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赢身子猛就一僵。
小夭惊慌失措地看了过来:“少爷……”
聂赢深叹了一气,整理衣容,对小夭吩咐道:“你和大蛮把这细作带入我内帐,无令不要出来。”
“是。”小夭极是忧心,却也无法,只得和大蛮一起,先将叶恒架了进去。
聂赢等他们安顿妥当,自己带上面具,方向外喊道:“请钦使进来吧。”
便有几人戴盔穿甲,佩剑而入,当中一个穿青纹棉袍的男子见了聂赢拱手行礼:“聂中郎,别来无恙?”
聂赢一见来人,心中便是一紧,却仍恭恭敬敬退步还礼:“王总管好。”此人乃玄诚荫司马府内堂总管,最得信用。
王总管微微一笑:“大司马想念中郎得紧,命我替她过来瞧瞧。中郎可还是原来样貌?”
聂赢缓缓摘下面具,半抬着头,垂眸说道:“是。”
“呦……”王总管仔细看了又看,不住叹道:“不过一月,中郎颇见清减。这等回去,还如何承欢侍宴?”
内帐里,小夭听见这句,立时就淌下泪来。叶恒看了他一眼,心中也觉一抽。
聂赢默默伫立,一言不发。
王总管斜睨着他,眸光中皆是冷意。
半晌,聂赢低声说道:“想必李将军在大司马面前有所进言,说……”
“她说紫胤设下奸计,离间聂中郎。”王总管把话打断。“大司马对中郎一向宠爱有加,岂能被人蛊惑?”
叶恒听到此处,疑惑地看向小夭和大蛮。那两人对视一眼,也都觉有些奇怪:大司马何时变得这般清明了?
聂赢垂下头安静地答道:“谢大司马。”
王总管又道:“大司马另让我问问中郎,守这芦城的可真是紫云瞳么?”
“正是。”
“确定?”
聂赢顿了一下,坚定地说道:“必是紫云瞳无疑!”
王总管捻着胡须,大皱眉头:“大司马也猜到了。既然紫云瞳在此,中郎就快些回军吧。”
聂赢猛然抬头,右拳拢在袖中早已紧紧攥起,一见王总管两眼冷冽地看着他,缓缓又垂下了头,低声说道:“总管可否上禀大司马:紫云瞳困于芦城,若能一举败之杀之,则我大龙再无心腹之忧,六国战局亦将改观。如此良机,失不再来。能否容些时日,让聂赢继续领军。待此战结束之后,聂赢心无牵挂,愿终身侍奉在大司马驾前。”
内帐中,小夭和大蛮都是捏着衣服,死死捂住口鼻,不叫哭出声来。叶恒心中也是一叹。
“中郎此言差矣。”王总管眉头皱得更紧:“紫云瞳其人,武功强霸勇悍,心机深重诡异,最是不好对付。她岂会被困在小小芦城?难道就凭聂家男军和连云寨一群乌合之众,能败六国的常胜将军-紫胤英王?大司马说了,这定是紫云瞳故意设计,有所图谋。中郎不可上当。何况……
大司马对中郎疼爱甚紧。当日允你出京领兵,大司马在府中是日日后悔,夜夜难眠,生怕你在阵前出个好歹,损伤了这副风流体貌。她老人家这才不顾年事已高,亲领大军,来作你后盾。若是对阵紫胤其她人也就罢了,你耍耍花枪,杀败几个人,玩个尽兴,大司马也就由着你性子折腾了。可偏偏遇上的是紫云瞳,那可是我龙国的瘟神。
听说她以男子为鼎炉,修炼邪功,最喜欢武功高强,内力深厚的绝色男子。你若被她抓去,只怕性命不保。大司马闻听此事,焦虑万分,哪里还能容你去阵前玩闹?”
叶恒听得一阵恼怒:聂赢乃才能之将,智勇双全,他在芦城与王主几番较量,都占着上锋,直把王主愁得寝食难安,日夜苦思胜他之法。玄诚荫竟说他是在阵前玩闹?若不认可聂赢之能,只将他看作自己后院色宠,为何当初还许其领军出战?难道这位玄龙大司马平日处置兵戎大事都是这般儿戏么?
聂赢明知自己不该再争,可思前想后,万分不甘。他一撩衣袍跪下求道:“请总管大人代为美言,再宽限几日,聂赢能胜这一战。”
王总管冷眼瞅他半日,忽然笑道:“大司马在营中日夜想念中郎,叨念不绝,几成病症。我还以为中郎也必如此,相思难耐,情潮汹涌,一定也想早些回去侍奉。怎么?中郎方才说,芦城这里才是心之牵挂?中郎心中不念大司马,却牵挂着谁来?”
聂赢一下窒住,默默起身。就在这时,忽听帐外有女子急切喊道:“阿赢,阿赢?”却是谢晴瑶径自闯了进来。见着帐中景况,也是一愣。
王总管斜眼觑着她,阴恻恻问道:“这位是?”
