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的‘君上’是我爹爹?没想到你居然见过我爹爹。”云瞳想起刚才一幕幕,怒气陡然而发:“大清早在这小园之中,模仿他的样子,你要干什么?还是想着拿什么鬼话来骗我?”
“我没有模仿君上,也没有骗你……”从奕含着眼泪:“眸眸……”
“住口!”自从爹爹去世,这个小名除了相依为命的皇姐,四位共过患难的叔叔,谁还敢叫!谁还能叫!云瞳怒不可遏,猛地挥起一掌。
“七姐?”沁阳扑上来拦住云瞳:这是怎么回事?刚才看着两人赠答花枝,大是暧昧,怎么瞬间闹成了这样?七姐竟然要打从奕?
云瞳握掌成拳,狠狠盯着眼前的男人:“你是什么东西,也配叫我的名字!”
“……”从奕颤抖着嘴唇,两行痛泪滚滚而下。
云瞳拂开沁阳,慢慢撤步,凶狠恼怒的眸光仍紧紧锁住从奕:“别再让我看见你学我爹爹,否则……从奕……哼!”她猛地转身,飞掠出门。
沁阳只觉眼前一花,人已不见,怔愣了一下,才想起回身去看从奕,见他呆呆望着园门方向,缓缓倾倒身躯,美丽的脸庞上满是晶莹剔透的泪珠儿。久久之后,一声呜咽,惊飞了树上的黄鹂。
一园春光,尽化断肠景致……
……
叶恒直睡过晌午才勉强起身梳洗,回到自己的院落,先吩咐小仆从们:“我从凰都带来的行李不必收拾了,再添上几件衣物,预备装车。”
话还未完,便听沈莫在门口笑道:“你怎么知道明日就要起行?王主说了私房话么?”
叶恒避开他揶揄的目光,撩起帘子进了里屋:“雪璃葛相月前就从玉渊动身了。若是不等皇子殿下,王主早已赶赴青麒,哪儿还能留到今日?”
沈莫随他也坐到了椅上,一叠声地要求开饭。
“你还没吃么?”叶恒看看日头:“这都什么时辰了?”
“是啊,这都什么时辰了?”沈莫笑道:“小西等你教他练功夫呢,一早上也没等来。”
叶恒羞恼地瞪了他一眼:“沈兄,你一个劲儿地跟楚先生学,小心王主以后不要你。”
沈莫一窒,余光扫到他耳上,又见着了那个白玉小环,便开口问道:“这是王主赐下的不是?我惦着仔细看看呢,却一直不见你带。”
叶恒便摘下来递到他手上,自己倒了一杯温水,慢慢喝着。
沈莫捏着那小环,翻来覆去看了几遍,见里面镶着一个“眸”字,奇道:“这是王主的徽记?我还以为会是个‘英’字呢。”
叶恒见他只是好奇,并无当日的异样,暗暗松下心来。“这是王主的小名,我听两位总管叫过。”
“哦。”沈莫还了回去,心中却在想:不知表姐的耳饰上刻着什么?一枝兰花还是“寅客”两字。
“沈兄?”
“啊,没快带上吧。”沈莫把耳徽还了回去,见仆从们摆上饭菜,不觉又笑:“你不是都好了么?怎么又吃上这些大补的东西了,不怕上火?”
小仆替叶恒答道:“沈使大人有所不知,侍寝第二日的饭食王府里都是有特定规矩的。这在外边,好多凑不齐,只能将就。这个您别动,是鹿鞭……”
沈莫举到眼前看了看,直接丢进叶恒碗中。“我怕留鼻血,你快着吃吧。”
叶恒皱了皱眉,还是夹了起来。
一时两人闲话,说起葛千华的行程来,沈莫便道:“她还没到洛川呢。听说是为那位新娶的正君,病病歪歪,走一日要歇两日。真不明白,带着这样的累赘出门做什么?就为了给别人看看,她年过半百,还能娶回绝色美人?”
叶恒笑道:“哪是这个缘故?沈兄你说笑了。葛千华老狐狸一个,最是擅长谋算。你看她歇着的地方,那一处不是重镇要塞?见人说话都费功夫,一天两天还不够用呢。皇子正君病弱,可是个极妥当的说辞。”
“喔,这样。”沈莫扒拉了一大口饭,又问道:“赤凤被咱大胤灭掉她不管,怎么一打青麒就跑去了呢?青麒还没有赤凤富呢。”
“青麒比赤凤位置紧要,又与雪璃接壤,若被大胤灭了,整个东中南就练成一片了,她焉能坐视?”叶恒放下筷子:“不过我总觉得,葛千华此行似乎并不单单只为救青麒。”
沈莫疑道:“五国重臣皆在洛川,这是要会盟了?”
