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沈莫大惊,反手拉住孙兰仕的胳膊:“哪里受伤?现在如何了?”
孙兰仕心中一动:他果然不知道……
“伤在肩头。”
“我看一看。”沈莫边说,边将手移了上去。
“已经好了。”孙兰仕借机搂住他的腰,把头靠在他颈侧,立时感到怀中人一僵,心下暗笑。“你也不来看我。定是在英王身边得宠,忘了表姐了。”
“我没有!也不会!”沈莫挣脱开来:“表姐,我喘不上气了。”
孙兰仕失笑:这就喘不上气了,看来紫云瞳没动他,还是那般青涩。如此一想,心中喜悦,便也不再难为他,收回双手,低声问道:“你陪英王到底去哪儿了?”
沈莫退开几步,不知该如何作答,半晌才道:“别问了。”
孙兰仕不由眯眼冷哼了一声。
“表姐,你……”沈莫小心翼翼地问道:“生我气了?”
“我不敢生暗使大人的气。”孙兰仕走回桌边。“兰仕失言,请大人勿怪。”
“表姐……”沈莫有些张惶。“我不能说。王主不让说。”
孙兰仕也不答,半晌深长一叹:“摘纱的暗卫可以婚嫁。当年樊将军跟随睿王出生入死,建立功业,博取勋名,之后就向睿王求娶了一位暗卫……不过旁人难有这样的荣耀。”顿了一顿又道:“再说凭你这副容貌,英王自有垂怜,也不舍得赏人。你跟着她,荣华富贵唾手可得。我该为你高兴才是。”
“表姐……”沈莫才听得她说樊将军云云便急得走了过来:“你知道的,我不是那样的人!我,我盼着你出人头地,早达心愿。我会一直等着你,等你来,提亲……”话音越来越小,几不可闻。他垂下头去,脸红心烫。
孙兰仕摇头冷叹:“小莫,你不知道,像我这种身份的人想要出人头地会多难。没人赏识,没人提携,纵有满腹才华,也全然无用。傅大将军已将我引荐给英王,可英王的心意却是难猜,今晚我赶过来她就没见……”
沈莫拉起她的手:“你千万别灰心。英王是很好很好的人,她一定会重用你的。”
“很好很好的人……”孙兰仕眸光锐沉:“怎么个好法?”
“我,说不上来,就是很好很好……”沈莫使劲想着,忽然真想到了一事:“我跟她说,自己不愿困居后府,浪费粮米,想建功立业,征战疆场。她都同意了。”
孙兰仕一楞,听他又道:“我是男子,她都能如此相待,何况是你?表姐,你那么有本事,有才华,假以时日,她一定看得到,一定能给你机会。”
孙兰仕沉默不语,暗暗思索。过了半晌,轻轻拉起沈莫:“小莫,以后遇事帮帮表姐,通个消息出来,我也好顺着英王心意说话做事,早些立功。表姐真的是想早点……早点不这样和你偷偷摸摸地相见……”
“嗯。”沈莫红着脸点了点头。“我不能出来时间太长,先走了。表姐你多保重。”
孙兰仕点头,凑近他脸庞似乎还有话要说,说不出口,轻叹一气。沈莫不知为何只觉她要偷香,心如鹿撞,玉面早羞,不等她朱唇贴上,已飞身掠出屋外。
孙兰仕缓缓坐回床榻,也不点灯,又呆了许久,心头一点不快总是消散不去:英王……很好很好的人……
……
沈莫摸黑回到住处,闭了房门,才喘一口气,冷不丁听见有人说道:“是沈兄么?这么晚你去了哪里?”
沈莫激灵灵打个寒战,他脑子里还全是表姐落寞不甘的面容,正心疼着她的怀才不遇,都没发现房中竟有别人。
屋子里的烛火依次点亮,却是叶恒坐在桌旁,正冷冷看着他。
沈莫抹了一把额上冷汗,赶紧起身。“你怎么还没休息?”
“沈兄不是也没安睡么?”叶恒缓缓坐下,审视着他:“那夜初到凰都,你带着鞭伤也要外出,见我悄悄跟从,你假装去练夜功。今夜你又是去哪儿了?”
“我就是去练功了。”沈莫强作镇静。
“哼哼。”叶恒一阵冷笑:“子时我去你练功的地方看过了,你没在,现已丑时一刻,你才回来,这大半时辰你在哪里?莫说是看月色清幽,又起赏玩之心。”
“我……”沈莫咬住下唇:“我今晚换了一处练功。”
“哦?”叶恒盯着他有些躲闪的目光:“你自己的习惯自己都没注意过吧?你随身之物有固定收放之处,每次取用之后,都是物归原处。这屋子里的摆设也是,自你住进来之后,从无挪动。你喜欢的东西再破再旧也不愿丢弃,总是细心收藏,不时翻看。沈兄是个长情的人呢。所以月牙刀能练得那般纯熟,内力也是深厚无比。此非心性坚定,百折不回之人不能做到。这练夜功之地么?第一次你是见我跟踪,随意寻了一处,练过一刻便即弃之。之后几日,你四处挑选,试过几处才寻得真正心仪之所。既已选定就不会随意更改。何况今夜你已在那里练过,地上有脚印,树上有刀痕,这皆和往日相同。”
叶恒说到此处,微微勾唇,目光却锐如冷箭:“沈兄,你究竟是谁?来此何干?”
