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回林暮冬神色没再怎么变,视线依然垂着,单手撑着门,侧了侧身。
晚上突然降温,外头的温度已经挺低了。叶枝看了看他身上那件短袖,连忙抱住怀里的热水袋,加快脚步进了训练馆。
门晃悠着重新合上。
林暮冬回身,在角落的控制面板上按了两下。
叶枝听见“嘀——”的一声,不及回神,一股暖风已经迎头吹下来。
冷冰冰的的训练馆亮了灯又开了暖风,忽然就多了不少真实感,叶枝忍不住眯了下眼睛,舒服地轻轻呼了口气,紧抱着的肩膀也稍微放松了一点儿。
林暮冬没有要和她说话的意思,已经回去收拾东西了。
叶枝吹了一会儿暖风,觉得自己已经差不多融化了一大半,抱着热水袋悄悄过去,安安静静地看着林暮冬拆卸下零件,重新打开枪盒,一样样放好。
这些流程林暮冬已经做了不知道多少次,早已经熟练到用不着思考,银灰色的金属零件偶尔发出轻微的碰撞,动作流畅标准得像是无需投注任何感情。
叶枝悄悄抬头,望着过于年轻的教练半隐在暗影里的脸。
林暮冬的神色很平静——至少看起来是很平静的。
那双眼睛深黑得几乎不可见底,面上风平浪静无波无澜。他的五官实在太出众,被格外深邃英俊的轮廓一衬,哪怕只是什么都没在想地静静出神,也凭空要多出些叫人敬畏的凌厉锋棱。
可叶枝还是觉得,自己好像在那双漆黑的眼睛里,看到了一点不易觉察的深重压力。
让她觉得……自己好像不该在这种时候出声。
叶枝经常来训练馆,已经找到了放轻动静的办法,轻轻慢慢地呼着气,认真看着林暮冬几乎不带停顿的流畅动作。
把最后一枚零件归位,林暮冬合上枪盒,抬头:“有事?”
叶枝的心神还在他变魔术似的拆枪上,闻声怔了怔,眨眨眼睛抬头,终于意识到林暮冬是在跟她说话。
确实是有事的。
办公室里实在太暖和,她一不小心就睡过了头,醒来外面已经全黑了。
夜里降温降得突然,她没来得及把厚衣服带过来,出门就被风吹得站不稳,不得不退了回来。
白天温度估计还会回升,叶枝在大门口犹豫了一会儿要不要干脆在办公室过夜,忽然想起刘娴说过林暮冬有时候会在半夜练枪,正好看到训练馆的灯亮着。
只是想来碰碰运气,没想到真的遇上了林暮冬。
叶枝的思绪慢慢理顺,点了点头:“我想看看你……”
练枪。
叶枝低头看着那个已经扣上的枪盒,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刚刚参观了林暮冬拆枪的全过程。
林暮冬今天显然已经练完了。
总不能让对方再把枪装上练一次,叶枝抿了下唇角,把“我想看看你练枪”的最后两个字悄悄咽了下去。
失去补语的半句话无处着落地稍稍拉长,小姑娘的声音温糯,带着一点儿刚睡醒又受了冻的温软鼻音,细细融化在安静的空气里。
让原本普通的句子微妙地添了一点儿意料之外的含义。
林暮冬低头,微微蹙了下眉。
小姑娘还没意识到自己刚说了什么,轻轻眨了眨眼睛,抱着毛绒绒的热水袋仰起脸,纤长浓密的眼睫轻轻扑闪两下。
门外彻底黑透了,冷风呼啸着到处吓唬人,淡白的月光落进来,在门口霸占了一片看着就冷的禁区。
温控系统还在兢兢业业工作,轻微的机械运作声里,空气缓慢流转循环,被染上一点儿不易觉察的微温。
……
柴国轩一把推开门:“真难得你也记得开暖风。暮冬,走——”
他的话音一顿,看着眼前的两个人,有点儿迟疑,张了张嘴把话说完:“……吗?”
