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枪队不一样,不给他们开会更好。”
刘娴靠在沙发里,按按额角:“就让他们看着打吧,能不失误就是最好的发挥了。”
很多话在林暮冬的坚持下已经不那么忌讳,讨论起来变得容易了不少。刘娴尽力无视着柴国轩身上沉沉的低气压,拿着花名册和林暮冬有一说一:“你做的挺好的了,能准备的咱们都准备了,剩下的到底也要靠他们自己。”
林暮冬没说话,又翻了一遍花名册。
刘娴知道他在想什么,缓和着语气坐直:“等这批回去,咱们就抓新人。不行我就下去省队走一圈,肯定还有没发现的好苗子……”
柴国轩忽然咳嗽了一声。
话才出口,刘娴就也意识到了自己的失言,飞快闭上了嘴巴,来回看了看。
林暮冬的神色没什么变化,合上花名册,声音平淡:“去省队走一圈吧,看看新人——”
他的话音顿了顿,没再继续下去。
靠在沙发上的肩背绷得锋锐,林暮冬闭了下眼睛,搭在扶手边上的右手悄然攥紧,起身走到窗前。
“会有天赋好的,带回来,我教他。”
林暮冬瞳色漆黑成一片无边的静邃,视线落在眼前的夜幕里,声音平稳:“薪火相传,不会灭的。”
任何东西都可以倾囊相授,技巧,经验,所有在赛场上无数次征伐积累的经验,一次次扣下扳机后,在靶心上留下的全部痕迹。
他什么都能教。
柴国轩声音哑得厉害:“暮冬……”
林暮冬阖上眼,垂在身侧的右手慢慢松开,食指轻勾了下。
扣下扳机的姿势。
这个动作他已经做了不下几万次——瞄准,扣发,落枪,下一次瞄准。这些早已经像吃饭喝水一样的动作几乎已经铭刻进肌肉记忆里,他勾起手指的时候,甚至能直接反应出扣下扳机时轻微的清脆扣发触感。
射击原本应当是竞技寿命最长的运动。
一年前,柴国轩还在世界杯赛场的国旗下按着他的肩膀,朗声笑着让他打到五十岁。
所有一直以来因为领队的刻意维护迟迟没来得及面对的问题,终于在世锦赛的强大压力下扑面裹下来,卷挟着他,压得人想要大口喘息。
可林暮冬依然只是平静地站着。
没有发怒,没有不甘,没有咆哮嘶吼质问——哪怕是从他受了伤、不得不退役的那天起,一直到今天,刘娴都没见过林暮冬有过任何失控的宣泄。
他只是开始变得更加严厉,无论对队员还是对自己。
如果不是他近一年来的严厉培训,现在手|枪队的成绩甚至要更堪忧得多。
没去看其他人的神色,林暮冬转回身,拿起衣服:“我出去一下。”
刘娴还想说话,被柴国轩一把拉住,摇了摇头。
外头的天色已经全黑了,走廊里安安静静的,有点儿昏暗的灯光照亮了一段一段的墙面,透落下经年的陈旧气息。
天一天比一天冷,外面的冬意已经隔着窗户透进了走廊,一出门就有鲜明的寒气袭上来,彻骨地往身体里面钻。
林暮冬靠在窗口,摸出打火机,点了支烟。
他不抽烟,只是看着那支烟慢慢在指间燃烧。烟气一缕缕地散进夜空,灰白的烟灰一点点弯下来,无以为继地坠落在窗台上,被风一吹就飘得干干净净。
林暮冬看着那支烟一点点着完,然后霍然起身。
他的脚步几乎有些不易觉察的急躁。
入夜的凉意混着淡淡烟气,翻腾流转,嚣张地追着他穿过明暗交界的走廊,在尽头的那间房间外停住,敲了两下门。
清晰的响声在过于安静的走廊里响起来,突然得足够吓人一跳。
林暮冬蹙了下眉峰,向后退开一步。
好不容易不害怕了的。
这个念头腾上脑海的时候,他几乎还没来的让自己的理智归位,等彻底回神,身体已经自动完成了全部的程序。
林暮冬在门口站了一会儿,把最后一点烟头用力攥进掌心,转身要走,门里忽然穿出来啪嗒啪嗒的小跑声。
门被推开,半个小脑袋探了出来。
外面很冷,叶枝还穿着单薄的小鹿睡衣,被已经很稀薄的烟气呛得轻轻咳嗽了两下,却还是灵巧地挤出了半个肩膀,拉住了转身正要走的人。
“林教练……怎么啦?”