聂赢暗叹一气,低声答道:“这位是连云寨谢寨主,与我大龙联兵,共围芦城。”
“噢,失敬失敬。”王总管随意拱了拱手,眸中尽是不屑:“李将军说聂中郎率男军出战,规矩众多,等闲不许她军中女子靠近。大司马也常提起,聂家在玄龙颇有名声,门户一向森严。我还以为真是如此呢。谁知今日一见,大不相同。谢寨主登门入室,如在自己家中,便连中郎的闺名,也能随意呼叫。”
谢晴瑶看看聂赢有些发白的脸色,开口替他解释道:“你误会了。我与你家中郎早年就已熟识,他姐姐聂战与我金兰结义,胜似同胞。我视阿赢为亲弟,故来相助。”
“原来如此。”王总管似是根本未信,理也不理谢晴瑶,仍对聂赢说道:“我临来之时,大司马说了:哥儿都是爱俏,独自在外,哪有不招蜂惹蝶的?她老了,白发丛生,皱纹新添,比不得年轻女子们会讨你的欢心。中郎正值青春,若见了紫云瞳花容月貌,难保不惹动情肠。便是这位谢寨主,容貌风度,也属难得,中郎与其多日相处,只怕也有几分动心。大司马说着难过,我还解劝来着,只道中郎不会忘恩负义,学庸夫所为。不曾想,还是被大司马料着了。你为了她两个人,真不想回去了……”
聂赢退后两步,脸色煞白。
“哪里来的老货,敢当着我面造谣?”谢晴瑶气得英眉倒竖,挽起袖子便要揍人,忽听聂赢叫道:“二姐”,朝她摇了摇头。谢晴瑶忍了再忍,狠瞪那王总管一眼,拂袖而去。
王总管见谢晴瑶挥拳要打自己,缩头偏身躲在了聂赢身后,见她出帐去了,才又恢复了刚才的气势:“中郎,大司马让我带给你两样东西。”说着一挥手,身后之人便捧来一个托盘,上面放着一个小匣。
王总管打开匣子,给聂赢看里面两格,一侧放着一颗药丸,另一侧摆着一把小金匙。
聂赢目光凝住,一动也不动。
王总管笑道:“大司马近一年来为你也费了不少心血。每月炼制出这一颗蜜丸,不知耗掉多少奇珍。大司马说了,中郎若不想回去,她不会勉强。她对你的恩情,也无需你报答。这最后一颗,慷慨赠送,就此与你别过。”
聂赢紧紧咬住内唇,气息有些不稳。
“至于聂家的门楣家声……”王总管阴冷一笑:“大司马也交待了,中郎一介男子,就不要管那些事了。早点嫁人,找个归宿才是正经,记得到时候隐姓埋名,莫说是出自大司马府的色侍,以免妻家另眼相待……这把钥匙,可解你下边的贞锁,等解下来我还要带回去,大司马想留下作个念想……大司马对中郎可谓仁至义尽。中郎,你好好想想,该当如何行事啊?”
聂赢盯着那匣子,目光越来越黯淡,半晌都不作声。最后还是上前,颤着双手捧起那颗药丸,仔细收在怀里,又将匣子盖好,还给王总管:“等天亮稍作安排,聂赢就去见大司马。请总管先回一步,将这钥匙……带去复命吧。”
第65章 别赢
谢晴瑶等在帐外,抱肩低头,敛息收神,细听帐中动静,愈听愈是皱眉。过了好一会儿,才见那王总管带着随从耀武扬威地走出帐子,一眼不睬自己,扬长而去。谢晴瑶盯着他的背影,呸了两口,忽听里面传出小夭和大蛮的哭声,急忙转身入帐。
大蛮锁着叶恒站得稍远,小夭正攀着聂赢的手臂嘤嘤泣求,见她进来,也顾不得男女授受不亲,抹了一把眼泪,直接拉上她的袖子哭道:“二小姐,你劝劝我家少爷,那大司马府可是万不能再回去了!你不知道,少爷在那里受过什么样的苦……”
“小夭你过来。”聂赢沉声打断他。
谢晴瑶与叶恒都是举目望去:见聂赢手扶书案,伶仃孤立,脸上血色褪尽,眸光却仍如静水。不知从何处钻进来的冷风吹动着他宽大的黑色衣袍,簌簌作响。
小夭呜咽着,慢慢松开了手,转瞬却扑过去跪下,双手紧紧抱住聂赢:“少爷,你就听我一句……”
聂赢身躯微颤,凤眸之中光华尽去。他弯下腰欲扶起小夭,却觉手上脱力,连拉几下,都拽不起来。小夭仍是俯头大哭:“你要是不答应,我就死也不起来……”
聂赢看着他深叹一气,从怀中掏出那颗药丸,拿干净帕子层层包好,递到他手里:“拿回去交给管叔。就快到月底了。”见小夭摇头不接,又看向大蛮,示意他过来收好。大蛮使劲儿抻袖子擦眼睛,狠心背过头去。
聂赢等了半日,终于也有些支持不住,腿一软坐到身后椅上,苦笑一声:“你们也不听我话,让我有事还托谁去?”
