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依焰以为那东西要发起进攻,干脆先下手为强,一剑当空劈下,没料到,还未触碰到黑玉,铜钱剑便四散开来,飞溅的铜钱,将陈博的魂体打出几个大洞,他狼狈地穿墙逃走,若不是林依焰的“定魂符”护体,此刻大约已经魂飞魄散了。
黑玉倒是毫发无损,悬在半空与林依焰对峙,铜钱剑已碎,林依焰没了倚仗,早收起了刚刚的高人气势,大大的杏眼迅速漫上一层水雾,抖抖嘴唇,“别杀我,我还年轻,我——我还没交过男朋友呢QAQ。”
黑玉:“……”
片刻后,黑玉顶端自动伸展出一条红色棉绳,软软绕在林依焰脖颈上,钻入领口,服服帖帖地坠在胸前。
冰冰凉凉的触感在胸口蔓延开,林依焰下意识拽下那玉,但几乎是离体的同时,黑玉又有意识似的重新挂回去,如此反复几次,好像认了主一般。
它……似乎对自己没什么恶意,难不成这玉不是什么阴邪之物,而是有了灵性的天材地宝?
林依焰按捺住激动的心情,摸出罗盘打算测一测,这块五星堂罗盘感测阴气最好,若没反应,就说明这玉的确没沾染阴气,哪知刚刚放平,指针便疯狂转动,好像随时准备原地起飞。
“……”林依焰把罗盘塞回去,试图同黑玉沟通:“请问这位,呃,鬼大佬,从哪里来,有何贵干?”
黑玉纹丝不动,仿佛一块最普通不过的装饰品。
只是这装饰品扯不断、丢不掉,仿佛长在自己身上一样,林依焰决定给师父打个场外求助电话。
【对不起,您所拨打的电话已关机,sorry,the subscriber……】
很好,师父又没带手机,也不知道跑哪个山沟云游去了。
说起来,他老人家一句“及北则改命”,和一张火车票,就把自己打发了,林依焰到现在还怀疑师父周不阿可能是养不起她这个拖油瓶,终于决定甩手了。
周不阿很早就算出她应了“五弊三缺”的命格,修道之人,因泄露天机,多五弊三缺,所谓“五弊”即“鳏、寡、孤、独、残”,“三缺”则是“福、禄、寿”,通俗来讲就是“权、钱、命”。
林依焰便是不幸命中缺钱。
可她想不通,自己的道法从小就学得马马虎虎,要说泄露天机,怎么也该是师父先中招才对,怎么越过了他,应在自己身上呢,难不成报应也隔代遗传么。
更雪上加霜的是,当年林依焰参加高考,师父威逼利诱地哄她报了宗教学专业,现在找不到工作,就更不是她的错——除非林依焰愿意真出家做道姑。
好在文凭已经有了,宗教学勉强算哲学专业的一个分支,可以参加公务员考试,林依焰穷怕了,做梦都想端上铁饭碗。
她看了看黑玉,又看了眼时间,还是收拾了书包,上课要紧——那可是她花费了所有积蓄才报上的“保过班”,每一分钟都是钱,地球不爆炸,她就不请假。
“保过班”没有自己的校址,是租借了某高校的教室,现在正值期末季,有的专业、年级已经考完试放假回家,校园冷清了不少,不过,为避免打扰仍留校的学生,“保过班”的上课时间还是在晚上。
林依焰来得比较早,随便挑了个没课的阶梯教室先自习,教室里横七竖八地摆了很多书包和书本占座,可真正上自习的人只有十几个,有人奋笔疾书,也有人摸鱼玩手机,最后一排还有一只圆.滚滚的橘猫,懒洋洋地横亘两个座位,摊成一张猫饼。
林依焰很喜欢大学的环境,仿佛空气里都弥漫着自由的味道,让她暂时忘记身边的怪力乱神,自习了整整一上午,觉得有些饿了,才入乡随俗地将书本留在桌子上占座,出门解决午饭。
由于是第一天上课,食堂的饭卡还没发下来,林依焰去最近的侧门外买了套煎饼果子,带到食堂,还蹭了一碗免费汤,等回到教室时,却发现自己的桌子上多了一瓶可乐。
林依焰第一反应是座位被人占了,可仔细看,就发现可乐底下还压着一张纸条,“同学,你看书好认真,多补充水分哦^_^做个朋友好吗?我的手机号是138XXXX”
林依焰抬起头,下意识四处寻找,就见门口站着个戴眼镜穿白色羽绒服的男生,正紧张地看着自己,短短的四目相对后,林依焰忽而感到一阵冷风擦过她耳畔刮过,忍不住打了个哆嗦,下一刻,那男生就脚步一错,摔了个狗吃.屎,忙爬起来红着脸跑走了,留林依焰一人拿着纸条,一时间百感交集——
这才是大学生活!林依焰想起从前宗教学院那些心如止水、恨不得立地成佛的男同学们,忍不住抹了把辛酸泪。
这不是可乐,是她迟到的青春啊!