小姑娘队眼睛弯着,声音依然轻轻的,指尖轻轻勾着他的袖口。
软得像刚剥了糖纸的奶糖。
作者有话要说: 林教练:不高兴了。Q^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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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帮我
林暮冬的脚步顿了顿,视线落下来。
叶枝身上穿着家居服样式的浅杏色睡衣, 长衣长裤。上衣的袖子有点儿长, 一直掩到指尖, 向上勾勒出单薄的肩膀线条, 领子间露着一点精致纤细的锁骨。
很柔软的布料,小梅花鹿的鹿角上还戳着几个白色粉色的绒毛球。
意识到自己身上带着的烟气, 林暮冬蹙了下眉,想要向后退两步, 袖口的力道却忽然变得鲜明起来。
林暮冬还没来得及回神,刚攥灭了烟头的左手已经被忽然拉高。小姑娘白皙的手掌从袖口里探出来,隔着衣服捧着他的胳膊, 力道轻缓地扒开了他没有着力的手指。
烟头当时还没灭,他没收力道,已经烫伤了。
小姑娘屏息抬头,秀气的眉稍微微蹙起,唇角抿了抿, 欲言又止的样子。
林暮冬瞳色沉了沉。
……总是这样。
自从当初发生意外之后,总会有人用这种眼神看着他。
惋惜,怜悯,欲言又止,小心翼翼——他已经从太多人的眼里看到了相似的情绪,像是已经宣判了他将来的全部命运。
林暮冬阖了下眼睛,压下焦躁转身要走,手掌却忽然被暖乎乎的力道不由分说裹住。
叶枝两只手都拉着他的左手, 袖口不经意往后稍稍落了落,温暖绵软的掌心径直贴上来,覆落在他的手背上。
小姑娘仰着脸,依然是刚才有点儿为难的神色,语气轻轻的:“只有双氧水了,会很疼……行吗?”
林暮冬微怔。
他没想到叶枝欲言又止的就是这个,甚至没意识到这也能算是个值得犹豫的问题——但小姑娘无疑在意得不行了,淡色的唇角纠结地抿在了一块儿,又把头低了下去。
“本来是有酒精的,飞过来的时候被没收了……”
叶枝努力解释着,又低头仔细看了看他的伤口。
纤白指尖小心翼翼地在伤口周围碰了碰,叶枝自己都觉得疼似的微微打了个哆嗦,又强自镇定下来安慰林暮冬,避开伤口轻轻拍着他的手:“没事没事,忍一忍,伤口要处理的,很快就好了。”
嗓音细细的,轻轻打着颤,虽然说的都是医生常用的台词,看上去却无疑没有半点儿说服力。
林暮冬静静听着,骨质锋利的肩背却一点点松下来。
然后收回步子,跟着她的力道进了门。
叶枝的力道轻柔小心,拉着他坐下,转身跑去翻找药箱:“要用双氧水清理伤口,要用纱布,要镊子……”
小姑娘蹲在柜边,给自己背着处理烫伤要用的东西,一边把药箱翻了个底朝天。
林暮冬坐在桌边,瞳底安静深黑,映着叶枝异常忙碌的背影。
好一会儿,新队医才带着齐全的家伙什跑回来,把东西一股脑堆在了桌上。
已经有破损的烫伤需要先消毒清洗,然后再上烫伤膏,才能保证不会感染。叶枝给自己鼓着劲,屏息拧开双氧水,拿镊子夹着纱布,正反沾了沾。
林暮冬很配合,左手掌心朝上放在桌上,视线依然静静拢着她。
叶枝深深吸了口气,颤巍巍把镊子往下按。
……
小姑娘的手紧紧攥着镊子,白皙的手指因为用力过度硌得有点儿发红,在林暮冬手掌上方几公分的地方停着,说什么也下不去手了。
林暮冬落下视线,稍许坐直。
正在全神贯注履行队医义务的叶枝显然被他吓了一跳,镊子尖轻轻打了个哆嗦。
撬得他心口压着的沉涩滞闷也跟着悄然晃了下,短暂地透进来些新鲜的空气。
林暮冬看着她,抬手接过那个镊子:“我来。”
小姑娘本能的不知道抵抗他的力道,被他握住镊子轻轻一拉,就跟着松了手。
长到这么大也不是没受过伤,林暮冬十几岁离家到了射击队,这些事都是自己做,处理起来其实并不手生。
他的动作稳定利落,干脆得不带丝毫犹豫。捏着镊子调整了下姿势,把沾了双氧水的纱布在左手伤口上按了两下,用生理盐水冲干净,换了块干净的棉布擦净伤口。
烫伤膏的标识很清楚,林暮冬挤了些涂上,单手抽了个创可贴,准备撕开粘上。
一只手不方便,林暮冬拿着创可贴,正准备咬开外包装,动作却忽然顿了顿。
小姑娘蔫答答地坐在桌边,目光寸步不离地跟着他的手,眼圈不知道什么时候,无声地悄悄红了。
林暮冬心口悄然紧了下。
他拿着创可贴的手顿了下,轻轻放下去,左手一扣,把那个有点狰狞的伤口藏在手心和桌面之间,稍稍俯身:“怎么了?”
