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大年纪了,还被阿娘握着手嘱咐,李丽娘眼热热的,“哎,晓得了,我都听阿娘的。”
李大娘瞧闺女满脸红光的,方才女婿态度也殷勤得很,才放了一半心,接着又忍不住替丽娘担心起来,“闺女儿,娘和你说啊,女人家怀孕了是大事,但你该注意的还是不能忘,可别让旁人钻了空子。女婿现在有闲钱了,盯着的人多着呢!”
李丽娘不以为意,她和丈夫感情好,从前没有孩子,她尚有几分忧心,现在是完完全全不担心这些了,便反口劝阿娘,“娘,没事,三哥白日待在店里,夜里同我待在一处,哪里去沾花惹草?”
李大娘急了,闺女咋不开窍呢?
她也不吞吞吐吐暗示,干脆把话直说了,“莫说别处,你家里头不就有一个?那模样长的,别说男人了,便是我一个老太婆也忍不住多瞅几眼!”
李丽娘失笑,捂着肚子笑了半天,“娘,你说啥呢!我和三哥把蓁丫头当妹妹的,三哥连蓁丫头的嫁妆都偷偷备好了呢!”
李大娘傻眼,紧接着,李丽娘又道,“再说了,您就光瞅见了蓁丫头模样好,就没瞅见我小叔子一直在旁边盯着呢!”
李大娘一回想,还真是,她一进门,就被那丫头的模样晃花了眼,光顾着看她了。
李大娘有些不好意思,她也不是个坏的,就是担心自家姑娘吃亏,现在知道了内情,反而替蓁蓁说起了好话。
“不错不错,你小叔子是个有出息的,配那姑娘正合适。就像戏本里说的那个……”
李丽娘接过话茬,“郎才女貌。”
李大娘才乐呵呵拍手,“对!就是郎才女貌,天上月老系的红绳。”
李丽娘心中很是赞同,可不就是天赐良缘么!落难的姑娘家那么多,也没见自家小叔子大发善心,个个都领回家来。
领回来也就罢了,初时还说要寻个良人嫁出去,现在倒是自个儿护上了,就如护着小鸡崽似的,连躲懒不出门都要管着。
回忆起近些日子,小叔子日益开窍的模样,李丽娘神色愉快,在心里暗自思量起来,三哥给蓁蓁备的嫁妆指不定就快用上了。
待过了这个年,她也该同蓁蓁透透口风了。
第28章
流言蜚语这东西, 说来是有几分玄乎的。
有的时候,费尽心思精心策划,也不见得一定能有成效。有的时候, 抱着勉强一试的心态, 反而能闹得满城风雨。
河边, 凌西村妇人搓洗着手里的衣裳,一边说些闲话。
“诶,你们听说了吗?黄家和覃家正说亲来着呢!”
旁的消息不灵通的妇人诧异,“说啥亲?黄家哪来的闺女儿?”
观她诧异神色,众人都哄笑出声, “黄家没闺女, 覃家有啊。”
旁人提醒, 那妇人才意识到这一点, 忙凑上去打探,“蓁丫头不是准备说给他们家覃二郎的吗?不然,丽娘那么好心思,当妹妹养着, 连家里的活都不让做。”
绞衣裳的大娘直起身来, “你那都是老黄历了!读书人,都忌讳那个啥……啥瓜田李下, 要真是打算娶回家, 肯定不会带回家养着。再说了,覃家二郎日后是要做官的,哪里会在乡下娶个丫头, 也没那官夫人的架子呀。”
说起官夫人,大家的第一印象都是满头金钗、通身富贵、威势很足。
再不济,也得是个性子硬气些,上拢得住夫君,下压得住后宅的,像沈蓁蓁这样被人打趣一番都羞红脸的,委实不像个官夫人的料。
方才那妇人还是满肚子疑问,忍不住要打探个明白,便继续问,“你们咋个晓得覃家和黄家说亲的呢?”
“黄小大夫对谁都笑眯眯的,好说话得很,但也没见她对哪家姑娘多瞅一眼。可你看看黄小大夫是怎么对覃家那个蓁丫头的?光是送药,我就瞅见两三回了!”
“是啊,年三十那天,我都瞧见了,黄小大夫还上了覃家的门哩!”
“可不是么,丽娘她阿娘前天不是来了?肯定是说亲事呗。要不大过年的,谁还上出嫁的闺女家串门子?”
众人七嘴八舌,分析得头头是道,仿佛自己亲眼目睹了两家说亲的整个过程。
方才询问的大嫂半信半疑,迟疑道,“这话可不能乱传!姑娘家的名声重要,你们可别忘了上回顾家那事了,覃家二郎可不是个好糊弄的儿郎。”
她话音刚落,气氛顿时僵了。
方才说的起劲的几个妇人也都偃旗息鼓了,嗫喏道,“这哪里一样!我们又没造谣。不提了,不提了,等两家定亲你们就晓得了。”
众人又将话题岔到旁的话题上,但方才这么一通聊,流言彻底就坐实了。
*
过了几日。
白家医馆。
白家医馆的药童瞥见门口一抹白纱,连忙满脸笑迎上去,机灵奉承,“小姐怎么来了店里?阿毛给您倒水?”