正犹豫要不要加个微信,就听窗外就响起一阵欢呼,紧接着,教室里几个硕果仅存的学生也欢乐地跑出去。
竟是下雪了。
林依焰隔着窗子,看到几个裸.着上身的男生狂奔,大约是南方的大一新生第一次见到雪太兴奋,身后有拍照的,也有跟着起哄的,笑闹成一团,她从小到大也没怎么见过雪,忍不住也跟出去凑热闹。
可兴城冬季温度不算高,雪“站不住”,没过一会儿,就成了雨夹雪,刚铺就的白色,转眼便被踩得泥泞。
“怎么变成雨了,真扫兴。”“我还以为能堆雪人呢。”“就是太脏了,空气污染这么严重,落地都是黑色的。”“兴城雨水少,估计一会儿也就停了。”同学们边议论,边跑进教学楼躲雨。
林依焰也跟着众人回到教室,却没料到,这雨竟越下越大,没有要停止的意思,不知什么时候已经乌云密布如同黑夜,连教室里也弥漫出下雨天特有的水腥气,身后的橘猫大约被雷声惊醒,弓起背,嘴里发出“嘶嘶”的威胁声。
它浑身的毛都炸开,看起来更胖了,竖瞳警惕,显得急切又紧张。
手机铃声忽然响起,原来是林依焰提前设置好的闹钟——马上到上课时间。
林依焰视线从猫身上移开,三两下收拾好书包,出了教室,在湿漉漉的走廊里穿行,好在上课的第三教学楼就在隔壁,出教学楼顶着书包跑几步就是。
国考班的人年纪普遍大一些,三十多岁的社会人士占主力,林依焰跑进来时,大伙不由得多看了她几眼,还以为是走错教室的兴大学生。
窗外的雨一直没停,老师照着ppt讲得卖力,正应了那句风声雨声讲课声声声入耳,可林依焰精力却很难集中,心里总不踏实,好像有什么事情要发生似的。
果然,课上到一半,教学楼里就一阵喧哗吵闹,老师喝口水润润喉咙,还开了句玩笑让大家安静,正打算继续讲课,就听到尖锐的警笛声,有人探头探脑地向窗外张望,不知谁喊了一嗓子“出人命了!”这下,半个教室的人都不淡定了,老师不得不宣布提前下课。
林依焰跟着人.流走出教学楼,没想到命案现场就在她刚刚从教四楼赶来的小路。
雨势不减,警察的探照灯将凶案现场照得仿若白昼,周围人得以看清死者的模样,是个男生,他圆睁的双目,即便已经失去活力,依旧透着惊恐,嘴角却勾起个上.翘的弧度,极不协调,脸上有一块纹身似的花纹,鳞片似的反着光。
林依焰却能确定那绝不是什么纹身,她不久前还见过他,彼时他脸上干干净净的,穿白色羽绒服,戴黑框眼镜,跑走时脸色胀.红窘迫。
凶案现场人满为患,热闹又沉闷,林依焰在一片窃窃私语中,心里的复杂,竟多过了见到诡异尸首的惊惧。
她还没来得及绽放的初恋啊QAQ。
第3章
接下来几天,这起命案成了兴大校园里最热门的话题,不幸身亡的男生原来叫做周卫,有人说是周卫心脏.病发,也有人怀疑是感情纠葛,流传最广的还是舍友投毒,当时看到尸体的不在少数,甚至有人拍了照片,校内BBS上有人分析,周卫脸上那块花纹似的瘢痕,很可能是因为中毒起的反应。
即便天气放晴,林依焰却总能闻到校园里一股子让人不大愉快的水腥气,但她更关心的还是家里的“保洁鬼”陈博,他受了无妄之灾奄奄一息,林依焰盘算着刻一块牌位,给他温养魂魄。
林依焰白天自习,晚上上课,每天去兴大定时报到,比正儿八经的学生还要勤奋,课业之余,边刻牌位,边听了些八卦。
比如,死者的父母最终还是同意了解剖尸体,为儿子报仇,但尸检结果,却排除了毒杀和他杀,那男生的家人认为儿子白白被解剖,不能接受,大闹一场,比如,警察请死者的五位舍友协助调查,可其中一个男生,当天就毫无预兆地死在了警局里,脸上也出现了同样的鳞片似的花纹瘢痕,警察束手无策,怀疑可能是什么新型的传染病,立即将剩余四个男生全送进医院隔离。
真正引起恐慌还是从四个男生之一,叫徐翔的逃出医院开始,据说有人在校园里见到徐翔的身影,一时间关于传染病的谣言四起,学校大张旗鼓地请了市医院传染科的医生,却有人拍下了校领导偷偷请“大师”来驱邪的“石锤”。
林依焰在温暖干燥的出租屋里,边啃黄瓜边看“保过群”里发的驱邪视频,视频里的“大师”,看起来并不专业,摆了香案,却捎带手供奉了死者的牌位,林依焰低低骂一句“江湖骗子”,忽然一拍大.腿,唤道:“对了,陈博!你的牌位好了。”
牌位用的是最便宜的柳木,雕工却讲究,正面是陈博的名字,背面刻着繁复的咒文,陈博一溜烟钻入牌位里,感激地连道谢谢大师!
