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次,顾大娘敢这么闹,无非也是抱着侥幸的心态,她想着沈蓁蓁既不是覃家亲女儿,只是个来投奔覃家的亲戚,覃家不一定会为着沈蓁蓁同他们顾家撕破脸,这才敢上门闹,想着等沈蓁蓁名声坏了,不嫁她家,又能嫁谁呢?
她是万万没想到,覃九寒会将这条村规搬出来,当即就吓得面如土色,扑上去大喊,“老顾,我为你们顾家生儿育女,你可不能这么对我!”
她都一把年纪了,孙子都能跑了,要是被撵回娘家,那她在儿媳妇面前如何自处。
顾大娘痛哭流涕,哭得眼泪鼻涕一大把,看得人不免有些可怜,可怜她自作孽不可活。但覃九寒内心却是毫无波动,他做事向来不留后路,既然要做,就要做绝。
心软这个词,除了沈蓁蓁这个特例,还真没人能从覃九寒身上看到。
第23章 (捉虫)
闹事之人终是没有逃过惩戒。
覃大顺念在顾大娘是初犯,又一把年纪了,便网开一面将三月之期减半,算是小惩大诫,但就算一个半月,也够顾大娘受的了。
她本来性子要强,做婆婆的年纪了,还牢牢把住家里的掌家权。几个儿媳就连买个针头线脑,就得向婆婆伸手要钱,日子过得很是压抑。
从前,顾大娘没什么过错,做儿媳的自然要孝顺婆婆,事事尊从。哪怕心里抱怨婆婆偏心小儿子,也只能眼泪往肚里咽,老老实实将挣来的钱上交,存不住一分私房。
说出去都好笑,顾家在村里算是小富之家了,顾家大儿媳却连给女儿买个头花都做不到。只因为婆婆只看重大孙子,瞧不上她女儿是个赔钱货。
现在好了,婆婆上赶着去惹覃家,惹怒了覃家二郎,按村规被赶回娘家反省,面子里子统统丢个精光,再压不住她们了。
顾家大儿媳一听到婆婆被撵回娘家的消息,第一反应不是担忧,而是窃喜,是一种期待已久的解脱。
压在头上的那座大山,终于显现出了倾颓之势。
她辗转半夜,激动难眠,眼中含着泪,轻轻摸了摸女儿的小脸,心里盘算着明日送婆婆走时要毕恭毕敬。
她越孝顺,就越显得婆婆不慈。
这才缓缓入睡。
*
因顾家这一场闹剧,顾四姐的婚事便有些不太如意。
男方家倒是没改主意,只是阿娘被撵回娘家,做女儿的婚事便有些冷清了。
好在顾家几个儿媳都是拎得清的,对顾四姐这个从小不受重视的小姑子有几分同病相怜,便合力把婚事给顺顺利利办了下来。
顾四姐坐在屋里,由婆子手拿细绳绞面,一边“嘶嘶”的喊疼,一边细细打量坐在姑娘堆的沈蓁蓁。
她生着一张瓜子脸,不过巴掌大小,一双杏眼润润的,彷如含着一汪春水。此刻微微倾着脑袋听旁人聊天,嫩嫩的菱唇微抿,两颊便若隐若现两个浅浅梨涡,又甜又娇。
顾四姐忍不住叹气,她从小和阿娘不亲,但到底是生养一场,她也不愿阿娘落得老来无依的下场。
这才主动去了覃家,亲自上门邀请沈蓁蓁,想的就是能最后帮阿娘一次。
若是覃家肯上门,那他阿爹接阿娘回来时便没那么难了。
她知道覃家二郎是个多么不好招惹的角色,唯一能让覃二郎不追究的人,大概也只有他家里住着的那个娇娇的小姑娘了。
果然,沈蓁蓁到底是个心软的,她温声细语求了几遍,小姑娘犹豫了一下,还是点头答应了。
她心里是很感激的,感激沈蓁蓁的良善,便时时刻刻看顾着她。
若是人在她的喜宴上出了事,覃家二郎定是有胆量大闹一番的。
想到那个男人的眼神,顾四姐便忍不住打了个颤,惹得绞面婆子一通说教,“新娘子,你可别乱动弹哩。这绞面可是大事,要是划花脸了,新郎官要同我老婆子算账的嘞!”
