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喜欢你!
不,她爱着你!
她以为你被我劫持了……雀翎军中哪个奴才敢亵渎君上?可紫云瞳不知道我还活着,你是我的夫郎,我想怎么和你亲近就怎么和你亲近,哈哈哈……跳过来了吧,你看她真的跳过来了。
她离你越近,就离安稳越远。
敏弟,你不知道,你就像一块魔石,能销掉女人最后一丝理智。你织就的情网,虽然有很多漏洞,可紫云瞳就是冲不出去……因为她从没想过要冲出去呵……
敏弟,你这么美,这么高洁,这么慈悲,却是红颜薄命,像天宫的仙子坠落凡尘,一出现在紫云瞳眼前,她就被迷住了,她怎么忍心让你萎谢泥零呢?紫云瞳敬爱她的父亲,凡是有一点点像孝贤皇后的男子,她都会生出怜惜。敏弟,你看看自己,容貌殊丽,才能出众,心地善良,命运多舛,你的一切美好到处受人诟毁,就像花眠一样,被叫作祸国的妖孽。你不知道自己有多像他,你不知道紫云瞳会有多爱你!即便你隐藏心机,暗中谋算,虚以为蛇,另有情衷,即便她知道你并不是她父亲那样痴情的人,她也不愿放手!
不,你其实是个痴情的人。
敏弟,你痴情于我。
你十一岁就同赤氏定亲了,在母皇四位皇女中,你对我一见倾心。我当然值得你倾心,我是太女终选,将继社稷,能让你名正言顺地成为凤后,享受与你的美好最相匹配的尊荣。是,这一切没能实现,大凤被紫胤侵灭,凰都被紫云瞳吞占,你变成了一无所有,四处被人逼凌。我羞耻于自己的无能,护不住你的美,你的好,可紫云瞳自诩盖世英雌,又给了你什么呢?一座离她居处不远的独居小院,一枚时刻宣示主权的刻名耳徽……
云瞳忽然把目光从离凤伸来的手指尖移向了他的左耳,那里空空荡荡,只除了一抹血痕。第几次了?他摘去那颗西海大珠的次数,她都数不清了。
再有,紫云瞳,你一遍遍暴怒着去占有他,听他叫你紫卿,看他为你火热,自欺欺人地说:他是你的……你也清楚,他并不是你的!
让你初解人事刻骨难忘的元服之夜,在他看来不过是一缕缥缈无痕的春梦。你冒天下之大不韪放弃四城换回的佳人,还要靠服用春引才能与你重度良宵。你夜夜耕耘满心期待早结硕果,他却隐瞒了吃过檰梨的事,根本不想为你生儿育女。恨不恨?紫云瞳,怒不怒?
他睡在你的身边,可谁睡在他的心里?你百般探问,一筹莫展。听见赤司炀在狱里的那些话,你就慌了。因为她说的你不是没想过,而是不愿想,不敢想。
敏弟是为了报仇才回到你身旁的。你害他失国亡家、污身丧名,他焉能不恨!其实,他被韩飞送来给你元服,就是一计。
赤司烨的笑容很冷:你明白为何我不叫敏弟殉死了吧?因为我还想和他在人间团圆。初时他不知道,以为我死了,听见韩飞欲献美人于大将军王,就自告奋勇。他很谨慎,不急报仇,为先勾住你的魂儿,就说什么“两两相忘”。紫云瞳,是不是这句之后,你就再没忘记过他?