林依焰摆了简易的香烛,可家里没有水果做贡品,干脆掰了半根黄瓜代替。
过了一会儿,陈博期期艾艾地飘过来,眼神里的感激掺杂了一点心疼,大师连水果都吃不起了,还给他买牌位!
“林大师,”陈博的声音在驱邪视频的背景音里响起,“你不就在兴大么,你那么厉害,咋不出山啊?”应该能赚不少吧。
“……”林依焰闻言悲伤地咬一口黄瓜,付了房租和学费之后,银.行.卡余额的确不忍直视了。
她也不想节衣缩食的,可校长怎么会请她这么个乳臭未干的毛丫头做法呢,何况敢杀人的“脏东西”戾气重,应该不好对付……
林依焰正色道:“修道之人,讲究清静自守,怎么能轻易被外物左右呢?”
陈博肃然起敬,羞愧道:“大师果然是高人,是我肤浅了。”
自从周卫的舍友陈翔逃出医院,疑似出现在学校之后,下课后大家都乖乖回宿舍,夜晚的校园冷清极了,林依焰下了课,边默背申论写作要点,边穿过小路往学校东门走,准备搭地铁回出租屋。
校内绿化很好,枝丫交错嶙峋的老树下,四季常青的灌木簌簌而动,似乎有什么东西藏匿其中,只是那股熟悉的水腥气又浓重起来,林依焰直觉那不是什么好东西,忍不住警惕起来,放慢了脚步。
可那轻微而黏.腻的声音就一直不远不近坠在后面,林依焰手伸进口袋,动作自然地转了个弯,就看到一双绿莹莹的竖瞳,在漆黑的夜色中紧紧盯着自己,阴测测地与她平视。
林依焰强自镇定,假装什么也没看到,依旧若无其事地继续前行,只是伸进口袋的手,捏紧了符纸,脚步不动声色地变换,稳稳踩着禹步,往校外而去,她才不想和这东西沾上一点关系。
眼见着就要摆脱掉那“脏东西”,可抬头就撞见个满眼惊恐的男生,林依焰眼疾手快,一把捂住他即将出口的惊叫,用气音道:“闭嘴!”那男生才稍稍恢复了理智。
“你、你也能看见‘那东西’?”男生压低声音。
林依焰是天生的阴阳眼,但普通人绝不可能随随便便看到“脏东西”,她不由得多看了男生一眼,他很有可能已经被那东西缠住了。
阴森的黑夜中猛然见到个活人,还和自己一样能看见‘脏东西’,男生下下意识想要求助,可很快看清眼前是个比自己矮了一头的漂亮女生,娇娇弱弱的,男生眼中的光彩瞬间消失,失望又疲惫地说:“这里危险,你快走——”
话音未落,娇弱的女生出手如电,一张“隐息符”贴在他胸口,再次用眼神示意他闭嘴。
男生被她气势所摄,下意识听从指令,只听她口中念念有词,姿态奇特地绕自己走了一圈,站定时说了句:“好了。”
林依焰没搭理目瞪口呆的男生,只定睛去看那“脏东西”,它戴着黑色兜帽,身形飘忽,又几乎全部隐藏在夜色里,难怪看不清模样。
“脏东西”在两人面前堪堪停下脚步,却对近在咫尺的大活人熟视无睹,好像突然选择性失了明。
它很疑惑地四处乱转,那男生也有所察觉,学着林依焰的样子屏住呼吸,那东西转了好几圈,离两人最近的时候,帽衫的衣角贴着男生的脸滑过,这个将近一米八的大个子,险些当场吓尿。
好在它瞪了一会儿,终于还是放弃,飘忽忽地俯身钻进灌木丛里,眨眼便不见了。
林依焰松口气:“可以说话了。”
“……”男生还是一脸惊魂未定。
林依焰踮起脚,在他眼前晃晃手掌:“你没事吧?”不会是被吓傻了吧。
“算了,外边危险,赶紧回宿舍,再见。”林依焰看了眼手机,转身就走,已经快九点半,再不走,就要错过最后一班地铁,她可没钱打车回去。
呆若木鸡的男生终于缓过神来,一把扯住林依焰的袖子,激动道:“同学!谢谢你救了我!”
“没事,”林依焰把自己的袖子扯出来,“不客气。”
男生拦住她的去路,“同学……”
“真不用谢。”林依焰急着赶地铁,换了个方向侧身走,没想到又被拦住,“同学,不,大师,您先别走!”
“诶你这个人,有完没完?”林依焰没了耐心,“我赶不上地铁你给我钱打车吗?”
“我给我给!”
“……”
男生见一句话就软化了“大师”的态度,忙从兜里掏出张红色毛爷爷,一把塞进林依焰手里,恳切道:“大师!请你救救我,那‘东西’想要我的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