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这一次,安洋在衣柜最顶上的储物格子里找到了一瓶感冒药,里面还有掰开过剩下的半片。
感冒药的瓶子不小,林汲雅随身携带不方便,而且她应该是今晚回来还打算继续给草莓吃,就没带走,况且就算被其他人看到这瓶普通的感冒药,恐怕根本不会多想什么。
安洋愤愤的捏着瓶子,气愤的直扇动鼻翼,恨不得把其中的药片一口气冲进马桶里。
可最后她只是从瓶子里抠出了一枚浅黄色的药片,这种片剂很常见,她打算带去药店挑一种同样圆片的维生素回来换到这个感冒药瓶子里。
这是不打草惊蛇最好的办法。
正要出门的时候,却接到了一条短信。
【姜哥】:“想吃鱼。但经纪人不让,啧,还是吃猪蹄吧,手好得快点。”
安洋匆忙的脚步一下子停了下来,她看着手机屏幕良久,终于简短的笑了一下,接着利落的把脖子上的围巾摘下来,转身进了厨房。
林汲雅做节目的时候通常不会很快结束,至少还有三个小时才会回来,动作快一点,来得及的。
这天安洋是主动没去姜无病房的,她要赶在林汲雅回来之前买好维生素把药换了,于是做好的那份猪蹄是给庄辰打电话让他下来拿的。
仓促送完了猪蹄以后,就进了医院附近最大的一家药店,拿出那片感冒药来,跟营业员说:“能帮我找一找跟这种药片相近的维生素吗?”
营业员看了一眼,有些诧异,“这不是感冒药吗?咱们这就有,找维生素干嘛?”
安洋有些苍白的脸牵起嘴角笑了笑,说:“家里有老人,总吃感冒药来预防感冒,说了也不听,我想还不如换成维生素给他吃呢。”
营业员听了赞同的点点头,“那可不行,是药三分毒啊,感冒药哪能总吃啊,还是吃点维生素有好处。我记得有种维生素C和这个药片差不多,吃了也能预防感冒,我给你找找去……”
安洋随着售货员到一个货架前面,俩人逐个拿起透明的维生素瓶来比对。
“这个维C效果不错,但颜色太深了,不行。这个呢?稍微小了点,但老人应该注意不到吧?”
“哎,这个这个,简直跟感冒药那个药片长得一模一样!”
安洋正要转头去看售货员手里的药瓶,却忽然被人拍了下肩。
“安洋。”一个男人站在她身后低声说道,他身上浓重的烟味随着声音一同从安洋脖子后面飘来。
这个声音……
安洋人生中接触过的男人并不多,可惜这个人的声音她至今没忘,尽管她已经很久没见过他了。
安洋的手一松,手里的药瓶落在了地上,她根本没去看那人,第一反应头也不回的拔腿就走。
已经结束了,一切都过去了,他们应该再也不见的!
他为什么会出现,为什么来找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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药店邻近医院,人流量非常大,安洋一路从药店冲出来,顺着人多的地方钻回了医院,她不敢回头,她不知道那个人是不是跟着她,可她总觉得听到了那男人隐隐约约的脚步声就在身后。
安洋一转身进了女卫生间,医院大厅一楼这里的卫生间人非常多,她脚步匆匆的撞在了一个阿姨身上,大妈非常不满的嚷嚷了两句,“怎么回事啊!现在小年轻走路都不看道儿啦?”
安洋却根本无暇气恼,甚至从中汲取到了一点点微弱的安全感,她就停在了人来人往的女卫生间里,一动不动,低着头掩饰着苍白的脸。
安洋不知道那人还在不在外面,也不知道要呆多久才能走,可没过一会儿,她口袋里的手机震了一下。
安洋动作机械的拿出手机看了一眼,是一个陌生号码发来的彩信,照片读取出来,上面拍了一段类似合同的文件字样。
“48.合作期间及合作结束后,禁止乙方主动(或被动)与雇主及孩子有任何形式的私下接触……”
这东西安洋曾经看过多遍,熟悉到她看一眼就知道后面写的是什么。
她如遭雷击,瞬间站不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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庄辰从安洋那儿拿到了一锅喷香的猪脚煲,哼着歌喜气洋洋的回到了病房中。
“来吧,玉皇大影帝,您老人家的御膳送到了,快吃吧,隔着盖子我都闻着味儿了,香飘十里啊。”
姜无靠在被调高了角度的病床上,一语不发,懒洋洋的将完好的左手抬起放在了面前的小桌板上,摆好架势准备吃了。
庄辰把猪脚煲的盖子打开,香而不腻的味道飘出来。
黄豆猪蹄炖的软烂,汤色软,微微泛着黄,油被撇去了,酱也不重,连猪蹄也被剁成勺子刚好能捞起来的大小,姜无一口一块,用牙轻轻一磕,香嫩的猪蹄就能骨肉分离,吃着一点都不费劲。
姜无吃了两口,就听见头顶传来了庄辰吸溜口水的声音。
他厌恶的抱着猪脚煲躲开了,忽然又反应过来来,庄辰是一个人回来的,病房的门自他进来到现在也没再被人推开过。
姜无抬起头,“安洋呢?怎么还不进来?”