云瞳的手指颤了一下。离凤看得清楚,以为她是在召唤自己,心中一喜,忙勉力往她身边爬去。
你把他送到寺中,本想日后再做安排,谁知顾崇插了一手,把敏弟送回了徽州,之后种种,皆出意料,他又落回韩飞窠里,知道了雀翎军的秘密。赤司烨摇一摇头,叹了口气:春藤馆定妆日,敏弟看见你来,这才登台吹笛。四面都是敌人,多情英王不会看着心上人掉进虎口,一定会将他赎回身边。
我很怕敏弟行事冲动,要知道对付你,一击不中会受大害。幸好,他足够聪明,没上韩飞的当,去干什么“偷私印炸通口”的傻事,而是大义凛然地骂了你一通,让你更加敬重他,喜爱他,想更多了解他。
他随你回了上京王府,处处谨守公子的规矩,不越雷池一步,也从不在你跟前抱怨。他任由你的王族亲戚们刁难,禁受你总管叔叔们冷眼,更有甚者,被卑贱的小侍奴们暗嘲。你看在眼里,更添了无数怜惜。
千秋宴,葛芃受命而来,借敏弟那个批命来挑拨你和皇姐的关系,我也以为这一次,他真的在劫难逃了。不想……他竟用一番动人的表白,在屠刀之下救回了自己。
紫云瞳,那些情话,你一定深深记在了心里吧?就从那一刻起,你深深爱上了他,因为他懂你,懂你一切抱负,也懂你所有烦难。可也从那一刻起,你在他面前失去了自信。你怕自己有朝一日会辜负他,辜负他这份美好和懂得;也怕自己会配不上他,呵呵,道安法师说敏弟生来大贵,凤凰偕飞,谁都想得到他,谁也都怕自己不是法师口中承命之人。配不上,就意味着死亡。我赤司烨配不上,在世人眼中死了,赤司炀也配不上,已经死了。下一个会轮到谁?你这眼瞳异色的妖种么?一出生就害得不可一世的母皇合江大败,损折紫胤无数精兵强将,害得曾受万千宠爱的父君进了冷宫,终身废死。钦天监说你是冤孽,碧落大祭司说你祸国殃民,你配得上和敏弟凤凰偕飞?紫雲圖要杀敏弟,是为了她心爱的贺兰清澄,也是为了你。她知道你,你越是表现的对传言不屑一顾,心里就越是对它惶恐万端。因为只有天命,是你怎么努力也左右不了的。
天命……云瞳的眼珠仿佛定住了一样,眨也不眨。
二火案后,你失爵罢权,闭门在家。你的叶恒、冯晚,乃至从奕、韩越,与你死别生离,就剩一个阿凤,你不敢把他放在皇姐眼皮之下。当他拦下你说要一起走的时候,你立刻就点了头。重回赤凤,你让他看你的丰功伟绩,澜沧坝怎么□□稳固,百姓们怎么乐业安居,禾苗茁壮,稻谷满仓,女娣们争先投军,说要跟随英王建功立业,对比我当年只会拿钱修庙,筑碑祭神,你觉得比我更得民心。
可敏弟的心并没有偏向你。
早在你去丰宁打猎的时候,我派一个担户和他联络上了。不知他心意是否如初,我暂未表露身份。他在神机堂留言:誓报太女之仇。我先你一步看见了,这才放心。我故意留着那张字条,看你是何反应。呵呵,果然,你还是不忍心处置他。
紫云瞳啊,你始终不肯相信他并不真正爱你,你想着他和聂赢不一样,玄龙未灭,聂赢的家人爷姥还在,有所牵挂可以理解。而敏弟孑然一身,无依无靠,离了你寸步难行,应该更好征服才是。你竭尽所能,给他你所能给予的一切,你等着他,一直等着,等到今日,你为了他来自蹈死路。
这局虽是你六姐恭王紫云昂给你设下的,其中却也有本殿无数心血。你在路上听见笛声为号还给敏弟买了把笛子,让他吹什么《相见欢》,《长相思》,你以为那是他吹给你听的吗?敏弟那双手,弹琴,作诗,持碧玉杯喝茶,拈黑白子布局,怎么能去碰油锅糊台,给你摊什么凤凰蛋?
