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吓唬我,侯爷每日卯时起。”于惊唇角微扬,毫不在意,但下一刻就突然从枝头摔下来:“侯爷还真来了。”说着还不忘给于鸿递个幸灾乐祸的眼神,侯爷定也是被他吵醒了。
果然片刻后就见一个修长的身影迎风走来,于鸿连忙收起剑,行了个礼:“侯爷。”
“于鸿。”楚羽晟负手而立,慢条斯理的问道,“你习武多久了?”
“自五岁开始,十四年。”
“你自认剑术如何?”
“当今天下,在我之上,不超十人。”于鸿也不谦虚,他自小筋骨清奇,天赋异禀,师承九华山太宗,早年混迹江湖,便已高处不胜寒。
“那若你来教本侯练剑,到能与于惊匹敌的程度。”楚羽晟若有所思,“大概需要多少年?”
边上的于惊瞠目结舌,若他以后再犯错,侯爷这是打算亲自来削他了吗?
闻言于鸿也是一怔,半晌后,他倏然跪下:“此番是属下无能,未能护侯爷周全,往后若再教贼人伤侯爷半分,于鸿愿提头谢罪!”心里难堪不已,他身为护卫却屡次令侯爷身处险境,侯爷信任已失,不再愿性命相托了。
“你无需多想。”楚羽晟捏了捏眉心,“本侯只是想来练练剑术,倒也能够强身健体,缓解劳疾。”
于鸿见侯爷坚持,也只好应下:“那侯爷随我做几个动作,我看看侯爷筋骨如何,再向侯爷推荐合适的剑法。”
一番过后,于鸿面色为难,又跪下:“侯爷身体金贵,怕不像我等粗鄙之人禁得风吹日晒,且已过习武筑基之龄,若要习武练剑怕反伤了侯爷,侯爷智珠在握,世间万难,迎刃而解,属下愿终生誓死追随侯爷,护侯爷周全无恙。”
楚羽晟脸色瞬间变得阴沉。
于惊早已乐得捧腹:“侯爷,你还是别随于鸿练剑了,我来教你轻功,回头再来刺客,你就跑得谁也追不上!”
再听这句,楚羽晟的脸直接垮掉:“将京都传来的文书送到我屋里。”衣袖一甩,便头也不回的离去,且步伐匆忙,甩得腰间挂着的玉佩摇摇晃晃。
留在原地的于惊、于鸿二人相互埋怨:“你看你多不会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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须臾,于鸿将文书整理完毕,送至侯爷屋内:“侯爷,这些文书已积时日了,圣上两封,崔太妃娘娘四封,户部尚书一封,太常寺卿两封,请侯爷过目。”
楚羽晟手指轻叩桌面:“放下吧。”
于鸿站了一会,又恭谨地问道:“侯爷,可需要先用早膳?”
楚羽晟摆摆手,先拆开皇帝的文书一阅:“字如狗爬,定又贪玩去了。”
于鸿也不禁失笑:“圣上尚小,孩子心性。”随后见侯爷将崔太妃的四封文书先搁置一旁,只拆了户部尚书和太常寺卿的扫了几眼,小心提醒:“崔太妃娘娘的文书听说是八百里加急赶来的,许不定有什么大事。”
楚羽晟凤眸瞥了他一眼,颇有些意味深长。
于鸿知自己越矩了,慌忙单膝跪下:“属下知错。”
楚羽晟定定的看着他,也未让他起身。
于鸿只好继续跪着,后背霎时冷汗直流。
“人醒了吗?”
这么毫无关联的突然发问,于鸿怔了半晌才反应过来,恭敬回道:“听府上丫鬟的闲谈,穆姑娘应该是醒了。”
“把这药送去。”楚羽晟递过一小木盒。
于鸿双手接过,低眼一瞧,这不是特地为崔太妃娘娘寻的玉容膏吗?
他心中波澜未定,却又见侯爷倏然笑开:“一介女子,威武不屈,竭忠尽节,倒教本侯佩服。”瞬间不敢二话,马上回道:“是。”然后转身退下。
于鸿穿过庑廊来到穆清华歇息的院子,脚还未迈进屋,就瞧见床头的女子正端着清粥大口喝着,许是被烫到了,她柳眉微蹩,旁边的丫鬟也慌手慌脚:“小姐,你喝慢点。”
“我饿了整整两天了。”穆清华递过空碗,“再给我盛一碗,加个鸡腿。”
“穆姑娘。”于鸿轻咳两声,“方便进屋吗?”
穆清华顺着声音望去,见一黑衣男子立在门侧,看清他的相貌后,登时如临大敌:“怎么是你!”
于鸿见状,顿时上前单膝跪地:“穆姑娘,前日之事皆属误会,于鸿无意中伤及姑娘玉体,心中愧疚。”他声色郑重,把剑双手递上,“于鸿愿负荆请罪,任凭穆姑娘处置。”
穆清华淡淡挑眉:“你们用的那短刀可比这剑厉害多了吧?”