刹时帐内哭声大作,小夭和大蛮都是泣不成声。谢晴瑶长叹一声,走过来接去那小小布包,放入怀中:“我替你去一趟吧。”
聂赢垂首致谢,又轻声嘱咐道:“让管叔先碾成粉,兑在奶里,再喂给思思吃,别呛着孩子。要是苦,就掺上一点糖。”话语亲切,眸光温柔,竟似含着一丝宠溺。
叶恒默默想着:“思思是谁的孩子?”
谢晴瑶点点头:“你放心吧。”又向聂赢看去,终是忍耐不住:“阿赢,你再想想,此番回去,玄诚荫不会放过你的。”
聂赢眸光骤冷,停了一刻,忽而轻嗤一笑:“她舍不得杀我呢。”
“可她会折磨你。”小夭扬起头来,不顾一切地摇着聂赢的膝头:“少爷,少爷,天下之大,咱们哪里不能安家?你一身的本事,哪里不能建功立业?便是为思思小姐,天涯海角,上天入地,总能寻到名医良药。你怎么就非要把自己搭进去?困死在这个局里。”
聂赢任他声嘶力竭地喊着,始终沉默不语。
叶恒静静看他半晌,突然问道:“聂将军,思思小姐是冠军侯的遗腹,你的甥女么?”
聂赢一凛,偏头看来。
叶恒又问:“她是得了病?还是中了毒?”
聂赢凤眸大开,猛地扫来一束寒光:“莫要打她的主意,否则我不会放过你。”
“你误会了。”叶恒冷笑了一声:“我只是觉得奇怪,不管那孩子是生病还是中毒,怎么只有玄诚荫的秘药能救?”
谢晴瑶眉头一皱:“阿赢,这是有些令人疑惑,你想过没有?”
聂赢盯着叶恒,眸光越来越冷。叶恒反瞪回来,唇旁始终挂着冷笑。两人对视良久,聂赢方转向谢晴瑶说道:“此事我知道得很清楚,实与大司马无关。”
叶恒冷哼一声,也偏过头去,不想再理他。却听聂赢又道:“二姐,本想助你一臂之力,谁知事与愿违,反倒连累了你。小弟真是……”
谢晴瑶摆手止住:“你我还客套什么?只是联兵不成,玄龙撤军,我连云寨便成了一颗弃子……”
聂赢深带歉意,却又轻轻摇头:“不是弃子,翠屏山上还有紫胤数十万担军粮,紫云瞳不会视之不理。”
“你的意思是说……”谢晴瑶抱臂沉思。“可紫云瞳不会轻易答应我的条件。”
“那就再加上一个筹码。”聂赢丹凤眼斜着一挑。
谢晴瑶顺着他的目光看去,见叶恒倒吸一口凉气,退后两步,被大蛮铁臂钳住。
“好。”谢晴瑶眯眼一笑,登时喊进几个连云寨的下属吩咐道:“把这个胤国美人带回山寨,明天我就尝尝他的滋味。”
叶恒临被押出帐子前,挣扎着又扭转回头狠瞪了聂赢一眼。“聂赢,闭云香与春思绿梦引,我叶恒记下了。”
聂赢凤眼轻阖,听如未见。手下一使力,将小夭猛地拽了起来:“速去备马,今夜,只怕还要再会一会紫云瞳。”
……
芦城
沈莫一脸急切地踏入议事中堂,不及跪倒,就高声喊道:“王主,玄龙退兵了!”
“哦?”紫云瞳双目嚯地睁开。“快说。”
沈莫站到舆图前,指着芦城说道:“就在刚才,围城的兵马皆向后撤去,分三个方向,一奔正北,一奔西南,还有一支去往聚秀亭。只有奔北的军马颇显混乱,其余两支皆是有条不紊。”
紫云瞳托腮沉思:“谢晴瑶回连云寨,应走西南。李季回师玄龙,当奔正北。去聚秀亭方向的,难道是聂赢的男军?”
沈莫答道:“夜色正深,分不清楚。王主,该追哪一支?”
云瞳敲敲书案:“三支兵马分行,这又是聂赢之策。只是他为何不与李季同行,非要孤军走聚秀亭?”
沈莫想了一下,答道:“离间计成,李季应是与聂赢生了嫌隙。莫非聂赢自己也觉心灰意冷,要离开玄龙另谋出路?”
云瞳缓缓摇头:“聂赢对玄龙忠心不二,纵使受些委屈,也不会叛国私行。他应该是料定,一旦撤军,我必追击。你方才说离间计成,起嫌隙的不只是李季与聂赢,还有玄诚荫与谢晴瑶。谢晴瑶被我构陷,不会再投玄龙,一定是先回连云寨再做打算。她劫去我数十万担军粮,我不能弃之不顾。聂赢若与李季联兵后撤,两相比较,我定然会追击谢晴瑶。聂赢与谢晴瑶有旧,他不希望仓促之间,连云寨被我攻破,陷谢晴瑶于危难之中。”
沈莫恍然:“他与李季分兵,王主才会重新考虑追击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