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暴喝混着滔天的怒意,震耳欲聋,将轰隆隆翻滚着的水花都给硬生生掩盖了下去。
“你他娘的再给老子动一下,信不信老子现在就把你整个人绑起来?!”
苏婉容浑身一颤,不由自主地呆在了那里。
第053章 获救(二更)
消息传到胤莽耳中时,胤莽刚于林间猎得一只幼犬。
此片山林四处遍布虫蛇,又有豺狼猛兽藏身其间。这般体型瘦小,模样乖顺的幼犬出现于此,实属罕见。
这幼犬于草丛间被胤莽一眼瞧见。通体雪白的绒毛,仅脑顶混了丁点黑色。小家伙大抵刚出生没几个月,又与成犬走散,孤零零地蹲在那里,尚未形成什么危机意识。一双黑亮的眸子湿漉漉的,就这么怯懦又带着几分好奇,歪着脑袋一动不动地打量着他。
若是放在平时,胤莽对这种温润软弱,又没得半点用处的动物根本提不起任何兴致。能挑起他兴趣的,是成人高的野熊或是虎豹一类。征服此等天性嗜血的动物想来才是狩猎的快意所在。
可今次,瞧见这只模样讨喜又憨傻的幼犬,胤莽破天荒勒紧了缰绳,他将马停在原地,望着草丛中雪白而稚嫩的小家伙,脑子里却窜出此刻应当还在离宫之中,同他呕着气的苏婉容。
经了那么多天的冷静,又以猎杀野兽泄愤。胤莽自己心头的那股子气,不说全散,总也开始慢慢平复了。
小姑娘不识时务,是她的不是。但他自己何尝不也有错?
人现下虽是被他捏在手掌心了,可他的形象在她心中,恐怕已经极是差劲的了。他无拘无束惯了,从来也没有他照顾别人情绪的时候,一时间情难自禁,不小心就欺负过了头。
小姑娘心眼直,娇生惯养惯了,如今被他欺压着,除了一张小嘴能说,根本拿他没辙。
现下他占了上风,此刻想来,当夜的举动,在姑娘家眼中,未免显得太过粗鲁。不顾她的意愿这般那般地待她,自己图了一时爽快,她说他得寸进尺,无耻下流,倒也算不得完全错。
他看中的人,那身子自然或早或晚总是归得他的。从前已经忍了她那么许久了,何必急那一夜?
更何况对方还是个小了她整一轮的小娘们儿。胤莽他不屑于同她过分计较。
于是胤莽便命人抓下了眼前这只幼犬。
他特意吩咐,下手的动作必须小心,要以不惊吓到它的方式捉住它,亦不可以伤到幼犬半根毛发。
毕竟这犬崽子是要送给小姑娘解闷的。遇见苏婉容以前,胤莽从来也没刻意讨好过谁,可他有一种直觉,苏婉容定会喜欢这只幼犬。
届时但凡他将这只幼崽派人送给她,再以施恩的名义允许她与苏太傅相见,她总是能够看见他的好。
孰料,正当他侍从刚把幼犬成功抓进兽笼。胤莽尚来不及上前查看,就有自离宫火急火燎赶来的下人将苏婉容失踪的消息禀报给了他。
多好的心情在这一刻也烟消云散了,取而代之的是勃然大怒。
当时的胤莽几乎完全没有思考,或者说是气得根本没办法思考。抛下身后惊声呼喊的的随从,他完全的不管不顾。翻身骑上马背,甩鞭便直接朝离宫的方向冲了过去。
寻了整整两个昼夜,总算找到了她。
原本以为,她趁他不在连夜逃走已经将他的情绪触怒到了一个极致。等真正见到她的时候,胤莽才意识到,这个小娘们儿她有本事,真真是太有本事了。
他赶到的时候,苏婉容正被狼群围困,尚来不及扬声喊她的名字。她就在他的眼皮底下,直接纵身跳入了河中。
情绪在这一刻起伏极其强烈,他甚至分不清当时到底是惊怒多一些,还是恐慌多一些。身体远比神志反应得快上一些,没有任何犹豫,紧随着她的动作,他褪下外袍,也跟着扑通一声,扎身跃入了水中。
与苏婉容截然不同的是,胤莽打小对于水性便是极为精通。河水比他想象的还要深,他以最快的速度行至河面中央,赶在苏婉容下沉之前,长臂一伸,将她的身子死死扣在自己臂弯之中。
捞苏婉容出了水面以后,胤莽没有半刻停留,带着她直接朝对岸的方向划行。今夜山中有风,水势实在过于汹涌,饶是胤莽自己水性极佳,带了一个人在身上,也只能在水面上勉强保持平衡。
这个时候苏婉容已经逐渐恢复意识,她先是依附在他的身上难受地呛出了几口水,随后瞧见了身侧的人是他,他都尚未吭声呢,她倒是先开始卯劲儿挣扎。
只是胤莽此时此刻却是无暇应对她的。现下这个形势,她再这么不知死活地胡乱扑腾,他撑不住她,届时他们二人都会一并淹死在这里。
“你他娘的再给老子动一下,信不信老子现在就把你整个人给绑起来?”