他的声音温和轻缓,早已经没了刚才在门口时身上的冷淡戾意。
小姑娘红着眼眶,好像有点儿生气了,唇角轻轻抿起来,及时截住了他因为身体前倾快要贴上桌面的左手。
林暮冬还没太弄清情况,怕再吓着她,顺着她的力道把手交了过去。
叶枝把他的手翻过来捧着,小心翼翼地碰了碰。
“怎么能那么凶呢?”
小姑娘的眼圈更红了,黑白分明的眸子里漾了水汽,抽出支棉签,替他把烫伤膏细细涂匀:“疼不疼呀……”
软绵绵的,带一点儿责备的语气,心疼得嗓子都轻轻地打着颤。
林暮冬胸口悄然一悸,微微低头看着她。
因为过于有迷惑性的外表和脾气,叶枝在临床就从来没得到过病人的信任。现在看到他反应平淡,也没因为这种习以为常的事生气,只是匆匆忙忙站起身,踩着拖鞋啪嗒啪嗒跑回了床边。
林暮冬还没想好该说什么,见到小姑娘忽然转头跑了,微微一怔,跟着看过去。
叶枝趴在枕头边上,蹲成小小的一团,努力地摸索了一会儿。
然后拿着一包水果软糖跑了回来。
小姑娘眼睛里的水汽还没退净,换了个消过毒的一次性镊子,撕开包装,从颜色各异的水果糖里翻翻捡捡,一个口味给他挑了一颗。
红着眼眶,眼泪汪汪气鼓鼓的。
全塞进了林教练的嘴里。
鲜明的水果香气转眼和霸道的甜味占据了口腔,林暮冬被齁得低咳了两声,微微低头,想要开口解释,话头却又不觉顿了顿。
叶枝俯身,小心翼翼的给他的伤口吹着气。
小姑娘吹得细致又认真,白皙的脸颊稍微鼓起来一点儿,淡色的嘴唇抿着,吸一口气就轻轻慢慢地呼出来。
架势认真得好像这真是队医什么专业的治疗手段。
说不定真是什么专业的治疗手段。
进门前还仿佛无处不在的焦躁,现在居然一点感觉都没有了。
林暮冬垂着视线,目光落在小姑娘因为刚睡醒,造型还稍微有点儿自由发挥的毛绒绒短发上,拿着创可贴的手悄然添了些力道。
柴国轩无数次跟他说过,让他找些什么能分散注意力的事做,放松放松心情。
可他做不到。
不论什么时候,不论做什么事,他都会忍不住想起他的枪。
只有在靶位上瞄准的时候,他才能短暂的什么都不想,让自己彻底进入必须的专注状态。他从没计划过除了射击之外的人生,也从来没有考虑过在不握着枪的时候,还有什么值得做的事。
但是现在……似乎有了。
林暮冬右手攥着创可贴,无意识地使了使力。
尖锐的刺痛从他手腕深处蹿上来,他没有放任那只手发抖,只是把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手腕上,一点点强迫自己放松,把力道控制在了不发抖的临界上。
然后把那个创可贴递了过去。
叶枝刚确认了伤口已经处理妥当,眼里跟着紧张出来的水汽终于散了。放开他的手抬头,弯弯眼睛想要说话,一眼就看见了林暮冬递过来的创可贴。
叶枝怔了怔,仰起脸。
“帮我一下。”
林暮冬把创可贴递在小姑娘队医的手里,稍一犹豫,抬手轻轻摸了下她的头发。
上次安慰小姑娘的时候,这个动作曾经被做过一次。叶枝显然很喜欢,眉眼柔软地弯起来,乖乖坐直听着他的话。
林暮冬看着她,把左手重新交到她的手里。
“我自己……弄不好。”
除了训练必要的讨论,还是第一次和人说这么多的话。林暮冬几乎已经找不到更合适的话题,轻吸了口气,低声:“帮我一下,行吗?”
他的声线压得低沉轻缓,透出某种近于柔和的气音,落在房间稍许暗淡的灯光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