庄辰:“哦,她没跟我上来,我拿了你的猪蹄自己坐电梯上来的,她好像是有什么急事,走得还挺匆忙的。”
“她能有什么急事?”姜无拧起浓眉,思索了一下,说道:“给她打电话。”
庄辰无奈的掏出电话给安洋打过去,可这一连打了三个,那边始终没人接。
姜无拿着勺子的手放开了,脸色可见的沉了下来。
☆、二十八碗饭
庄辰心下有点不以为然, 脸上陪着笑说:“姜哥,应该不会出什么问题吧, 安洋说有事,可能正在忙,没听见手机响吧, 没准待会儿电话就回过来了呢……”
姜无脸上没有一点笑模样,板着脸将眼睛朝上翻成了一对吊梢眼,这么一打眼一扫,庄辰就闭了嘴不敢出声了。
他冷冷的说:“她不给我送饭、不跟我说一声就走, 你觉得会是什么好事?她一个植物人住院一年多出来都没地方住, 也没什么亲朋好友的小姑娘,能有什么急事?”
“也是……”
姜无果断道:“给家里打电话。”
“哎。”庄辰拿起手机给姜无的别墅打去了电话, 可一样没找着安洋,“方姐接的电话,安洋还没回去呢, 她也不知道安洋上哪儿去了, 我跟她说了, 让安洋到家以后第一时间给我回电话。”
姜无拿起勺子,在碗边上无意识的磕了两下,刚捞起了一口汤, 最终还是将勺子又砸回了碗中,他将手肘往桌面上一磕,朝着庄辰摊开了手,“手机拿来。”
“啊?哦哦。”
姜无将庄辰递来的手机单手托在手心, 用细长的指尖灵活的打开了通讯录,极快的找到了一个名字,将电话拨过去。
“梁岂别,帮我定位一个手机号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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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条彩信大刺刺的躺在安洋的手机屏幕上面,一瞬间像是将她心上所有防护全都撕破,然而直到被撕毁这一刻,她才发现原来蒙着的状似铠甲的玩意,不过是一层一层的保鲜膜,被毁去根本不费力气。
接着,“shu~”的一声,那彩信之后又有一条短信被发进来,“安洋,你违约了。”
违约方将以双倍赔付合约金额,以及过程中所有统计其他费用——然而安洋想到的根本不是什么违约赔付金的事,她只有一个念头:明明当初她的合作项根本没有成功,合同应该是作废了的,为什么还会有违约?
如果后续合同还在继续生效,只能说明当初合作根本就没失败,一年前她的孩子根本就没有夭折,并且是顺利来到了姜无身边的!
而姜无身边正有一个一岁的孩子——她每天每天都能见到的草莓,姜无意。
她咬紧了嘴唇,皮肤愈发失去血色,白的像张纸似的,要撑着洗手台才能站住。
两年前,姜无曾经找了一家代孕公司,想通过代孕生一个孩子,那个跟他签署合约的代孕妈妈,就是安洋。
原则上来讲,除了中介,合同中的甲乙双方,也就是代孕母亲及雇主是没有机会见面的,为了保证对各自生活的互不影响,这一条需要严格执行。
代孕双方的生活本该互无交集,只是一场因为钱和子宫发生的交易,交易结束后就翻篇了,再也不提。
不过安洋并不是,她不是为了挣钱才给人代孕的,是因为需要代孕的那个人是姜无,她才义无反顾的去做这件愚蠢又荒唐的事。
那时候安洋上大四。
大四的学生基本不受学校管制了,本该鸡飞狗跳地进入新的社会阶段,不过有的人步调不紧不慢,颇悠闲的挂在后面当反应慢半拍的吊车尾,不着急出去实习,就窝在宿舍里把死宅的最后一班岗站到最后。
个中典型就是安洋。
她那时候过的别提多“自在”了,没人管束,学费生活费按时被她妈打到卡上,不过她母亲的作用仅止于此,她们俩连个电话的交流都没有,每到逢年过节,别人都嗷嗷叫着冲出校门回家玩去了,只有安洋一个无处可去,十一端午都是一个人留守宿舍。
别人结婚是被父母催婚,别人努力工作是要扛起家的重担,可她是一人吃饱全家不饿,实习什么的根本不急,其实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该干嘛。
那时候她觉得自己像个跟所有人步调都不一样的怪物,还是又笨又没有战斗力的那种,怕被别人发现,只能披着人皮在这老老实实的装个人。
安洋就穿着一身软绵绵的睡衣,盘着腿坐在床上,柔软的头发被她胡乱用一颗夹子别在脑后,一边啃一包辣条一边用电脑码菜谱,佝偻着身子对着一个发光的屏幕,怎么看怎么觉得有点猥琐。
“砰”的一声响,宿舍门被人一脚踹开了,来人身细如柳,一尺八不到的腰围牵动着全校男人的心,偏偏走路带风,气场宛如周润发,正是有脸不靠偏要靠实力的校花林知梁。