“于鸿这就回去取短刀。”
穆清华见他面不改色,起身真就要走,不由得扑哧一笑:“不用去了,我逗你的。”
于鸿转头看见床上的那女子面若桃花,知她心里确实毫无芥蒂,不禁也钦佩几分,他又弯身递上那小木盒:“穆姑娘,这是侯爷吩咐属下送来的玉容膏,乃南山药王谷所出,千金难求,待伤口愈合后,穆姑娘可早晚涂抹,无需半月定又是肤如凝脂,不留伤疤。”
穆清华欣然收下,似想起什么,便眨着长睫,笑问:“怎么侯爷一男子还随身备着这种东西?”
这……
于鸿喉头一堵,怕实话实说教穆姑娘产生了误解,一时不知道该如何作答。
穆清华见他神情微妙,顿时了然:“也是,就侯爷那般天人之姿,若换做是我,也会好生爱护,若不然岂不暴遣天物了。”她眉间如藴春水,又嘻笑道,“听闻侯爷二十又三还尚未娶妻纳妾?”
于鸿心头一跳,脑海不自觉想起早上于惊所提的“侯夫人”一词,他眉心微动,恭谨回道:“是。”
“刚才我听丫鬟们都在议论,侯爷似是不好女色。”穆清华满脸揶揄,“但身边却带了这么多俊秀的侍卫,你们得小心呀。”听闻京都权贵可盛行龙阳之好了。
于鸿内心天雷滚滚,这穆姑娘究竟在说什么呀。
穆清华见他脸黑如碳,也不再逗他了,摆摆手:“你回去吧,我再歇会。”
于鸿如逢大赦,立刻回去向侯爷复命:“玉容膏已经给穆姑娘送去了,她甚是欢喜。”
楚羽晟淡淡应了一句,目光未移开文书。
于鸿站了一会,见侯爷未再开口,却也未让他退下,以为这几天侯爷受了惊,需要贴身保护,于是默默站到侯爷的身后。
半晌后,楚羽晟又缓缓开口:“她可有说什么?”
闻言,于鸿不禁额头冒汗,实在不知如何转述穆姑娘那般轻浮的话,言辞再三斟酌:“穆姑娘……她……夸侯爷长得好看……”
楚羽晟挑着好看的眉:“原话?”
于鸿面色为难,但又不敢违抗命令,只好将穆清华的前话重复了一遍,好男风之事可是不敢提半句。果不其然片刻后就听见侯爷出言讥讽:“小姑娘家,只晓得看皮相,庸俗。”但眼角却偷瞄到了侯爷紧绷的面容似乎有些松动。
见侯爷第一次这般愉悦,于鸿鬼迷心窍般的脱口而出:“穆姑娘还问了属下,侯爷是不是还未娶妻纳妾。”
啪的一声,楚羽晟手里的文书全都掉了,他眼眸微眯:“她真这么问?”
“属下不敢胡言。”于鸿低着头,有些心虚。
楚羽晟倏然又恢复以往冷肃的面容:“行了,你下去吧。”
又被赶出门的于鸿很是憋屈,但他一出屋却见一抹奇怪的身影在附近晃荡,登时厉声喝道:“谁?”暗处的侍卫也纷纷拔刀出鞘。
然后就听见一声柔弱的声音:“我……我是徐知府的四姑娘……”
第13章 送汤
廊柱后面的姑娘款款走了出来,穿着一身淡粉色的镂金百蝶穿花云锦袄,下着曳地水袖百褶凤尾裙,乌黑的秀发绾成垂鬟分肖髻,斜插这一梅花白玉簪,脸上薄施粉黛,显得婉约动人。
见单就这一姑娘迈著莲步走来,于鸿将剑收回剑鞘:“徐姑娘?”
徐沁莹从未见过这阵仗,还有些心神未定,她颤着身子行了个礼:“于大人。”
“徐姑娘有何要事?”
