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鸿闻言身形顿时僵住,这穆姑娘不知其中原委还是提醒她一下,然而他想了半天也只憋出了一句:“其实……崔太妃娘娘与侯爷……是青梅竹马……”
“啊?”穆清华一时怔住,“这跟侯爷又有什么关系?”
“崔太妃娘娘在入宫前……曾与侯爷……”于鸿的那双剑眉几乎都快要拧成一团了,可他话还未说完就被她打断了。
“难道他们原来是相好?”那声音里面充满了震惊。
“咳咳……”于鸿尴尬地干咳两声,见穆姑娘误会更深,连忙解释道,“侯爷应是对她无意的……只不过她乃侯爷恩师之女,侯爷原先也对她颇为照顾。”
应当无意?颇为照顾!
这几个含糊不清的字眼却如同一道惊天霹雳在穆清华心里炸响,传闻中他不是不近女色吗,怎么这会平白冒出个青马竹梅的太妃娘娘!
“不行!”穆清华顿时如坐针毡,掀起车帘囔道,“我不进宫了,我要下马车,快停下!”
就算她在情这一事上确实是个十足的愣头青,但这么明显的意图还是能猜到的,她这几日和侯爷纠缠不清,这崔太妃娘娘八成早有耳闻将她当做眼中钉肉中刺了,那这趟进宫依然是鸿门宴!
见她反应如此之大,于鸿只好又道:“穆姑娘莫慌,此事我已寻人去告知侯爷了,而且崔太妃娘娘她心地纯善,应是不会为难你的……”想到这他心里也颇为无奈,轻叹了一口气,她到底还是执念太深。
结果穆清华一听这话,更加暴躁:“什么,侯爷也要来?那我更不能去了!”她心里气郁成结,到时他们两人见面,两情缠绵忽如故,她在旁边又算什么!
这时前头领路的李公公听到声响便回头一望,却见到她竟然跳下了马车,顿时板起脸冷声道:“大胆穆氏!赶紧回马车内坐好,能得娘娘宣见乃你八辈子修来的福气,岂容你这般随意放肆,小心掉脑袋!”
“穆姑娘,别冲动……”于鸿也劝道,“既然你都应下了还是去一趟,不然确实不好交代。”
“可我……”穆清华万般不情愿可却发现自己根本说不出个合乎情理的借口,懊恼许久还是重新回到马车里。
她方才的好心情一扫而空,渐渐涌上来的是难以抑制的焦躁,与此同时她又恍然想起于惊当初无意间说漏嘴的一句话——
在侯爷心里有一人是不同的……
原来他指的就是崔太妃!
可这太妃娘娘不是先帝的嫔妃吗,没想到楚羽晟他竟然胆大包天到连这都敢染指!
不知为何,这一刻,她心里不仅忐忑不安,还泛起了一阵阵酸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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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车不疾不徐地行驶了约莫半个时辰后,便到了宫门口。
按规矩,下了马车是要步行入宫的,可当穆清华刚下来就见一辆轿撵停在了她旁边。
“穆氏,请上轿。”李公公皮笑肉不笑道,“我家娘娘可真是心善,随便对一个来历不明的人都这么好。”
本来这李公公就是瞧着她一副柔弱模样好拿捏,又仗着自己是崔太妃身边的红人,所以越发口无遮拦,可刚正说完这句话,却见她秀眉倒竖,厉声质问道:“我如何来历不明了,我家父乃飞骑将军,官从三品,哪轮得到你这奴才对我指指点点?”
“你……”李公公没想到她会突然发难,一时间也气得脸红脖子粗。
于鸿这时也出声道:“好了李公公,莫为难穆姑娘了,你家娘娘也不希望你这般仗势欺人!”
李公公本来还想说什么,但抬眼一瞧这满脸冷肃的于侍卫,也只得垂下头不敢吭声了。
随后不到一刻,一行人就来到了瑶华宫。
“且在这等着,待我先进去禀告娘娘。”李公公扬着脸说道,然而他左脚还未迈入门槛,却听见里头传出一清脆悦耳的女声。
“不用了,快请穆妹妹进来。”
听到这话,穆清华便随着李公公走了进去,一入殿门就瞧见坐在高座的那女子,身穿云霏妆花缎织彩孔雀纹锦衣,鬓发低垂斜插碧玉瓒凤钗,那张小脸轮廓柔和,五官精巧,却流露出了一股高贵清丽的气质。
同为女子,穆清华都不免看呆了,原以为太妃怎么也是得上点年纪的人,却没想到她仿若十六七岁的少女般俏丽。
崔太妃也打量了她几眼,旋即轻勾嘴角,薄唇微启道:“尘香,快给穆妹妹赐座。”
穆清华一时有些受宠若惊,连忙行礼道:“谢太妃娘娘。”
“穆妹妹无需多礼……”崔太妃轻柔一笑,然而这笑容还未在脸上漾开,却在看到跟着她后面的来人时凝固住了。
“于鸿?”她讶然出声:“你怎么也来了?”