他忍无可忍,在她的耳边怒声喝了这么一句。
第054章 摸着你的良心
苏婉容愣住,抬眼就瞧见男人凶神恶煞的模样,整个人本能地呆在了原地。
她不动弹,之于胤莽而言显然轻松了许多。这片河水虽深不见底,但横纵面积其实并不算大。托住她顺着水流漂流了没半刻的功夫,便来到了浅水地带。
苏婉容几乎是被他拎着扔上的岸头。岸上杂草茂盛却混了许多滑腻湿潮的鹅卵石,苏婉容来不及防备,落地的时刻腰臀仍是被摔得生疼。
她疼得皱眉“呲”了一声,随之下巴竟又是一痛。男人粗硬的指骨泛着方才河水里带出来的寒意,狠狠地捏住她的下颚,迫使她昂起了头。
“你不高兴,老子留你一人搁屋里清净。但凡你张嘴要点什么,老子有什么没满足你的?到头来你就给老子大半夜的跳河里送死来了?”
男人不知何时蹲坐在她的面前,整个人便像是浸泡在水里几天几夜,刚刚打捞上来的一般。浑身上下湿漉漉地淌着水。薄薄一层布料早被河水打湿,黏在胸膛上,于是便透出下面紧紧贲起的结实肌肉。
他显然已经是怒极了,胸膛随着粗重的喘息起伏剧烈。男人操着满口的脏话,恶狠狠地斥骂,肌肉一鼓一收之间,灼烫的呼吸就喷洒在在她苍白的面颊上。
“你摸摸你自个儿的良心,这段时日你在老子身边,老子除了口头上说点狠话,什么时候亏待过你?你不给老子碰,老子忍着不动你。你倒是好了,究竟有多看不惯老子,还是脑子被烂泥给糊住了?你以为你可以逃的出去?老子今天要是不来,你他娘的连怎么死的你都不知道!”
苏婉容有些被骂懵了,她直直凝望着胤莽气得通红的双眼,呆呆地怔了片刻,心里不由自主又开始发酸发涩。
这其实不能怪她,早在她下定决心冒险逃离离宫的那一刻起,她已经意识到这并不是最好的决定。
她想出来的法子确实十分愚蠢,成功的可能性甚至一点也不大。可是救父心切,苏婉容内心有愁肠百结,根本顾不了别的。
虽人在这里,她的心早便飞去了太傅府邸。颠簸辗转了两日,路上无数艰辛险阻,后来被野狼围攻,险遭溺水,于这片丛林内两次九死一生。原本就并非寻常闺中女子可以承受的。
倘若今夜自鬼门关走了一遭,已经将她全身的神经紧绷到了一个临界点。那么此时望见男人宛若厉鬼一般,阴沉暴戾的凶狠面孔,他方才毫不留情地这一番怒斥,便成了压垮她的最后一根稻草。
“你以为我愿意送死?倘若不是你执意将我困在宫中,我会这般不要命地跑了出来?我父亲有难了,太傅府的人都救不得他,我得回去,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他死……”
藏在心中这么许久的事情,苏婉容此时也不知是哪根神经搭错了,头脑一热便在这个男人面前脱口而出。
她说出这番话的时候,甚至没有仔细考量旁人但凡是仔细推敲,其中处处都是蹊跷与怪异之处,譬如她明明身在离宫,数月不见苏太傅,如何知晓太傅遇难甚至危及生死。
苏婉容自己也不知到底怎么了,可意识到的时候,就已经说出来了。她的下巴还被胤莽紧紧捏着,但身上的疼痛和不适原本及不过心中的无力与悲伤。
他待她怒目而视,她也咬牙死死地迎面盯住他。可是双目却不觉酸涩,冲出口的话愈是到了后面,愈是多了几分不难察觉的低哑哽咽。
孰料,听得苏婉容的这一番辩驳与控诉,胤莽气极反笑。他垂下眼皮,冷冷地看着她,像是在嘲弄她究竟有多么的愚昧无知。
“你的父亲?你可晓得你的父亲苏太傅现下身在何处?”