第80章 画戟和药膳
沈莫心头凉彻,叶恒所言,他半句都反驳不出。
叶恒也不着急,给自己沏了一盏茶,轻轻嘘着,眼睛不时扫过沈莫,另一拳却握在桌下,片刻也没有松开。过了半晌,忽见沈莫也走到桌旁,端起自己刚晾好的茶水一饮而尽。
“随你怎么想。我名沈莫,现在是暗卫,就这些。”也不管叶恒是何表情,他又说道:“你也不用紧张,我不会杀你……干嘛杀你呢?我困了,要睡觉,请你出去。”
此言更出叶恒意外,他眉头一皱:“沈兄,不和小弟解释一二么?”
“没什么可解释的。”
“你不怕我禀报英王?”
“随便。”沈莫一边说,一边抓住叶恒的胳膊,直接把他推出门外,“砰”的一声把门撞上。
叶恒愣在当地,半日方敲了几下门,低声说道:“我不管你是谁,想干什么,若你敢伤害她,我必不饶你。”
等了一刻,听里面传来沈莫的回答:“我不会害人,更不会害她!”
……
在阳总管亲身照料下,叶恒数日都静养在床上,按时进补吃药,自觉复原很快。就只那内力总是聚不到一处,每一调息,腹下都隐隐生痛,心中百般焦急,面上却不肯显露出来。又见沈莫自那夜之后,每日晨起都过来自己这边,也不说话,待上一时半刻便告辞离去。
这一日他又起身要走,忽被叶恒叫住:“沈兄,你有什么话不妨明言。”
沈莫看了他一眼:“我就是过来看看你恢复得怎么样,并无别话。”
叶恒笑了一下:“这也成了习惯?”
“也许吧。”
叶恒见他走至门边掀起帐子,便又说道:“沈兄,我不会心软。等见到王主,就向她禀明你的事。”
沈莫僵了片刻,转头看了过来,眸光深黑,辨不出什么。叶恒刚想劝他说出实情,忽见他惨然一笑:“好。恐到时不能话别,今日先赠一言:祝你康复如初,心想事成,今生能长长久久陪在英王身边。”言罢径自去了。
叶恒也不知心头是何滋味,怔了许久,长叹一声。
再过一日,沈莫没来。叶恒忍不住问向身旁仆从。那仆从答道:“沈使大人去武库了。”见叶恒脸显疑惑,又忙解释道:“王主说要赠给沈使大人一件趁手的兵器,阳总管让大人先去挑选样式,确定分量,再请有名铸师打造。奴才还听说,王主要在上京王府修一处大演武场,说沈使大人好骑射,专给他跑马玩的。”
话里话外不无艳羡。叶恒听得一愣,下意识摸出那半瓶九花墨玉膏来,在手中不住摩挲,忽而想到一事:暗部并不教授弓马对阵,难道王主不知?沈莫说他未服过漪澜草汤,王主也不查证?她素日心细如发,洞若观火,难道会出这样的纰漏?
叶恒暗自摇头,又想到:若不是纰漏,她对沈莫为何不起疑心,依旧宠爱如初?她隐而不发,是借此事另有谋算,故布金钩,还是对沈莫心存爱惜,情不自禁?我若前去禀报,会不会搅了她的计划,伤了她的心?若是我在暗中相助,能将沈莫劝解回头,岂不更好?
一想到暂时不用去向云瞳密报,心头竟似卸下千斤巨石一般,松快许多。转而又想:沈兄为人耿介爽直,不擅造作,若为人所制,必深有苦衷。他若肯说出来,我也可为他分担一二,只是他素来是个闷嘴的葫芦。那日芦城之别,他对我说物伤其类,真真令人恻然。他祝我心想事成之时,焉知不想着自己也能陪伴王主长长久久呢!
那仆从见叶恒出神半日,怕是自己说错了话,便来劝道:“叶使大人,您莫多心。等您大好了,定然也能搏得王主爱幸。那日子有的是呢。”
叶恒强笑了一下,打发他出去,却望着窗外发起呆来:自那日回到凰都,王主再没来看过自己了。想是有韩少爷那样的美人守在身边,如何还能想得起别人来……
不想到了午时,沈莫披着一身霜雪又来探望,进门便说:“阳总管嘱咐我来这里守着你,直到他回来。我知你不耐烦见我。我只坐在这里,你就当看不见好了。”
叶恒听得苦笑:“沈兄,是你不肯同我说话,哪里是小弟不耐烦见你。”便命人下去备饭。
一时摆好碗筷,两人同坐桌旁。沈莫上眼一看,满满十几盘碗,全是药膳,不觉笑道:“这才多少日子,看你都养胖了,这补得过了头吧?”
