达奚成心头一凉,神色徒然大变。也是意识到,完了,这一切都完了。
**
金銮殿内,此时此刻气氛极为凝重。
坐于龙椅上的晋元帝,眉目阴沉,唇线紧绷。下面以达奚成为首,战战兢兢跪在地上的一众臣子,冷汗直冒,颤颤发抖。
倘若只是送上来的舞姬,对帝王下药未遂,这倒也并非是什么完全无力回天的事情。不地道一点的,就将错全归在不守本分的舞姬身上,自己先撇清了关系。
可,现下的状况,显然并非这样简单。
事情就是这么凑巧。今晨,晋元帝派出御林军敢去学士府捉拿达奚成的时候。恰好就在达奚成府邸的某一间耳房,发现其私屯兵器。
每一样兵器都是崭新的,再仔细查看,上面刻画的纹路竟与西夏盛行的番文字极为相近。
第033章 无赖的男人
私藏兵器,这可不是一件小事。
而兵器上刻有番文的事情一传出来,据说便有朝臣揭发,曾亲眼目睹,有装束奇异者,多次进出过达大人屯放兵器的耳房。
这两件事情稍一联系起来,不是这达奚成暗中私通西夏党项人,意图谋反还能是什么?
想来也不是没有可能。
你说达奚成与苏太师,同为朝廷一品大臣。达奚成从政的时间还没有苏太师早,俸禄也是相近的。对比太师府古朴简单的样子,达奚成哪里来的银两将自己学士府装点得那般富丽堂皇?且这两年间,美人佳丽是一个一个地往后院纳,且个个披金戴银,出手没个节制,简直阔绰得令人咋舌。
这会儿不止达奚成本人,依照晋元帝的执意,就连与达奚成平素有往来的人,都纷纷押往了刑部,挨个儿审问。跪在金銮殿的大臣们,战战兢兢的,生怕下一个被唤着名字的,便是他们自己。
岂料,就在这个时候,一则更说不好的消息自边境那边传了过来。
却说前次西夏因欺辱中原牧民一事,发生争执。而后西夏头领认错态度良好,中原这边也后继派出和亲公主有意维持友好关系。
风平浪静了这段时日,就听戍守于边疆的将士通信,信上说,西夏领主表面言和,实际暗中似乎继续进行战略部署,且派去和亲的公主,到达西夏城域不过十日,忽然猝死。西夏那边给出的说法是,中原公主身娇体贵,在西夏水土不服,再加上思乡情怯,这才郁郁寡欢而死。
可,据知情人证实。那西夏领主年过五旬,心性凶暴。对待中原公主的态度似乎极为恶劣。不仅百般苛待中原和亲公主,但凡是中原公主试图反抗,便以对待牲畜的方式,将其直接锁于柴房之中,三天三夜不给用任何吃食。
本朝的和亲公主,被领国这般对待,不堪受辱最终惨死。晋元的文武百臣,听得这则消息,心间皆是郁愤不平!
死了一个和亲公主是小,但西夏领主此番欺辱的不单单只是一个派去和亲的中原公主,他欺辱的是意欲言和的整个中原。
原先达奚成勾结西夏,意欲谋反的事情,已经叫晋元帝雷霆大发。此时又听李德允战战兢兢地念完边疆送来的这封书信。“啪”的一声重响,将手中的奏疏泄愤一般地狠狠砸去地上。
“岂有此理!”
晋元帝面部的肌肉,因了愤怒,微微地显得有些扭曲。只听他扬高了嗓音,怒声斥喝道:
“朕早就看这西夏的老东西不顺眼了。给他机会他不珍惜,竟敢在朕的眼皮子底下这般的肆意妄为!勾结朕的朝臣,欺辱朕晋元的和亲公主!以为朕与前朝的先帝一般,会待他们百般迁就忍让?这样也好,朕今次便要给他们一个教训!传朕的旨意下去,立即点兵,召辅国将军及孙统领几人,现下便清点麾下将领,十日之后,随朕一同前往西夏,朕要亲自彻查此事,同那老东西讨个说法!”
晋元帝亲自领兵,前往西夏的事情就这么敲定了。
此番皇帝气成这副模样,再加上其本身粗暴草莽的性子,对上一同样脾性凶暴的西夏领主。万一谈崩了,岂不是立刻便会触发战事?
有些保守派的老臣,依旧不支持晋元帝这般贸然前往。可,西夏领主此番的做法委实太不人道。一径这么容忍,倒是叫领国觉得,晋元不过是一任人宰割的软柿子。
是以,饶是心中多么不赞成,又想不出其他更加妥当的处理方式。也只能默默憋在心里。
达奚成暗中私通党项人的罪名已经证实,先前又几次三番地被人弹劾其贪污受贿。当下罢免了官职,关往地牢,依照晋元律法,进行监禁。全府上下家眷通数贬作庶民,发配边疆,终生不可再踏入京城入朝为官。收缴府中所有私屯兵器及金银珠宝,纳入国库。
而那胆大包天,企图皇帝下淫秽之药的媚姬呢,下场更不好看。当日便被带往军营,充作军妓,她从前所待的醉香楼,也于次日,被官府的人贴上了封条。
**
那日胤莽匆匆离开以后,倚翠就带着太医院专门为皇后娘娘调养身体的女官过来了。也便是随口问了一句,那女官竟说,酒壶里残留的桂花酿,根本并非什么药性极强的西域奇药,甚至连春药都算不上,不过是一些催人的大补之品罢了。
苏婉容直至这个时候才意识到,自己竟又被那个无赖的男人给骗了。
第034章 想没想朕?