自这个男人口中听见父亲的名字,苏婉容微微一怔,紧盯着他的眼睛,她下意识捏紧了双拳。
下一刻,又见男人勾了勾薄削的嘴唇,讽刺地嗤笑一声:
“早在两日以前,我便派人将你的父亲接出了太傅府,此时就安置在薄岭山脚下的一处村庄,自有大片御林军在外保障他的安全。原本打算今次狩猎回来给你一个惊喜,你倒是有主见的很,待你今夜死在这片树林之中,赶着让你父亲白发人送黑发人,到时看看他会不会因了你今日的一番壮举,感动得热泪盈眶吧。”
胤莽此话没有说假,这几日有意瞒着她,一则确实是想给她一个惊喜。二则前次二人闹成那般模样,苏婉容见都不愿见他一面。
第055章 有点疼,走不成路(二更)
胤莽他一铁血铮铮的汉子,又不是没有脾气。磨不开颜面,也没有合适的契机,自然不愿轻易开口服软。可谁晓得苏婉容竟当真是不撞南墙不回头,以为自己是贞洁烈女了不成。宁愿偷偷跑出去连命都不要了,硬是不肯同他低头。
头一次掏心掏肝地对一人好,人不领情。胤莽气得不行,胸臆那团火几乎把他烧得快冒烟了。觉得此次的苏婉容必须狠狠教训,可垂眼一扫,却见跪坐在地上的小姑娘湿嗒嗒的一身狼狈,发髻也散了,咬牙红着眼眶望着自己,纤细的肩膀一耸一耸的,俨然一副快要哭出来的德性。
一瞧见她这副模样,胤莽又跟入了魔障一般,怒火霎时间浇熄大半,更加恶毒难听的话,他便自然而然骂不出口了。
他松开了手,沉着脸自地上站了起来。此时夜浓如墨,他仔细打量了一下四周,眉峰微皱。
之前一心想着找她,根本无暇顾及其他。他脚程快,近三日的路程硬是被他缩减到两日不到。他的随从跟不上他,此时应当还在四处寻觅。
况且方才一时心急,跳河的时候,马也忘了栓,此时早便跑得没了踪影。
胤莽他自己一人也罢,苏婉容体力跟不上,夜路难走,此时不宜继续远行。
而就这样原地干等着他的手下寻到他们,再随着大部队一道儿回去,今夜看来,恐怕更是不切合实际。
现下已近三更天了,这处山脉愈是到了深夜,未知的危险便是愈多,方才的狼群便是一个例子。
距离苏婉容跳湖已经过了一段时间,野狼虽然暂且离开,可这里存留了人的气味,时候久了,不仅是方才那群,只怕会招来更多猛兽。
如今的当务之急,是在这片林中寻到一处相对安全的地方暂时躲避。待明早天一大亮,再循着原路返还,与他的侍从汇合。
想到此处,胤莽越发沉了神色。他垂眸看了一眼仍保持着同一个姿势跪坐在地上,双肩正微微发颤的苏婉容。抿着薄唇话也不说,只是动作略带粗鲁地探出手去,直接拽住她的手臂使劲往上一扯。
“要死,也给我回去再死。死在这里,没人替你收尸!”
落下这句,胤莽也不管她如何反应。半拖半拽地就带着她往前走,岂料尚未前行两步,身后传来一声闷哼,随之他手臂便是一重。
循声回过头去,却见苏婉容屈膝跪在草地上,右手握着脚腕,面色发白,神情痛苦。
胤莽眉头一皱,随着她面对面单膝跪了下来,眸光略微一扫,开口问:“怎么了?”
语气还是很差,但是对比方才,已经稍稍缓和一些。
苏婉容垂着头不吭声,边儿上的男人便纹丝不动地皱眉盯着她。未半晌,她咬了咬嘴唇,嗓音轻如蚊呐:
“有点疼,走不成路。”
胤莽眉峰皱得更紧了。
苏婉容跪在地上,却是忽然感到自己又复被人扯住了胳膊。微愕地抬起头来,男人已经背对着她朝她蹲下,晃神的功夫,她被他强行掼上后背。
男人背脊很宽,身形高大。负着她猝不及防猛然直起身,苏婉容不得防备,左右摇晃间,惊得不由自主地牢牢环住男人的脖颈。
“忍着,待会儿寻个去处再给你看看。”
想着应当便是她方才跳河的时候不小心扭伤了脚,他冷声道了这句。
站起身后,胤莽没有立刻往前走。他好似忽然想起了什么一般,朝后退了几步,返回他方才下水的位置,弯腰拾起地上的黑蟒金丝刺绣外袍递给负在身上那人。
“山里晚上风大,吹出了毛病,这里没得御医给你看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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胤莽登基以后第一次于城郊的南苑狩猎,之于这片山脉他其实也不甚熟悉。
再加上夜里丛林间四处幽深昏暗,每步的落脚之处都需探察好地势之后,谨慎斟酌。除此之外,隔上几尺又有泥潭荆棘阻隔。背后负着苏婉容,饶是她身姿如何轻盈,一路下来,总也不会轻松。
男人的肩背极宽阔厚实,后面瞧看,身躯雄健犹如山岳。
苏婉容整个人趴在他的身上,由他托着腿根,步伐稳健扎实地一径往前面走。逐渐地,她却发觉男人的步调由起初的稳健如飞,似乎慢慢减缓下来。
抬眸状若不经意地稍稍望了一眼,透过疏薄的月光,却见男人侧脸坚毅好似刀刻,他紧抿着薄唇,额上沁出一些细密汗液,黑发浸湿,黏在耳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