白思思难得给了个笑脸,旁边的丫鬟就塞了几个铜板过去,轻声打听起来,“黄大夫出诊去了?”
问出诊去没,自然是想知道黄执此时在不在店里。
阿毛把铜板贴身藏好,奉了茶水上来,“今日可不巧,黄大夫刚往刘老爷家去了。”
眼看着刚刚还有些笑模样的白思思黑了脸,阿毛连忙把话往回补,“要是早知道您要来,那黄大夫肯定让旁人去出诊了。”
白思思这才脸色稍霁,但还是有些爱答不理的。
阿毛年纪小,但人机灵得很,知道白思思是白家唯一的小姐,他一个小小的药童可得罪不起。
估摸着黄执还有好一会儿才会回来,阿毛赶忙嘴甜劝起来,“小姐,这风大,您往里走。小的估摸着,黄大夫还有一会儿才能回来呢,您要不去里头歇着?”
他这么一说,白思思也生怕脸上肌肤被吹糙了,平日那些个香膏都白抹了,就由着丫鬟前头开道,去了药堂后院。
白思思虽然去了后院,但还是留了个心思的,没走远,就在正后头坐着,和前面药堂也就隔着一层薄薄的屏风。
药堂里有什么动静,屏风后的主仆俩听得一清二楚。
白思思暗暗想:这回总不会和黄执错过了!
白家没有子嗣,白邈就她一个独女,自小养得白思思骄纵自我的性子。
因为白邈看重黄执,将他视作亲传弟子一般,因而黄执时常出入白府。
碰见的次数多了,白思思就动了点女儿家的心思,倒也不是对黄执如何情根深种,只是遇见那温和儒雅的少年,多少有了些“同他在一起也不错”的想法。
又加上白邈看重黄执,黄执日后极有可能接了白邈的衣钵。这么一来,她这个白家小姐,若想还过像现在这般惬意的生活,最好的法子,便是嫁给黄执。
打着这样的主意,白思思便使了些手段,时不时和黄执来个偶遇,找个诸如借医书的理由和黄执搭话。
次数多了,黄执大概也看出点端倪了,就开始躲着白思思了。
白思思来,他就上门出诊,要不就干脆去药农那收药材,总之,白思思来五回,能见着他一回都算是运气好了。
这回同以往没什么两样,黄执望见白思思的身影,便早早出诊去了。因此,白思思坐了大半天,灌得满肚子茶水,愣是连人影都没见着。
她正满肚子火气,就听见屏风外几个妇人进来,大概是乡野村妇,一进来就嗓门极大,说话带着点土气。
白思思觉得扫兴,正要走人,就听前头提到了黄执。
想起黄执也是乡下人出身,外边那几个村妇说不定与他是同村人,白思思敛了脸上的嫌弃之意,侧耳细细听。
药堂内,妇人正同药铺伙计讨价还价,“诶呦,我们都是你们黄大夫的同乡,我姑母就住黄大夫隔壁,这几文钱就算了吧。”
药铺伙计面露难色,“您这可为难我了,大婶子,我也做不了主。”
白思思听他们翻来覆去就是几句讨价还价的话,觉得有些无趣,想着既是黄执的同乡,那便卖个人情给她们就是。
她朝丫鬟耳语几句,丫鬟便出去和药铺伙计吩咐了。
得了主家小姐的吩咐,伙计自然不会不依不饶,很快收下银钱,给几位大婶舍了零头。
妇人们还当伙计是看在黄执的面上,和身旁的人道,“咱可是占了黄大夫的便宜了。”
她身旁的人乐呵呵,“这有啥的。等黄大夫成亲那日,我让我姑母替我送个礼就是。”
两人一道边往门外,一边聊着天,“黄大夫真同覃家那姑娘定亲了?我还打算过些日子为我那侄女跑一趟呢……”
话音渐渐远去,丫鬟小柳看着小姐的脸刷的黑了下来,连大气都不敢喘了,嗫喏着,“小姐……”
白思思干等一下午,本就满肚子火,现下听了黄执要同别的姑娘定亲的事,顿时火冒三丈。
她白思思,在黄执眼中,难道比不上一个村姑?
她本就是骄纵自我的性子,素日里做事还分轻重,但怒火冲昏脑子之下,也顾不得什么轻重是非了。
吩咐丫鬟喊马夫把车停到后侧门,白思思没同旁人说一句,便催着马夫往凌西村去。
虽说不是情根深种,但她对黄执也算得上是费了些心思,他的出身、喜好,都打听的一清二楚,晓得父子二人住在凌西村。
马车一路到了凌西村,又兼丫鬟向村妇打听了一番。
说来也是极巧,白思思只依稀听见几句覃家姑娘,找不对人家很寻常,偏偏覃家将近十户人家,除了覃家的沈蓁蓁,恰恰就没有适婚年龄的姑娘。
就这么瞎打听,主仆二人竟然真的找对了门。
到了覃家院门外,丫鬟有些害怕,扯扯白思思的衣角,“小姐,说不定只是那些妇人胡乱编排,咱们回去吧。”
白思思本也有些发憷,但丫鬟这么一说,反倒激起了她的反骨,一咬牙,直接推门进去。
入眼是整洁雅致的院落,院子角落里白雪皑皑,院落中间积雪扫得干干净净,没有寻常农户家那般雪化之后腌臜。
屋里的沈蓁蓁和李丽娘听见开门声,还以为是去商量造房一事的覃家兄弟回来了,既没在意,也没特意起身迎。
皆是一家人,本就不讲什么虚礼,再者,一个孕妇,一个畏寒,兄弟俩也不放心她二人出来迎,出门前特意嘱咐了两人在屋内待着就好。
所以,当白思思推门进来的时候,两方人都是懵的。
沈蓁蓁率先站了起来,疑惑望着来人,“姑娘,你找谁?”