林暮冬闭了下眼睛,转开视线:“走。”
他简单穿了件外套,拿起枪盒正要往外走,扫了一眼边上站着的小姑娘队医,还是抄起一旁厚实的冲锋衣,朝叶枝递了过去。
叶枝眨眨眼睛,看到他身上的单薄外套,连忙摇头:“谢谢林教练,我——”
还没来得及把后半句话说完,林暮冬已经把冲锋衣放在她面前,淡声回应:“不用谢。”
叶枝:“……”
对方答应得太快,叶枝摸了摸口袋,悄悄盘算了下自己的零食盒子。
下次要记得调整语序,先说不用,然后再说谢谢了。
林暮冬显然认为对话到这儿就可以结束了,不再耽搁,拿起枪盒转身出了门。柴国轩厚道地等了一会儿,看着叶枝也出了训练馆,才关了灯跟温控系统,锁上了大门跟上去。
外面的风已经刮得凛冽,叶枝站在门口,抱着那件冲锋衣犹豫了一会儿,小心翼翼地试着套在身上。
很厚实的衣服,没有烟气,只有一点儿干干净净的洗衣粉味道,比她的尺码大了很多,轻易就能套在外套外面。内里是加了绒的,温和地贴在颈间,碰一碰就能给面对冷风的人增添不少信心。
柴国轩正跟林暮冬低声说着话,好像是还得再去办公楼开个临时会议,最后敲定世锦赛的赛程。
“叶队医?”柴国轩跟林暮冬做了个手势,又回身叫她,“来,天太黑了,先送你回宿舍——反正也顺路,走吧。”
叶枝跟着出了训练馆,就被外面的寒意激得微微打了个哆嗦。
身上的衣服挡了大半的风,让人觉得好受了不少。叶枝把手缩进袖口,看着林暮冬身上单薄的长袖外套,还是有点儿犹豫,想把这么可靠的装备还给他。
林暮冬背对着她,正听着柴国轩低声说话,身影一半拢在阴影里,眉睫投下锋锐的暗翳。
不知道听见了什么,林暮冬垂着视线,眉峰往一起拧了拧,右手虚攥了两下,身上又悄然显出了一点儿不易觉察的烦躁。
就这么去还衣服,对方一定不会要的。
叶枝轻轻攥着袖口,看着马上要到了的宿舍楼,觉得自己有必要想一点儿其他的办法。
……
柴国轩还在诲人不倦地教育着自己的徒弟。
世锦赛的现状已经不乐观,该尽的人事已经都尽了,剩下的只能听天命。柴国轩知道这次的成绩再不好自己说不定就要下课,却不想让这一部分的沉重压垮队里的其他年轻教练员。
尤其不想把这份沉重放在林暮冬身上。
所以当有了另外一件事能分散注意力的时候,柴国轩自然也跟着投注了十二分的关注。
“人家叶队医是专门来看你的?那你还这么冷淡……小说没看过吗?电视没看过吗?”
柴国轩尽力压低声音,恨铁不成钢,没完没了给他出主意:“那衣服是那么给的?你看哪个偶像剧,男主角不是把衣服直接扔人家女孩子头上?你皱什么眉毛——这叫撩,我听他们年轻人说过,别以为我不知道……”
林暮冬实在听不下去,吸了口气,正要说话,身上忽然温温一罩。
没半点儿预兆,被小姑娘捂得热乎乎的外套已经劈头落了下来,把他罩得严严实实,连眼前的世界都短暂的被暖暖和和的内衬盖住了短短的一瞬。
作者有话要说: 奶枝:还回去啦 Q▽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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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航班
柴国轩:“……”
刚刚教了徒弟撩小姑娘的射击队领队站在冷冰冰的寒风里,不无尴尬地咳嗽两声,看着林暮冬停下脚步,沉默着扯下了蒙在头顶的衣服。
平心而论,衣服的落点其实扔的挺好。林暮冬这样一扯,衣服顺着落下来,正好摇摇晃晃挂在肩膀上,把他的上身罩住了大半。
也不知道小姑娘是怎么踮着脚使劲儿才能扔上来的。
柴国轩摸了下鼻子,莫名有点儿遗憾刚才没能看着的那个画面,深吸口气,强忍着把不合时宜的笑憋了回去。
林暮冬扯下了衣服,也正回头往后看。
应该是很努力才把衣服扔上来的小姑娘,这会儿已经生存欲很强地开始往宿舍楼的大门跑了。
为晚上的风实在太大,天气又太冷,小姑娘的动作稍微有点儿艰难,却还是顽强地继续顶着风往宿舍楼努力逃生。
像只刚闯了点儿祸的小仓鼠,慢吞吞又认真地努着力,想要钻回窝里藏起来。
柴国轩揣着手,探头瞄了身边的林暮冬一眼。
他身上披着那件冲锋衣,抬手拎着衣服被吹得晃晃悠悠的领子,眉峰蹙起淡淡纹路,黑沉沉的眼底情绪不明。
好像是比平常多了一点儿辩不出来的情绪。
想起刚才提扔衣服的时候林暮冬的抵触,柴国轩猜测着他应该是生气了,深吸口气,决定及时帮一把刚闯了祸的队医:“怎么这么胡闹……一点儿都不严肃端正!”
注意力分散得挺成功,他才说了一句,林暮冬就跟着转了回来。
柴国轩觉得自己的方向挺对,再接再厉:“不像话!你别管了,回去我就说她!我——”
他的嗓门挺大,声音还没来得被呼啸着的冷风送到宿舍楼门口,已经被一只手堪堪封住。
柴国轩:“……?”
柴国轩有点儿错愕,瞪大了眼睛看着林暮冬。
披着冲锋衣的林教练可能被过于厚重的衣服压趴下了一点儿棱角,整个人落在昏黄的路灯下,不知道是不是被暖色的光晕调和,平时慑人的冷厉锋芒莫名被冲淡了不少。
只是依然皱着眉,一只手牢牢捂着他的嘴,很不乐意的样子。
柴国轩及时收了音量,拿开他的手,迟疑着加量:“那……我罚她?我罚她跑圈?”