说到新郎官,素日大大咧咧的顾四姐也羞红了脸,被红色嫁衣一衬,显出几分难得的娇媚来,惹得同屋的小姐妹啧啧称奇,“四丫也有羞红脸的时候,这可真是稀奇……”
绞面的婆子一听便咧嘴一笑,神神秘秘道,“这就算羞了?还有更羞的时候呢!”
屋里除了沈蓁蓁,便都是十五六的怀春年纪,多多少少对这这些有懵懂的了解,看绞面婆子说话神神秘秘遮遮掩掩的,便都晓得她在说些羞人的事,当即都惹了个大红脸,个个低头不语了。
见小姑娘们不接话,绞面婆子反而起了谈话的兴致,觉得逗逗小姑娘们颇为有趣。
她又道,“老婆子我,迎来送往这么多新嫁娘,也不是个个都嫁了就过得好的。这日子过得和美不和美,同第一夜脱不了关系……”
绞面婆子做这一行这么多年,见过的人,经过的事,数不胜数。聊起天来也是头头是道,虽是些羞人的话,但话里话外又勾得一众姑娘家忍不住偷偷竖着耳朵听。
绞面婆子说得起劲,顾四姐同小姐妹们也细细往心里记。
唯独一旁的沈蓁蓁,却是懵懵的,眨着润润的睫毛听得满头雾水。
什么既要乖,又不能太乖?若想男人听话,便要同猫一样,平日要软,但偶尔也要耍耍小性子,不能由着男人的性子来。给点甜头尝尝,再勾着他……
绞面婆子说得隐晦,但除了沈蓁蓁,个个都懂了大半,唯独沈蓁蓁懵懵懂懂的,只囫囵吞枣听了几句什么“乖不乖”“给点甜头”“勾着他”之类的荤话,还都是不解其意的。
绞面婆子说得口干舌燥,抬头想寻口水喝,恰好同满脸茫然的沈蓁蓁对了个眼,然后一下子哑火了。
她也顾不上喝水了,低头一言不发给顾四姐挽发,心下懊悔,老婆子今日算是造孽了,竟然同这么个小丫头说些荤话,可真真是造孽了。
接下来,无论顾四姐几人如何引那婆子继续说,绞面婆子都如老蚌一般紧闭着嘴。
很快,顾四姐便挽好发髻,身上嫁衣也理顺齐整。
在众人的簇拥下,满面羞涩朝外走去。拜过父母,便由兄长背着上了驴车,由新夫婿赶着驴车带回新家去了。
因凌西村的习俗,女儿出门子,家里头喜宴也不能停,两边都得热热闹闹招待好,所以顾家这边送走顾四姐,便摆起了酒席,邀众人坐下吃酒。
送走顾四姐,沈蓁蓁却没打算留在顾家吃酒席。
她虽然心软,求了覃九寒同意她来顾家,但实际上对于顾宇,她还是抱着避之不及的心态的,上次的事,给她留下了不小的阴影。
躲都来不及,更别说同桌吃饭了。
沈蓁蓁看没人注意她,便打算离开,刚走到院子里,身后便传来了一阵脚步声,有些熟悉的场景吓得蓁蓁小脸煞白。
她也不敢回头,只埋头拼命往前跑,仿佛后头一只恶犬追着似的,浅藕色的裙摆仿佛都如同翩跹的蝴蝶,扬起小小的褶边。
身后人见她跑了起来,也下意识加快脚步,追了出去。
身后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仿佛就只有几步之遥一般。
沈蓁蓁顾不上其它,关于那天的记忆逐渐从脑海深处翻涌上来,醉酒的男人,浓重的酒味,无处可逃的窘迫,一样样,一件件,都仿佛是刚刚发生一般。
跑到顾家门口,沈蓁蓁远远望见门口那个熟悉的身影。
一身竹青长衫,浑身上下皆是不好接近的疏离冷漠。但无端的,沈蓁蓁内心的恐惧一下子消失殆尽了,犹如飞过千山万水终于寻到家的乳燕。
所有的不安,瞬间化为虚无。
蓁蓁朝那个身影小跑过去,直接往男人身后躲,一边躲,还一边告状,带着哽咽的小鼻音,“有人追我!”