当下是又气又恨,男人把她当作傻子来耍,就想着今次无论他再如何巧舌如簧地说出一些哄骗人的胡话,她也不叫他近身了。
可,令苏婉容感到意外的是。
从前恨不得直接生根炸在她寝宫不走的男人,离开前明明亲口说过,自己处理完了政务便要回来。苏婉容原本暗暗憋着闷气等着寻他算账,但是一直等到了三更天,守夜的太监都去歇觉了。也没见男人回来。
不仅如此,男人最近似乎很忙。接下来的好几天,苏婉容也再没同他见上一面。还是从倚翠和凝香的口中听说,据说那晋元皇帝近日里一直埋身于政务,以及筹备几日后带兵前往西夏一事。接连好几个晚上,都直接夜宿在御书房的偏殿之中。
苏婉容微怔,男人不常同她谈论政事,虽然不完全清楚,是什么致使他忽然准备启程前往西夏,但与这两日发生的事情一并联想起来,也晓得必然与达奚成本人以及其送上来的媚姬有关。
隐约还能记得,上一世的晋元皇帝确实也是亲自领兵讨伐过西夏的,这一世却似乎略微有些提前。待前世的晋元帝抵达西夏疆土以后,因了某个不太愉悦的小意外,西夏与中原紧绷了百年的关系终于闹崩了,战事一触即发。
西夏土地丰茂,地势险要。其麾下的将士也是兵力强盛,将领勇猛。饶是在战场上素来所向披靡的晋元帝也在那西夏,陪着那帮子党项人周旋了三五年的时间。
男人在身边的时候,总是见缝插针地耍无赖欺负她。现下男人一声不吭地就忽然要走,再回来的时候,也不晓得该是什么光景,苏婉容竟莫名感觉一阵恍惚。
**
胤莽不来,后宫里只有苏婉容一个主子,也不会有其他的人踏足她的凤仪宫。
白日里赏赏花,逗逗狗。或是做一些绣物打发打发时间,这么一晃,就又过去了五日。
今日正午,苏婉额刚用好午膳,便吩咐倚翠将暖阁里的藤椅给搬了出来,就放在凤仪宫的一处小花园的树荫下。
这会儿,苏婉容就躺靠在藤椅上,继续绣制着手里完成一半的织物。小阿莽就趴在她脚边儿,吐着舌头,眯着眼睛晒太阳。
现下天气渐渐转凉了,苏婉容就打算替彻哥儿亲手做一件厚锦的外袍出来。
自前两年间,她自己开了布庄,每每闺中空暇,她也偶尔会帮着做一些绣制花面的活计。她绣工好,彻哥儿其实早就缠着她,要她亲手替自己缝制一件衣裳了。
其实太师府原本自己就聘了专门的绣娘,可绣娘做出来的衣物,与亲姐姐做出来的毕竟不一样。
再加上,这彻哥儿每每瞧见自己嫡系的几个哥哥,身上总佩戴着别人亲娘亲手缝制的诸如香囊一类的贴身绣物。自己打小没了娘亲,说完全不羡慕,是不可能的。于是,恰巧这两天得了空闲,苏婉容就想趁着还没入宫,把彻哥儿的锦袍早些绣制出来,再托个可靠的人将东西直接送去太师府西厢院。
坐了还没多久,就见倚翠眉眼含笑地拿着太师府捎来的书信过来了。
苏婉容如今贵为皇后,诸多事情都不可能如若闺中那般随心所欲。自己不能时常回门,西厢院里,只有年长的周嬷嬷识字多些。她便私底下托了周嬷嬷,要嬷嬷经常写信给她。
这一会儿,收到了娘家的来信,苏婉容自己也很高兴。就将手中的绣活儿立刻放下,自藤椅上匆匆起身,就忙不迭地接过了倚翠手中的信笺。
岂料,最开始拆开信笺时内心的欢喜期待,当苏婉容仔细读完信里的内容以后,顷刻间消失殆尽。取而代之的是惊怔错愕,以及难以抑制的愤怒。
从倚翠这边看过去呢,就见皇后娘娘捏住信笺的玉指忽然攥紧,脸色一下子就变了。隐约也猜得到必然与信中的内容有关,就试探地小声问道:
“娘娘,这是出了什么事情?”
苏婉容抿紧了嘴唇,没有吭声。
太师府那边确实出事了,发生的事情就与她的亲弟弟彻哥儿有关。
倒不是彻哥儿自己惹出了什么祸。彻哥儿现下这么乖巧懂事,与上辈子不学无术的样子已经是截然不同的了,他又能惹出什么事端出来呢?