“我知道你那封邮件编撰没有问题,但你想让谁替你打压缩包?你这种把几十张图直接摊在邮件里的行为非常没有水平,你该不会是幼稚园儿童拉完屎要我帮你提裤子吧?现在,重新压缩好再发给我。”
知梁打着电话走进宿舍,一手在举着手机一手抱着一台笔电,没手了所以用脚开门,踩着细如针的高跟鞋,然而落地之后脚下的步子依然踩的优雅而富有韵味。
安洋正陶醉的欣赏着校花,忽然被校花一巴掌撸到了一边去。
林知梁:“闪开,电脑借我收封邮件,我没时间再去开我电脑了。”
安洋从善如流的闪到一边去,看忙碌的美女趴在她面前对着电脑敲敲打打,一样美得动人心魄。
期间安洋礼貌性的把手里的辣条递给了林知梁,因为辣条味道挺大的,怕馋着人家,而人家又不好意思跟她要,不过显然是安洋想多了。
林知梁商业假笑的看着她,轻轻抬起纤长的手来推开了她的辣条,“谢谢,就不用了。”
知梁收完邮件之后又迅速接到了新的电话,来去匆匆的走了。
安洋慢吞吞的叼着辣条缩回电脑旁边,想重新调出自己的文档来继续码菜谱,可林知梁连她自个儿的邮箱都不知道要关就走了,安洋的手正要点“×”帮她关掉,这时候却又掉进收件箱一封新的邮件。
那封是关于姜无的。
那时候张凯欣还没升入管理层,还是姜无的经纪人,而林知梁已经是张凯欣的助理,所以姜无的事刚好从知梁手里经过了。
安洋知道不该偷看知梁的工作邮件,尤其是她的工作所在这个特殊的圈子里。
可事关姜无,她实在管不住自己的手。
她看到了姜无代孕的资料,包括他选择的中介机构,还有他的要求。
安洋主动找去了那个机构,对照着他的所有的要求来严格把控自己,最后她真的被选上了,成为了给姜无代孕生子的人。
这个决定真的挺冲动而任性的,但在人生的交叉路口,她完全没有方向的情况下,安洋这一次选择朝姜无走近一步。
虽然她走得这步是最无用最没有结果的,但正是因为没有结果、没有人会知道,她才敢放肆去走,因为她对上姜无那样闪闪发亮的人,实在是太自卑了。
能够在他人生中留下这样一点点无人知道的痕迹,然后再悄悄的消失,就已经很幸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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结果这件事就从此开始脱轨。
安洋以为她贪婪丑陋的算盘落空了,然而在她来到姜无身边工作以后,却被当初第三方代孕中介的中间人找到,这才知道那个孩子根本没死,早就在她爸爸的身边生活的好好的。
一年前安洋在手术台上的时候医生说过胎儿存活可能不大,而她醒来后又看到自己账上没有收到约定好的代孕报酬,所以默认孩子没生下来。
现在看来是有人暗中扣下了她的钱。
草莓是她的孩子。
可只是她代孕来的孩子,安洋不应该打扰她幸福的生活,更无权用这一点点奇怪的交叠来要求姜无对此负责,她应该尽早抽身离开。
可是现在不能。
林汲雅还在草莓的身边,代孕中介的人为了赚违约金也随时可能去找姜无,安洋无法在这时候离开草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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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无顺着安洋手机的定位寻她。然而最终的结果,这只手机竟然就在这座医院、这栋楼一楼女卫生间的一个垃圾桶里找到的。
他拿到了那只格式化过,又被修复了的手机。
☆、二十九碗饭
“姜先生, 手机程序我已经尽可能恢复了,近期资料应该比较齐全, 如果需要调出相隔时间长一些的信息,我需要把手机带走修复。”一个带着眼镜理着平头的典型理工小青年站在姜无的床边上,一板一眼的说道。
姜无正单手举着手机, 闻言微微点头,“好,我先看看再说。”他飞快的浏览着手机中的信息,包括近期微博、淘宝浏览记录、微信聊天, 甚至打开过安洋被塞满了广告邮件的老古董邮箱。
然而什么异常都没发现。
直到最后, 姜无才想起来去看一眼现在根本没什么人会用的手机自带的短信箱,这一看, 却看到了一个他怎么也没想到的东西。
让姜无脸上竟然出现了一丝错愕的神似,他摆了下手,对理工小青年说:“今天麻烦了, 需要的东西已经找到了, 我会告诉你老板给你多发奖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