你等不来他的心,因为你不懂他呵,他要的是凤凰偕飞,青云直上,受万人敬仰。不是和你作柴米妻夫,篷扉自娱,被民奴轻贱。
你把他送去大祭司身边是何目的?想让他清心寡欲,还是想让他为你祈祷福寿?可惜,可惜啊,他更想亲眼看着你一败涂地。是你给了他这个绝好的机会。他赶走顾崇,在我安排之下来到瑶山。我知道一个遇仙洞困不住一条蛟龙,而敏弟的一缕情丝,胜过尘世万千剧毒,能诱惑中了碧落十三香的你。
情的滋味,怎么样?这一回你算是尝尽了吧。
云瞳只觉舌根发僵,忽然想问离凤,那句青方罍上的铭文被冯晚无意间念出之后是不是你送信给了赤司烨?元宵节若怜在夜欢楼被张缤纠缠带了六姐一句什么话给你?清涟信上写着,让我查最不可能的人,那小白鸽落胎有没有你从中掺合……还有,还有……
离凤忍着周身剧烈的疼痛和因云瞳的眼神而从心底不断涌起的巨大恐慌,慢慢靠近她,终于靠近她,就要搭上她冰冷的指尖了。
旁边插着破天匕,血污之下依然寒光凛冽。
“紫卿?”
你还来够我做什么?云瞳的目光扫过了风动铮铭的破天匕:是看我还没摔死,想最后再亲手补上一刀么?
第885章 离魂
就差一点点儿,马上能触到她了,可离凤再没有力气往前爬。四肢百骸充斥着疼痛,一波一波如潮水般涌来,让他只得停下喘气,连叫声“紫卿”也是喑哑模糊。有千言万语要对她说,可说什么也比不上与她携手并肩,生在一处,死在一起。
紫卿,你伸一伸手,我们再不会分开了。就像刚才崖壁间,你那样狠绝地割断白练,你说不会放任我在世间逍遥自在……我很欢喜,比你送我去琅郡找大祭司欢喜。你知道吗?每次你说那些狠话:什么“要带着我下地狱”,什么“让我给你陪葬”,什么“才不留给别人”,我都欢喜……
云瞳看着他的手在离自己只有一掌处停下,忽然想起在沧神庙里收到的那纸供招,阿凤说给赤司烨:他生无可恋,却不敢自尽,是为与太女殿下有约……山河破碎,一身污浊,痛不知何如,然以身侍虎,解救众生,也觉是件快事。云瞳眸中的光黯淡了下来:他从没问过凰都大火是谁放的,从没问过赤司烨是谁杀的,还以为那是因为爱我,不敢问,不愿问,嗬,其实……我今日当着他的面割断白练,割断了赤司烨的生路,还有什么可问的……但,阿凤,为什么,我以前总会想当然地觉得你是有那么一点儿爱我呢?
我看见邀凤阁里你到处摆放的纹屏,觉得那是你想同我一起过平定的生活;我看见你用来盛放爱物的妆匣,一条乌木翘头船,觉得那是你和我一样,忘不了旖旎缱绻的两湖之夜;我看见你写条幅“万古不磨意,中流自在心”,觉得你是在鼓舞我,不以人生一时失意而忘却本心,要努力地担负起国家重任,为天下百姓造福。
原来,都只是我一厢情愿……你是在为赤司烨祈祷平安,是想坐船回去故国,是在时刻告诫你自己,相思之意,虽处逆海,万古不改。
寒露凝珠,或是岩壁滴泉,落到了离凤和云瞳的手边,一滴一滴,像眼泪在汇聚。经过冷秋,便是寒冬,心湖从不静,泪湖早成冰。去岁生辰,他寄来丰宁的礼物是亲手做的一副鞋垫,绣着碧水清波,在我心头搅起涟漪,情话也是惹人遐想:正长夜而不寐。
阿凤,你不知道,今日又是我的生辰,又是我和你独处。那一夜你失身给我,眼泪都流尽了;这一夜我为了爱你,也把气血都耗尽了。
一汩黏腻的热流自腹下伤口处涌出,云瞳知道那是自己的血,方才用身子垫着一只手压住,不敢动,一动怕就要魂随血出,再不能多看一眼她的阿凤。虽然他并不愿作她的阿凤,只想当别人的池敏,虽然这一生爱恨交缠,她终是不愿对他放手。
不愿放,是执念,还是爱?