于鸿走上前单膝跪地,恭恭敬敬地回道:“回崔太妃娘娘的话,侯爷令我这几日跟在穆姑娘身边时刻保护。”
崔太妃闻言脸色一僵,眼眸里的光陡然黯淡下来。于鸿原来可都是寸步不离地跟着他身边的,最得他信任和赏识,如今却被他派来跟着这个女子。
而于鸿触及到她的目光时,却呼吸一窒,也垂下了头。
不一会儿,宫女们端着清茶糕点上来,小心翼翼地放在了穆清华面前的小桌上,可却见她愣愣地看着,一副没有食欲的模样。
崔太妃又扬了扬手道:“对了,前日时日不是进贡了些甜酒吗,也拿上来让穆妹妹尝尝罢。”
宫女又赶忙上前摆上酒。
见她终于拿起酒樽轻晃了两下,崔太妃这才深吸了一口气,定了定慌乱的心神,笑道:“穆妹妹,其实今日宣你入宫也没别的事情,不过是听闻羽晟哥哥新结识了个姑娘,本宫颇为好奇,就寻你进宫瞧瞧,还望穆妹妹莫怪。”
穆清华闻言抬眸瞧了她一眼,随即又垂下眼帘,默然不语。
“穆妹妹……”崔太妃嘴角微僵,“你可是不喜本宫这般做派?”
穆清华听到这话,先是一愣,随后问道,“娘娘何出此言?”
崔太妃见她一脸迷茫,心里更是一阵阵发紧,昨日宫里不知从何传来风声,镇远侯府大门敞开迎了个姑娘,她心里一惊,那根本不像他的作风,可待再寻人一探,却发现事情还远不止如此……
“穆妹妹,本宫也不想瞒你了。”崔太妃轻叹了一口气,低声道,“今日宣你进宫,一确实是想瞧瞧你长什么模样,竟能入得他的眼,二是本宫自己也想见他一面。”
“见他一面?”穆清华略微不解地看向她,“娘娘可是指侯爷?”
崔太妃凝视着她,微微点头:“自他从边关回来后,便未再踏足过瑶华宫半步了,本宫甚是想他,万般无奈,才出此下策。”
自边关回来?
穆清华心头一跳,难道是她的缘故?
“本宫已知你在他心中不一般,所以想必宣你进宫后,他一会便会赶来。”崔太妃苦笑了一声,半晌道,“你可会觉得本宫这做法有些卑鄙?”
“原来是这样。”穆清华忽而笑开,她拿起酒樽轻抿了一口,“若娘娘不说,我定是那般觉得,但娘娘主动说了,我却很欣赏娘娘的坦荡,其实我和侯爷之间也没有什么,娘娘不必多心。”
方才来宫里的路上,她想象过这崔太妃许多种模样,冷艳清贵的,庄严大气的,娇纵跋扈的,却没想到她生得这般温婉柔美,待人处事落落大方,她当初与侯爷站在一起时,那就叫郎才女貌。
“既然如此……”崔太妃垂下眼帘,掩住了眸里的哀色,“就劳烦穆妹妹陪本宫等一会……”
穆清华笑着不语,又伸手拿起酒樽一饮而尽,灼烧感顿时从喉头蔓延至整个肺腑。
虽然她知道这件事自己是个局外人,可满脑子却依旧止不住的胡思乱想,他们两人的旧事为何要把她牵连进来……
第52章 醉酒
残阳如血, 落日熔金,长空下, 十几匹骏马奔腾而来, 为首之人,一袭黑色绣金锦袍随风飞扬,墨发碧簪, 剑眉凤目。
待将至宫门时,他们的马速也丝毫未减,大有破门而入之势。
“楚侯爷?”待来人渐行渐近, 守门的侍卫终于看清了那张脸, 顿时慌慌忙忙地打开宫门, 话都不敢多问一句。
楚羽晟紧抿着唇不语,那双凤眸早已染上了一层冷厉, 虽知此为大忌, 但眼下他却顾不上这些了。
他们一路策马奔至瑶华宫,沿途路遇的宫人看到这场面纷纷吓得跪地垂首,连眼角的余光都不敢乱瞟。
这时崔太妃也听到了外头的动静, 她端着茶盏的手禁不住地颤抖起来,他还真来了,甚至无惧在宫内纵马。
默立在旁的于鸿看到她那清丽的容颜上浮现了一抹哀伤失落的淡笑,终究是于心不忍,开口道:“娘娘, 穆姑娘到底于侯爷有救命之恩, 所以在侯爷心里自是与众不同的。”
“救命之恩?”崔太妃嘴角微扬, 苦涩倾泻而出,若他有难,她又何尝做不到舍身相救,无非是这女子赶巧罢了。
她垂下眼帘等了片刻,便见那熟悉的身影迎面走来,威风凛凛,满脸肃杀。
“羽晟哥哥,你来了?”崔太妃努力想挤出一个灿烂的笑容,可当再次看到他那张脸时,眼眶却募地通红。
楚羽晟大步迈入宫殿内,面无表情地抬起凤眸扫了她一眼,却连应声都没有。
然后他冷眼环视了下四周,最终目光定定地落到了旁座的那女子上,却见她此时单手托着下巴,眼底盛满醉意,似乎连他来了都不知道。
看到这似曾相识的一幕,楚羽晟轻笑一声:“你还想故技重施?”