“恰逢寒冬腊月,夜里生凉,家父思及侯爷长途跋涉来到这西北荒境,定感不适,今早寻厨房煮了一份红枣生姜汤,可驱寒气,并令小女送过来。”徐沁莹朱唇轻启,楚楚道,“可方才小女见院子无人,不敢擅入,便在附近徘徊,恰好于大人出来了,教于大人产生了误会。”
“原来是这样,是于某失礼在先。”于鸿尽力放柔声音,他因杀人如麻本身就带着一股煞气,平日老是会把一些小姑娘家弄哭,面对这种情况他也不知如何是好。
徐沁莹美目巧转,心里暗松一口气,其实这汤并非父亲的吩咐,而是她瞒着府里众人,一大清早自己偷偷溜去厨房做的,虽然昨日初见侯爷时闹了个乌龙没了脸,但是自一睹那惊鸿之姿后,她几乎是羞得彻夜难眠。侯爷指不定在这待几日,她一定要把握好这次上天安排的机遇。
“于大人,那现在方便小女将这汤送进去吗?”徐沁莹妩媚一笑,梨涡轻陷,“这汤刚熬好,若凉了可就变味了。”
于鸿瞥了一眼她手里端着的碗盅,有些为难:“侯爷一般不爱喝这类药汤。”
其实是侯爷极其厌恶女子近身,若放她进去了,怕是要挨罚了。
“这并非药汤,厨房不知侯爷口味所以做得清淡了些。”徐沁莹唇畔微染起笑意,更显迤逦,“还特地备了一小碗冰糖,若侯爷喜甜可以酌情添加。”
于鸿见这徐姑娘目光执拗,不想惊扰了侯爷,只好温声道:“京都近日寄来了一些文书,侯爷正在看,怕是不好打扰,徐姑娘先递给我吧,待会抽空我便替你送进去,会表明这是徐知府和姑娘的一片心意。”
徐沁莹心里自是不愿,她连侯爷的面都未见着,就要被赶回去了,可对方已经将话说得相当委婉,自己若再强行坚持,反倒会讨人嫌了。
她呈着食案的手指发紧:“如此便麻烦于大人了,小女再去厨房再端一碗来,也教于大人暖暖胃。”
于鸿连忙拒绝:“徐姑娘不必麻烦,我自幼习武健体,不怕寒气。”
徐沁莹本来也是客套话,眼下家从们也都起了,她怕被人撞见便不敢再多逗留,于是敛衣行礼道:“于大人,那小女先行回屋了。”
于鸿颔首,目送她离去。
待人影消失在庑廊尽头后,于鸿望着这碗红枣生姜汤心里惆怅,他可不敢真给侯爷送进去,打算寻处树底倒了,回头再把碗具送回厨房,便当什么事情也没发生过。
但这时,屋里却传来侯爷清冷而低沉的声音:“于鸿,你又擅自收了什么吃食。”
于鸿瞬间心跳如擂鼓,汗毛倒竖,艰难地进屋回话:“方才徐知府令四姑娘送了碗红枣生姜汤来,让侯爷暖胃驱寒。”
楚羽晟抬眼一扫,淡淡道:“放这吧。”轻敲了下手边的桌边。
于鸿眼皮一跳,差点手滑把食案带碗全给摔了,缓缓端过去放在桌前:“待属下先验下毒。”掏出银针一试,“这汤没问题。”
做完流程的于鸿退到一边,眼观鼻鼻观心,脑中不断徘徊着“侯爷这是怎么了”的念头,虽然他心里已筑好预期,等真看到侯爷破天荒地拿起汤勺尝了一口时,他还是涌出一个冲动——
他想上去狠狠地搓揉侯爷的脸,看看是否已经被人易容乔装了。
为什么昨天抱回了一个穆姑娘,今天却还要接受这个徐姑娘的殷勤?
而楚羽晟无视了杵着一边面色纠结的于鸿,浅尝辄止,放下汤勺:“味道确实不错,给穆姑娘送去吧。”
听到这句话,于鸿登时浑身一震,呆若木鸡。
给穆姑娘送去?
是去吩咐厨房再做一碗吧?
于鸿心里千回百转,将侯爷短短的六个字反复揣摩,最终还是硬着头皮端起桌上的这碗红枣生姜汤:“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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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此刻,浑然不知一切的穆清华刚令府衙的丫鬟寻来张案桌和笔墨纸砚放在床头。
她已经两日毫无音讯了,哥哥、刘大哥,还有云竹定是正心急如焚地四处寻她,但目前她伤势还很严重,翻个身的气力都没有,更别提下床走路了,所以想先写封书信托人带去,报个平安。
但当她刚提起笔时,却突然见床头蹿出个脑袋来:“穆姑娘!”
“你是谁?”穆清华手一抖,被对方这冷不丁的出现方式吓了一跳,她低眼望去,是个十六七岁大少年,瞳仁灵动,眼角唇畔都挂着笑容,给人一种如沐春风的感觉。
“你竟然连你的救命恩人都忘了?”于惊不满意地撅起嘴,“亏我帮你挡了一剑,重伤下还跟那人过了几十招。”说着他故作疼痛的模样,“昨日伤口裂开后更是疼得不行。”
经他这一提醒,穆清华恍然大悟:“是你!”是那白居寺禅房外帮她挡了一剑的少年。
“我想起来了。”穆清华粲然一笑,“原来你也是侯爷的人?”
“对,我也是侯爷的贴身侍卫,唤于惊,惊鸿一瞥的惊。”
“那于鸿是你哥哥?”穆清华笑问。
于惊摇摇头:“惊字是侯爷所赐,我从小随着侯爷身边,于鸿是六年前来的,我们恰好都为于姓罢了。”又倏然笑开,“不过因这名字倒使得我和于鸿亲近不少,他那会刚来侯府的时候跟个哑巴似的,除了侯爷谁也不理。”
“他原来脾气可臭了,仗着自己武艺高强,谁也看不起,每次比武都差点搞出人命,我刚开始也各种被揍,不过后来我学会了几个阴招,嘿嘿……”
穆清华浮想出他所描述的画面也不由得笑了起来,右手提起笔来一边写信一边听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