与其说彻哥儿出事,倒不如说他在太师府里无缘无故受了委屈。
据周嬷嬷在书信里提起,长房二房的两个尚未成家的嫡出公子,从前不论去哪,都是要带着下面的几个弟弟一起的。这几日也不晓得是怎么了,忽然就不带她们西厢院的彻哥儿了。
其实远远不止长房次房的两个嫡系哥哥。就连下面同庶房所出的,几个与彻哥儿年纪相仿的小公子,原本相互都玩的很好,这几天在国子监读书的时候,也莫名都不理会彻哥儿了。
无缘无故被自家府邸的哥哥弟弟疏远,彻哥儿又伤心又难过又委屈。接连好几日耷拉着小脸儿,闷闷不乐的样子,落在周嬷嬷眼底,自然是心疼的不行。
怎么安慰都安稳不好,正赶上这几日老爷去衢州当差,周嬷嬷也是实在没辙了,才写了一封书信托人带给了现如今已经嫁入宫中的自家姑娘。
周嬷嬷在信中说,不晓得彻哥儿忽然被府中几位公子孤立的原因为何。
对于这件事情,苏婉容虽没有亲眼目睹,内心却跟一面明镜儿似的。
有动机做出这样事情的,并且有能力带动庶房的几位姨娘,跟着一起做的人。除了长房的大夫人和老祖宗以外,还能有谁?苏婉容当真是想不出了。
前次她言语直白地表明,自己不愿意帮长房二姑娘入宫。想必已经将长房的这对儿母女,包括老祖宗在内,都彻底给得罪了吧。
奈何现下不是在太师府中,她也并非待字闺中地位低微的庶出小姐了。她现下是当今皇后了,这名头说出去,连太师府的老祖宗都是怠慢不起的。
欺负不到她的头上,苏婉容是万万没有想到,大夫人和老祖宗会把火气全洒在她的亲弟弟身上。
彻哥儿才多大,六七岁的男孩心思最为铭感脆弱。现下这个年纪无端遭人排挤,长成以后所留下的伤害和影响都是不可预测的。
太师府后院的这帮子妇人,背地里如何看不惯她,讲实话,苏婉容还真懒得放在心上。可,若她们企图将对她的怨愤,报复到年幼无辜的彻哥儿身上,这比起直接报复苏婉容她自己,更叫她无法容忍。
其实,上辈子她嫁给薛砚之以后,彻哥儿也是独自留在西厢院中。这种被府兄弟欺凌排挤的事情,是从来没有发生过的。
仔细想来,这事儿归根结底也是因她所致。前世她一心要嫁的薛砚之,虽也是一个年轻俊美,芝兰玉树一般的皇子,后来加封为王爷,再如何尊贵,却也不过是个闲王。当时已经做到贵妃娘娘位置上的二姑娘,自诩高人一等,根本不屑于将心思放在她这个庶出妹子身上。
但如今的情势却不一样了。
先一步入宫的人偏偏变成了她,如今顶着当今皇后的风光头衔,反观那长房二姑娘呢?至今待字闺中无人问津。同府出来的姑娘,如此截然不同的对比,二姑娘能不眼红吗?大夫人能不着急吗?
可,饶是她们如何着急气闷,做出这样的事情,还是有缺道义。
苏婉容原本也曾想过,彻哥儿上辈子之所以后来误入歧途。除了小时候娇惯成性,身边接触到的人和事物,想必对他的影响也是极大的。
父亲每日忙于政务,分在彻哥儿身上的心思毕竟不多。于是苏婉容就思量着,倘若大夫人和老祖宗再这般仗势欺人,左右她现下手里除了自己积攒下来的积蓄,还有布庄的每月进项。将彻哥儿直接接出来住,请几个靠得住的下人从旁伺候。再不济,将娘家的周嬷嬷和杏桃暂时也请过去,亲自调教那帮子下人。总也好过扔彻哥儿这样半大不小的孩子,一人在西厢房中,受这冤枉气。
这么一思忖,倒是有种茅塞顿开的感觉。
想来也是,如今有了能力,自然是总想尽可能地提供最优越的条件,给她唯一的这个亲弟弟的。也得亏长房和老祖宗闹的这么一出,恰好让苏婉容彻底坚定了这个念头。
**
胤莽自御书房大步走出来,踏入凤仪宫西侧花园的时候,隔得远远的,就瞧见一整片花团锦簇中央,有一抹粉白色的娇影,比对满园的奇珍花朵,更要令人赏心悦目。
这些天几乎每天过着金銮殿与御书房两点一线的日子。领兵前往西夏的旨意下的容易,后续诸多的准备却是极耗心神的。譬如倘若此行没有谈妥,战事一旦爆发,所有的战略部署都得提前安排好。
一头扑入朝政大事。直至今日下朝,他才终于脱身。这一会儿,连朝服也等不及换,就匆匆赶来了凤仪宫苏婉容这里。原本尚有些烦躁的心,吹着花园里的徐风阵阵,瞧见他的小姑娘于百花丛中,笑靥盈盈。胤莽立时感觉到身心愉悦,仿佛什么烦心事儿,在这一刻都能暂且放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