叶恒摇摇头:“王主让老青泰交出赤司炀,以报屠城嫁祸之仇。光这一点,雪璃和青麒就不会同意,否则便失了日后大举出兵的理由。”
“什么理由?”
“为赤凤复国啊。”叶恒冷笑道:“有一位皇嗣在手,那不就名正言顺了?”
“那……”沈莫也撂了碗筷。“早晚要打,王主何必还去洛川?”
“一来是先礼后兵。”叶恒答道:“二来嘛,现在除了赤司炀,五国都不想开战。雪璃是幼主登基,国势不稳,金乌是自顾不暇,玄龙是怕引火烧身。咱们大胤刚破赤凤,也需暂时休整。至于青麒,重兵压境,吓都要吓死了……王主此去,先不管会与雪璃达成何种默契,青麒都是得割肉放血。”
“你是说那位凌霄宫的皇子?”沈莫问道:“听说李后对他疼爱备至,真舍得送来大胤?”
“儿子再亲,也亲不过江山社稷。”叶恒一嗤。
“那为何只要这位宫主?”沈莫皱着眉头:“我听说青麒是要送太女为质的?”
叶恒笑道:“沈兄你不知道,老青泰半年前新得了一个幼女。李后无嫡,便将这个孩子抱到身边,惦着日后也学雪璃奉幼主登基,太后垂帘,这才撺掇着要把已成年的太女送来为质。他们打得如意算盘,也不想想,凭王主之智,圣上之谋,这点小伎俩会看不出来?”
“那圣上和王主的意思是?”
“既然暂不打青麒,自然是让它内政越乱越好。要来心肝宝贝似的皇子,留下惶恐愤怨的太女,两方面都牵制着把持朝政的李后……此计大妙。”叶恒眸中精光锐闪:“还有青麒的株洲三城,如今已被王主先行攻下。合江天堑已非三国共有,而是只属我大胤,再打洛川,一马通途。沈兄,跟着这样的主子和妻……实是你我之幸。”
沈莫心中一动,望向他那对熠熠生辉的眸子,见其中不仅有对主上十足的忠诚和敬佩,更有对情人浓烈的激赏和眷恋。一时两人都是痴住。
忽听得院子中传来楚添的笑声:“思思在这里么?”
第131章 耳徽
楚添一进屋子,先就看见了叶恒耳上多出一个徽饰,不禁笑道:“呦,阿恒,恭喜了。”
叶恒明白他的意思,恭恭敬敬团身一揖:“多谢先生。”
“谢我何来?”楚添故意一皱眉头。
叶恒垂首答道:“谢您慈心妙手,一路救护,时常教导。”
楚添笑嘻嘻扶起他来,方要说话,却听仆从来回:“叶使大人,东西都收拾好了,这便装车么?”
“装车。”
楚添奇道:“怎么这称呼没有改?你家英王不该是个瞻前顾后、吝惜名位之人啊?”
沈莫抢着答道:“这可和王主无关。阿恒刚去李季大营时,王主就命大家喊他公子了,谁知等他回来,自己却不肯应承。王主为此生了好大一场气呢。”
楚添看着叶恒微微摇头:“这名位你是不敢要呢?还是不稀罕要呢?”
他怎么也这样问?叶恒心中一动,话就含在了喉中。
楚添已又接道:“这些日子处下来,我知阿恒你甚有胆量,凡事都爱争先,若说不敢当这大胤二百多年来暗卫中的第一人,怕是小看你了呢。想必还是嫌英王给的这个位分低,你瞧不上吧?”
叶恒连忙答道:“绝非如此。”
楚添似笑非笑:“既然你方才给我鞠了躬、道了谢,不是个糊涂男儿,我便再教导你几句:英王能给你这个名分,以她现今的位置已然不易了。若是再进一步,莫说会被清风御史们弹劾,便是那位爱她护她的皇姐也不能答应。你可知道现在外面都怎样传她?冲冠一怒为红颜,好色滥情,不守尊礼。她为一个暗卫怒杀督查长老,又为一个色侍遣使奉上国礼,在世俗之人眼中这些举动已是莫名其妙、不可思议了,在因循守旧的老臣眼中更属离经叛道、行举荒唐……得妻如此,不知你和聂赢还想怎样?”
叶恒一怔。
楚添一双黝黑深邃的眼睛紧紧望着他:“阿恒,英王给你这个耳徽,大有深意,不知你可明白?一来她是真心喜欢你,二来就为你不肯应下名位,她怕你身无倚仗,会遭人觊觎利用。不说别的,如果现在大胤皇帝恼怒你迷惑她爱妹,下旨召你回宫……奉诏不奉诏,英王便要作难了。若不奉诏,往轻里说,她姐妹间会生嫌隙,往重里说,抗命不遵,她的王位兵权只怕都得交出。若是奉诏,你可知道,离开了她的庇护,你落到外人手中,下场如何那就难于预料了。正因顾虑此节,英王才未雨绸缪,赠这一个耳徽。众人看见了,知你是她心爱之人,才不好轻举妄动。皇上就是想处置你,也要三思而行。”
叶恒左手抚上那个白玉小环,心潮澎湃,一时不能自己。
沈莫暗中叹道:“不想一个女子能为她心上人做到这般……我这辈子也不知有没有福气,能得表姐如此相待?”
