
这个时候的苏婉容,近双十年华。原本是最明艳美好的年纪,只因久缠病榻,娇小的身子骨,瘦津津的几乎脱了形。这会儿高烧难退,不过巴掌大点的小脸儿红彤彤的,就紧紧阖着双眼,难受地蜷缩在榻上。
探春看王妃烧成了这副样子,又是心疼又是着急。
过年了,京中靠谱些的大夫都不好找。王府里面备用的那些退烧药,探春也都已经试着给王妃煎了喝下去了,可是根本没有效果。
怕这么继续烧下去,王妃身子骨又弱,可别真把人给烧坏了……探春急的都快哭了出来。后来实在没辙,咬咬牙偷偷跑去南苑求见前朝德妃,也便是如今的皇太妃杨氏。求那杨氏可以出面,替自家王妃请宫中太医过来瞧看一眼。王妃已经烧了整整两天了,再这么继续耗下去,真的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