叶恒无奈一笑:“阳总管每日督着,我也不能不吃。”
“阳总管还不是奉了王主的钧命。”
叶恒心中一动,端起一碗药粥,轻轻吹了吹,又放了下来。“不知王主在做什么?她自己的伤养好了没有?”
桌上这些东西沈莫实在吃不惯,尝了两口,便丢了筷子皱眉说道:“别问我,我也一直不曾见她。”
叶恒愣了一下,眉目间转瞬又添了苦涩:“韩少爷武功上佳,可是临敌对阵并无经验。王主身边有什么事,真怕他应付不来。”
沈莫抬眼看他,忍不住说道:“顾崇说你好吃醋,还真真儿是的。王主出巡并没带着韩少爷,他每日就在凰都闲逛,要不就去城门口等着迎接楚先生。我还受命暗中护着他几回呢。”
叶恒俊脸刹时就红了:“沈兄,小弟是担心王主安危,谁吃醋了……”心中却暗生欢喜:原来她是巡营去了,并不在府内。一时将沈莫、韩越之事尽皆放开,心怀舒畅,连喝了两碗药粥。
沈莫命人去取自己院中的餐饭,又对他说道:“今儿个楚先生就到了,阳总管就是陪着韩少爷去接他。听说王主让韩少爷专门替她招待楚先生,我看他高兴着呢。”
叶恒点点头:“我这里也没什么事。你一上午都在武库忙碌,想必累了,就回去休息吧。”
“不行。”沈莫正色推拒道:“我是奉命前来,自己可不敢随便就走。王主怕你那漪澜草药瘾发作,身旁不让离人的。她可是把你放在了心尖上呢。”
叶恒垂着头,脸庞红得发烫,半晌才出声问道:“你挑了什么兵刃?”
“还是长戟,就是加重了几斤分量。其实,我也使不上了……回头你替我谢谢王主吧。”
叶恒闻言一怔,见沈莫正盯着银头筷子发呆,不禁叹道:“顾崇把那件紫貂大氅弃在牢里,伤了王主的心,你别学他。她既送你东西,就是有深意藏在其中,你且好好珍惜吧。”
“咦?”沈莫眸光一亮:“你不打算向她告发我了?”
叶恒狠瞪他一眼:“记住那天你自己说的话。若是伤害到她,我绝不会饶你!”
沈莫剑眉斜飞,目若朗星,光彩熠熠:“我怎么会害到王主呢?若真出了那样的事,我必把性命赔还给她!”
两人方吃罢午膳,就见小西从外面进来,递给沈莫一张大纸:“沈使原来在这里,叫我好找。这是武库那边画好了的兵器样子,王主已经看过,添改了几处,让送来请你过目,看还有什么不妥。”
叶恒也凑了过来,见那纸上画着的戟头原是单刃单耳,皆被云瞳改作了双刃双耳,两耳又画成月牙的样子,添了一缕蓝缨,戟杆上注明要画上彩绘,又在空白处标注了尺寸、重量,厚度,十分细致。叶恒暗生羡慕,又一眼瞥见小西正裹着那件白狐披风,心中大不是滋味,开口讽道:“小西,你穿这个不好看,小豆子披着个大雪球一样,快换了去吧。”
“谁说的?”小西不高兴地瞪大眼睛。“大家都说我穿这个玉树临风呢。沈使,你说是不是?”
沈莫刚把兵器图样叠好塞进怀里,听见叫自己,便瞧了一眼,认出是日前叶恒下翠屏山时披在身上的那件,不由笑道:“还好。不过没有你阿恒哥哥穿着耐看。”
小西噘着嘴:“我不就是没有他高么。” 又白了叶恒一眼:“王主送给你,你不要;人家穿上了,你又不乐意。忒是小心眼,难伺候。顾哥哥说你装,韩哥哥说你假,总管伯伯说你犟,寨主姐姐说你别扭……哎呀,你说你活得累不累?”
叶恒脸色由红变青,由青变白,作势要打小西,被沈莫一把拉住:“你跟个小孩儿较什么劲儿?”
小西一溜烟跑出门,兀自笑道:“你再想让王主送你东西,那可难了。”
正闹着,听外面一阵喧哗,原来是韩越和阳春盛夏陪着楚添到了。叶恒与沈莫都赶紧迎出院子。楚添看见叶恒,一把就搭上他腕脉,细诊了一刻笑道:“好得真快。英王给你吃什么好东西了?可小心上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