覃九寒气也不是,笑也不是,一时之间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昨日,身后的小丫头被顾四姐一求,就心软说要来顾家。经了顾宇的事,他自然是不乐意沈蓁蓁再同顾家有什么瓜葛。
但小丫头似乎有种天赋一般,总能让人对她心软,湿漉漉的眼珠子那么一望,就连原本不同意的李丽娘也上来帮忙劝。
一气之下,他干脆甩手不管了,爱去就去,到时候别哭就好了。
但等到顾四姐坐着的驴车从覃家门口经过时,他又满脑子都是小姑娘被欺负得毫无还击之力的可怜模样,翻了几页书,越翻心里越烦躁。
这才起身来了顾家门口,想着只看一眼,确认一下那丫头是不是没心没肺吃着酒席。
结果,来了顾家,他的脚便挪不动步子了,正犹豫着要不要走,就被冲出来的沈蓁蓁抱了个满怀。
现下还躲在他身后,一副理直气壮告状的模样,等着他替她出气,仿佛刚刚在家里没惹得他生气一般。
覃九寒被沈蓁蓁的行径弄得没了脾气,又懒得同小姑娘计较,只好朝追着沈蓁蓁出来的傅靳宣泄内心的不满。
他面无表情望过去,眼神冷冷的,没什么温度。
傅靳被他的眼神冷得下意识后退了一步,半晌才反应过来,自己追着人家小姑娘,还被人家阿兄抓个正着,赶忙张嘴解释,“那个……我不是,我就是想来道歉……”
沈蓁蓁从覃九寒身后探出个脑袋来,眨眨眼,歪脑袋,“道歉?”
和娇娇俏俏的少女打了个照面,傅靳下意识闹了个大红脸,然后就见覃九寒脸黑了黑,手往后一伸,把身后那个脑袋摁了回去,“乖乖呆着。”
沈蓁蓁抿抿唇,乖乖应道,“哦。”
第24章 (捉)
傅靳原本是来道歉的,顾大娘去覃家坏人家姑娘名声,被撵回娘家的消息,已经传遍了整个村子。
旁人听了可能只当八卦听一听,他却是后悔得不得了。
要不是傅小文那天当着众人的面揭穿顾宇那厮爱慕沈姑娘的事,沈蓁蓁指不定就不会被顾家母子黏上。
所以,今日在喜宴上看见沈蓁蓁,傅靳就下意识想同她道歉,便跟在她身后想喊人。
结果蓁蓁自己被吓着了,如同身后有鬼般朝外跑,傅靳一头雾水,但也没做多想,也下意识加快脚步追了出来。
等被覃九寒冷冷的目光扫了几眼,又看见小姑娘带着警惕的目光,傅靳才反应过来自己的行径有些出格,追着人小姑娘屁股后头跑,不怪人阿兄摆出要赶人的模样。
傅靳当即道歉,道完歉,还想多说几句,就被覃九寒没什么温度的目光冻到了,默默闭上了嘴,目送两人离开了顾家。
*
却说沈蓁蓁,离了顾家,刚刚那副小可怜模样瞬间变了,圆圆杏眼笑得弯弯的,眼角微翘,嘴角含笑,两个梨涡如同含了蜜一般,娇娇的讨喜模样。
覃九寒见她傻笑模样,心下不由有些好笑,刚刚还吓得小脸惨白,拽着他袖子的手抖得不成样子,现在又一副乐呵呵的模样了,果真是没心没肺的小丫头,便忍不住语带嘲讽开口,“不怕了?”