回神的白思思上下打量着蓁蓁,看她肤色如雪,两颊微红,眼角眉梢一股子纯然天真,和她一路走来见到的村姑截然不同,比她这个真正的小姐还要娇,内心既惊讶又嫉恨。
李丽娘到底阅历多些,一看白思思的眼神,就知道她来意不善,对蓁蓁似乎很有敌意。
她手扶在腹部,缓缓起身,走上前和白思思打交道,“姑娘,你可是寻错人家了?”
白思思勾唇一笑,面露嘲讽打量着二人,“不过是个小小村姑,劝你不要肖想不该归你的人。”
沈蓁蓁和李丽娘对视一眼,两人一起发懵,这姑娘脑子有病吧?
换做平时,李丽娘才懒得多费口舌,早喊丈夫来赶人。偏偏今天丈夫和小叔子都不在,这姑娘又带着个丫鬟和马夫,怎么看都是对方人多势众。
李丽娘微微一笑,“姑娘,你大概是寻错人了,我家蓁蓁自来是个乖姑娘。”
白思思没把李丽娘看在眼里,也懒得和一村妇说话,朝丫鬟使了个眼色,让她把李丽娘拦在一旁,省得她碍事。
“你做什么?”沈蓁蓁急了,丽娘姐姐怀着孩子,要是伤了,可就出大事了,她厉声警告,“你放开我姐姐!”
她疾言厉色的模样,是照搬自家阿娘教训下人的表情,很有几分威慑力,吓得小柳怔怔放开了手。
沈蓁蓁瞄准时机把李丽娘扶了回来,扶她坐下,然后以保护的姿态站在李丽娘的前面,和白思思一行人对峙。
白思思见自己的丫鬟反而听沈蓁蓁的吩咐,登时脸上挂不住了,一个小小村姑也敢和她叫嚣。
她恶狠狠瞪了小柳一眼,颐指气使看向沈蓁蓁,“你倒有些姿色,只不过,模样好看有什么用,黄执不会娶你的。你这姿色,想攀高枝儿倒不难,要我帮你牵线吗?正妻不行,做小倒是很相配……”
白思思娘亲去得早,自小就由奶娘带大,奶娘倒是个忠心的,只是嘴臭得很,骂起自己儿媳句句狠辣。白思思自小耳濡目染,平日大家闺秀模样装的好,真到了这种时候,本性就暴露无疑了。
沈蓁蓁气坏了,她性子软是真的,但任由别人指着鼻子却是另一回事。放在平时,她定是觉得委屈,吧啦吧啦掉眼泪了。
但是现在,家中没有做主的人,李丽娘又怀着孩子,她下意识就觉得自己不能太软乎了,得强硬一点,不能让人觉得她们好欺负。
沈蓁蓁学着她阿娘教训找上门来闹事的小妇的模样,脸上露出个浅笑,“姑娘,若是我真的和黄大夫有什么,寻上门叫嚣的您,才是那个做小的吧。毕竟,我可没有为了个男子,就不分青红皂白、不顾姑娘家脸面,一派泼妇做派。”
白思思气得涨红脸,被人指着鼻子骂没教养,她那还忍得住,嘴上说不过,手上却是忍不住了,挥手便要一巴掌朝蓁蓁的脸扇去。
沈蓁蓁侧身躲过去,同一时刻,护主的红豆猛扑上去,一爪子挠在白思思的脖子上,三道血痕登时滚出细碎血珠子。
白思思一声尖叫,沈蓁蓁趁机把红豆抱回怀里,警惕看着对面目露凶光的马夫和正慌乱尖叫的主仆二人。
白思思拿帕子捂着脖子,眼神凶狠,声音有些歇斯底里,“把那猫给我摔死!还有那村姑,你把她给我拉过来!”
得了命令的马夫很快走近,沈蓁蓁知道红豆惹了祸,今日恐怕不能善了了,赶忙把红豆往地上一放,拍拍猫脑袋,示意它快跑。
红豆犹豫了一瞬,从窗子跳了出去,一身肥肉狂抖,朝后院狂奔去。
马夫见猫跑了,不由得有些急,恶狠狠盯着蓁蓁,伸手摁住她的肩膀,在李丽娘的尖叫阻拦中,硬是拉着沈蓁蓁到了白思思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