崔太妃听到这话脸色顿时变得煞白,连连摆手否认:“羽晟哥哥,你误会了,那只是普通的甜酒……”说着她慌忙起身走了下来,“上次之事真的是个误会,是那个宫女自作主张,我已经重重责罚过她了,我一直想找机会和你解释这件事……”
她一脸真诚,楚羽晟却不为所动,侧头朝于鸿递了个眼色。
于鸿顿时神色一凝,迟疑片刻后掏出银针上前放入穆清华手边的酒樽里,少顷,恭谨地回话道:“这酒……无毒。”
这句话就如同从阎王判官嘴里说出一般,直接判了她的死刑。崔太妃彻底瘫坐在地上,压着嗓音哭了起来,那低低的声音充斥着复杂浓烈的悔恨,撕心裂肺的绝望,听得殿外的宫女也跪了一片,心酸不已,她们家端庄淑德的娘娘何曾这般失态过。
“羽晟哥哥,为何你就是不愿信我……”她的声音因激烈的哽咽而颤抖着,“而且那晚我什么也没做啊……”
楚羽晟看着她伏在脚边哭得伤心欲绝,凤眸里的冷厉却越凝越深:“你应当知道,本侯最厌恶的就是喜欢自作聪明的人。”
见他终于肯理会她了,崔太妃心中燃起了一丝希冀,频频点头示弱:“是是是,我知错了,我真的知错了,我保证再也不会发生那种事了!”
“不。”楚羽晟冷笑道,“你若真知道,今日就不会擅自宣她进宫。”
崔太妃听到这话时袖中的手指狠狠掐进了掌心肉里,原来他的心头竟然真的在她不知情时就被旁的女子占据去了一个位置……
她曾经以为自己才是在他心头不同的那一个。
甚至当初还天真多情地以为他这么多年来未娶妻纳妾也是因为她。
直到三个月前他醉宿在她宫里,她看到了他清醒过来后的第一眼,那凤眸里满是嫌恶,她才如梦初醒,自己是多么可笑,傲骨如他,又怎么会跟一个先帝嫔妃纠扯不清。
可直到方才,她心里在奢望着的,就算他现在确实对她无意,但也不曾见他亲近旁的女子啊,她还是可以慢慢等着,一如过去十年,也许有一天能够……
这时她内心深处只有无边的绝望在蔓延滋生,哭声越来越低,越来越轻,最终陷入了静寂之中。
“罢了。”楚羽晟闭上眼,沉默了良久道,“本侯今日还是跟你把话说清楚了,本侯至始至终都对你无意,只是受恩师之托照拂你一二,以往不知你有那份心思,所以未刻意避之。”他揉了揉眉心,“但如今事已至此,本侯无法再待你如初,且看在恩师的情分上,本侯最后给你条退路,送你去江州,你可愿意?”
江州?崔太妃忽然抬起头,那是她外祖母家,当初肃清后宫时,他便问过这话,但那时她误以为他对她也暗生情愫,于是坚定地拒绝了。
没想到时隔多年,又从那张薄唇里听到了这句话,冰冷到毫无感情。
见她死死咬着下唇,犹豫了半天不答,楚羽晟也不催促,负手而立,静静等着。他生性冷情寡淡,原来不知情为何物,也不会懂得情伤二字,直到自己历尽了,他才方晓情难自控,但这点怜悯也是最后一次了。
瑶华宫瞬间安静了下来,只能听到微弱的气息声在空气里流动。
然而未过多久,突然间却传出了一声响嗝,生生打破了这份宁静。
楚羽晟循声看去,却看到发出这声音的女子毫无自觉,且正醉意朦胧地看着他们,脸上还挂着戏谑的笑容。
他顿时蹙起眉,走上前拽起她的胳膊,语气生硬:“戏可看够了?”
“啊?”穆清华吃痛地叫出了声,抬起头,撞上了一双阴冷的凤眸。
楚羽晟手上力道却丝毫不减:“戏看够了就跟本侯回去。”
“哈哈,你让我跟你回去?”穆清华眼冒金星,连看人都带重影,“你是谁啊?”
楚羽晟听到这话,脸色变得更加阴沉,他快马加鞭赶来,就是生怕她受一丝委屈,她倒好把自己喝得酩酊大醉,毫无防备。
“你怎么不说话了?”穆清华见他半天没有答话,不悦地推搡了他一下,“你都不说自己是谁就让我跟你回去,那你一定是坏人,拐骗妇女小孩的!”说着她伸出拳头捶向他的胸口,“我要把天底下的坏人都打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