他就是看不惯小丫头傻乎乎的样子,明明被人欺负了,也不知道还击,旁人替她还击了,她反而还乐呵呵的。
不知说她没心没肺好,还是说她天性良善好,成日对外界毫无戒心的样子,让人操碎了心还不自知。
偏偏自己还总是一边嫌弃,一边又忍不住替她操心。
大概是老天爷见他上辈子日子过得太悠闲了,便丢给他这么一个娇娇的惹事精。
沈蓁蓁人娇娇的,但并不是没眼色的人,对旁人的情绪很是敏感,一听覃九寒略带嘲讽的语气,立即笑得更甜更乖了,伸手去牵男人袖子,软软道,“有你在呀!”
摆明了是在讨好他,手段还相当的简单拙劣,但覃九寒莫名觉得内心十分舒爽,仿佛夏日里饮了一碗沁凉的山泉水一般,通身舒畅。
覃九寒心头那一丁点不爽快,顷刻间消失殆尽了,取而代之的,是难得的好心情。
他想,大概是小丫头笑得太甜了,语气也太真诚了,撒娇的模样也可人疼。
虽然是个蠢丫头,但宠一宠倒也无妨。
沈蓁蓁见覃九寒脸色放缓,虽然还是没什么表情,但眼神蓦然温和,便晓得自己把人哄好了,不由得有些骄傲,抿唇偷笑。
果然阿婆说的对,男人也是要哄的呀。哄一哄,便大狼变大狗了!
然而,此哄非彼哄,她并不知道绞面婆子的哄同她现在的哄,实在相去甚远。不过,那种“哄”,大概杀伤力会比现在大得多。
*
乡下的日子总是忙碌而宁静,白日忙着田中庶务,夜里则伴着清脆的蛙声入睡。
眼看着炙热的夏日悄然而过,丰收的秋天伴随着田中沉甸甸的饱满麦穗悄然来临了。
自从被覃九寒救了两回,蓁蓁便不像从前那么畏惧男人了,虽然还是不敢像对着李丽娘那般同覃九寒撒娇,但偶尔两三回,却是敢的。
对于沈蓁蓁的改变,李丽娘自然是乐见其成的,尤其是看见小叔子在蓁蓁面前时,无论是语气也好,还是表情也罢,都温和了不止一点,李丽娘便更加觉得自己不是在乱点鸳鸯谱。
小叔子的事很顺利,但李丽娘却不见得有多么高兴,私下唉声叹气的,还不敢让其他人知晓。
她嫁入覃家快六年了,至今还没有子嗣,覃家虽然没有长辈催着,但她心底多少有些不好受。
从前家里穷,生了孩子也不见得能养得好,暂时不生也算不上什么。
现在家中境况好了许多,村里的果子生意,这半年光是分股,覃三寿一人便得了近百两银钱,更遑论同样占股的覃九寒,一件刺绣便能赚几十两银钱的沈蓁蓁了。
可是,日子好了,大夫也私底下看了,汤药也一副都没落下的喝了,李丽娘的肚皮却始终没什么动静。
她不由得有些焦虑起来,甚至听了旁人说鹤山庙的送子娘娘很灵验,也半信半疑决定试上一试。
所以,大清早,李丽娘便拎了一篮子的香烛和鲜果,领着沈蓁蓁一道前往鹤山庙。覃九寒自然不放心两人独自去,便也当做游山玩水般陪同两人。
鹤山庙因地处鹤山山顶而得名,又兼庙内有一高僧,便格外香火旺盛,求子的、求举业有成的,来来往往皆是香客。
李丽娘抱着心诚则灵的心态,便打定主意要亲自爬上鹤山山顶,可怜沈蓁蓁娇娇弱弱,也只好咬着牙一同爬。
李丽娘见沈蓁蓁额上浮着一层细细薄汗,平日光滑瓷白的小脸红彤彤的,与平日娴静乖巧的模样大相径庭,喘着气跟在她身后,心下愧疚,便和小叔子商量,“要不你带着蓁蓁坐轿子上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