楚添见他两个都沉默下来,又再劝道:“这些日子,我与阳、盛两位总管闲聊,才知道英王自幼被其母抛弃,是和父亲及他们几位叔叔在冷宫长大的,因而对男子的态度与其她女人不同,尊重、怜惜也懂得欣赏。尤其是对那些如她父亲一般美貌、有才情、却命运多舛的男子,极易由怜生爱。当世之中,像她这种另类的妻主真是打着灯笼也没处寻去。你们不懂珍惜,有的是男人珍惜呢。”
忽尔想起内弟凌讶,不由笑道:“英王多年来只在军中,还没见过几多男子。若是遇到心志纯一,才貌双全,肯不忌世俗,同她生死相伴的好男子,说不定就和我家凌小笑一样,眼睛里再留不下别人了……听说大胤上京将开侍子之选,不知多少人家想趁机将儿子送入英府呢?到那个时候,英王身边可就不再是仅你两个了。你们若还不省事,随意作践她的苦心……嘿,前程堪忧!”
沈莫咬住下唇,一味低头。
叶恒捏紧了指尖,低声说道:“我昨夜已与王主说明了心意,她……我……”
“那便好。”楚添扬唇一笑:“思思也不在你们这里,是被英王抱到哪里去了?”
叶恒和沈莫这才知道云瞳午时将思思从乳公怀中抱走,说是要和她单独亲近亲近,此时还未送回。
“不知孩子怎么哭呢!”楚添叹了一口气:“这会儿她该睡下了。”
正说着,有仆从来回:“王主有命,明晨启程赴麒,请暗使大人们及早预备。”
沈莫瞧了一眼叶恒:“又被你猜准了。我不信就这么默契,真不是王主一早告诉的?”
叶恒微微一笑,又问楚添:“先生您也同去洛川么?”
“我过些日子再去。”楚添答道:“才到这里,我得缓缓,且家妻还有些事要办。”
这两日确实未见凌笑,叶恒暗自猜度:他们来自安城,安城就在雪璃边境之上,却并不依附,是一个很古怪的所在……一抬眼见那仆从仍矗在面前:“你还有何事?”
仆从咧嘴笑道:“王主还单有话吩咐您。”
“我们也听听。”楚添耳朵最尖,立刻笑着问道。
仆从对着叶恒“嘻嘻”笑答:“王主还传叶使大人今夜去侍寝。”
叶恒俊脸一红,见楚添边笑边靠近自己,一把扣上了腕脉。
“她倒是食髓知味,也不叫人家歇一歇……这妻主当得可真是不体贴。”
叶恒挣脱不得,由着他轻轻重重诊了一番,又听揶揄道:“你那内息修回来了,三夕五夕的不妨事。可若是想要个宝宝,还得等些时候……到那时,光吃药膳不顶用,最主要的是得让妻主欢心畅意,要不我再教教你?”
沈莫见叶恒不好意思起来,便笑着告辞了。
一时楚添捉弄叶恒够了,方款款儿地溜达了出门,见阳春守在外面,“哎喂”了一声:“您老对英王可真是疼爱到了骨子里。既托了我,我也应了,还不放心么?”
阳春笑道:“我是来告诉先生一声,思思回她住处了。王主请您这些日子费心照看她。”
“嗯。”楚添眉开眼笑:“我和思思投缘,就怕你们不让我为她费心呢。”又朝门里努了努嘴儿:“你的意思,我和他们俩说了,小莫怎么想我不知道,阿恒倒是不笨。”
“我听夏弟、三月说了那几档子事儿。唉,怎么王主碰上的这几个男孩子都如此倔强。”阳春望着院门,无声叹了口气:“王主和君上一样,心地良善,性子慈软,对身边人宠惯非常,我就怕……”
“怕什么?怕英王辖制不住他们?”楚添笑道:“那您可是杞人忧天了.”
阳春也笑了笑:“不是怕这个,是怕他们不懂王主。王主是我从小看着长大的,我最清楚一个事儿,她的心不能伤,一旦伤了……”
楚添一愣,转而点了点头:“是,我也看出来了。不过,日子都是自己过的,英王和她的男人们处久了,经过些事儿,自然也就明白彼此的心意了。有道是女孙自有女孙福,您何必忧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