柴国轩分的挺清楚,又摇摇头:“不行——队医不能跑圈,我罚她不准往办公室带零食……”
他还在努力配合着林教练素来严厉的思维,想要把队医的惩罚压在自己手里瞒天过海,一路思维发散的越来越歪。林暮冬终于听不下去,闭了闭眼睛,突破了自己一天不说超过十句话的封印:“……别说她。”
柴国轩还在絮絮叨叨,被风一吹没听清,下意识抬头:“啊?”
林暮冬:“……”
林暮冬抬头看了一眼,宿舍楼门口空荡荡的,三楼的窗户已经亮起了灯。
浅黄色的灯,被米色的窗帘遮着,暖洋洋地映着窗户上的两盆自由生长的花草,投落下一小团淡淡的影子。
林暮冬收回视线,轻轻阖了下眼睛。
衣服挡了大半的风,厚厚实实地压在肩上。
他不喜欢这么沉的衣服,尤其被冷风一吹外头硬邦邦的,想举个枪都影响动作。相比于这样的桎梏,他通常宁愿冻着,甚至还不止一次穿着半袖在冬天打过比赛。
但是身上的暖意又无处不在地拢着他,好像划出了一道屏障,把他从刺骨的寒风里悄然割离了出来。
林暮冬嗓音压得低,落在冷冰冰的的风里,反而莫名显得比滴水成冰的天气多了点儿温度。字清语明发音清晰,第二次突破封印:“别说她。”
柴国轩愕然地瞪着他,抬手用力揉了两把冻得通红的耳朵。
林暮冬没再开口,穿上那件冲锋衣,一丝不苟地把拉链拉到顶,转身走进了黑沉沉的夜色里。
*
最后一场会议,终归也没能给出任何更有效的建议。
当天傍晚,射击队的教练团和首发队员一起到了机场,准备飞往釜山,参加即将开幕的射击世锦赛。
叶枝作为队医,也跟着教练团随行,拿着机票认认真真找了一路,终于找到了自己的位置。
机翼靠前面一点,挨着窗户,发动机的噪音不太明显,又恰好能看外面风景的座位。
叶枝有点儿惊喜,放好行李坐定,低头给唐玥发消息报着平安。
医院的工作向来繁忙,唐玥刚下班,还在加班加点的补病历,消息一会儿一条地蹦过来。
唐玥:红眼航班?那你记得往下看,一排一排的灯可好看了!
唐玥:飞釜山没几个小时,不用特意倒时差,挺好的。
唐玥:头一回坐经济舱吧?靠窗户?记得跟身边的人打招呼啊,回头空姐发饮料发毯子发飞机餐,都得人家递给你,惹到了就没有好吃的了……
好朋友哪怕努力大声说话,也向来没几个人能听见。唐玥替她着想,体贴地出谋划策:不用紧张,给他一个灿烂的笑容,然后让他帮你要可乐就行了!
叶枝确实是头一次坐经济舱,被唐玥添油加醋的说法吓了一跳,眨眨眼睛抬头,有点儿紧张地盯着进来的乘客一个个看。
教练组没有包机,机舱里还混着不少的普通乘客,正陆陆续续地登着机。
柴国轩坐在了靠机尾的位置,刘娴跟她打了个招呼,坐在了另一侧的安全门边上。剩下的教练再上来,也都各自分散着坐下了。
叶枝身边坐了个流里流气的莫西干头。
莫西干头说的不是中文,一坐下就咋咋呼呼地没完没了,一会儿要毯子,一会儿要上洗手间。动作大开大阖得肆无忌惮,好容易折腾了一通回来坐下,又啪地放下小桌板,把手里的大块头手机随手扔了上去。
看着那个不比板砖小多少的手机哐当一声砸在小桌板上,叶枝轻轻打了个哆嗦,又往座位里缩了缩,拿出机票看了看。
只有两个小时。
叶枝抿了抿唇角,悄悄给自己打气。
两个小时就能下飞机了,哪怕不要毯子、不要饮料和好吃的,也是一样的。
叶枝侧过头,尽力让注意力集中在黑漆漆的机场闪烁着的小红灯上。
飞机马上就要起飞了,空乘已经开始四处微笑着请乘客把行李放上行李架、手机调飞行模式或关机,马上就要清点人数,最后一位乘客终于在广播找人之前上了飞机。
林暮冬没让空乘帮忙,自己把行李放上去,正要在唯一一个靠窗的空位上坐下,视线忽然一停。
小姑娘队医安安静静地缩在座位里,努力躲开边上乘客的活动范围。浓长的眼睫轻轻扑闪着,像是被吓着了,指尖颤颤巍巍地攥着袖口,脸色都有点儿发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