又想起两湖,天明了,雾散了,他说“请相忘”,她淡然回答:也好。想起从禁狱回到府中,她等着他来解释,一回头却不见他身影,恼怒地差点踹折了百年银杏树,却又只摆了摆手:算了,由他去。又想起知道他吃檰梨避喜后自己那空洞僵冷的腔调:我也不是非要你怎样……口是心非,全是口是心非。
生命随着鲜血的流淌在渐渐消逝,云瞳感觉到了,忽然左手一探,搭住了离凤的指尖。
“紫卿!”离凤的心一下子就热了。
只一瞬,云瞳又把手移开了,移向破天匕,却只能碰到匕身。她紧紧握住,任掌心里鲜血淋漓,任气门处热流汹涌。
“紫卿!”离凤抖着,拼命想往她身边爬,全身却似被枷锁套牢,连伸伸手指,动动嘴唇也觉不能。
紫云瞳,你落到今日这个地步,后悔不后悔?你统一六国的志向,你纵马山河的豪情,你说的“了却君皇天下事,赢得生前身后名”的壮语,皆成黄粱一梦。割断白练,杀了赤司烨,算不算为月郎报了母父家仇。那阿恒和晚晚的冤呢,来不及去为他们伸了……小鬼,小讶,阿赢,一个个不知所踪……想对小白鸽再说一句情话,想对凌霄宫主道声抱歉,今生不能照顾他们了……想告诉清涟,万勿等候……想问莫莫一句为什么……
还有什么未了之愿?想给四位叔叔养老,想听三姐和清澄哥的儿女叫自己一声小姨,想每年带着菊花酒去给爹爹祭扫……还有那些与自己有过牵绊的男子,都辜负了呵……
便是为了他,为了他……云瞳的眸子变成了血红色,转向离凤。
“紫卿!”离凤的心缩成了一团:怎么了,你怎么了?
天空像扯起了黑色大幕,血眸像跳跃着的两蹙火焰,越跳越缓,渐熄渐烬。一层寒冰悄悄覆上云瞳千疮百孔的心,又随着脉息扑向四体百骸,由肩到腕,从膝及踝,封住了所有毛孔,堵住了生命之泉。
初生时谁不是双手紧握,想要抓住世间所有;离世前却是十指摊开,什么都要放下。不甘,不甘又怎样?
离凤呆呆看着云瞳的手捋着破天匕锋垂落,留下两道刺目的血痕,心到极骇已跳动不能。
“紫卿,紫卿?”
死神已在招手,却又玩笑似地拿起回光镜一照。忽然间,离凤看见他那强悍霸道仿佛会永远占有他保护他的爱人,歪下骄傲的头颅,对着他,展眉一笑。
“阿凤,若有来生……你我……不要再遇见了……”
两道黯微的红光“倏地”灭去,一颗闪亮的流星划过夜空,不知坠向何方。离凤心中的情弦骤然崩断,不能忍受的痛苦汇成一股灼热“哗”地喷出了他的喉咙:
“不!”
尖利的哭嚎响彻山林谷底,惊醒河川流瀑,震荡在天地之间。鸦飞兽走,风起花落,破天匕发出一阵哀鸣,似在唱和这一幕悲歌!
寒水剑忽然自鞘中脱出,铮铭作响,割破了沈励膝头;射日弓在骕骦马上轰然一震,戾声不绝,惊了前面孙兰仕的宝马;震魂鞭幡然变色,如血染红;弑神枪杀气升腾,破库而出。雪璃相府后院,不知为何泛起一树银光,上映星河,隔断牛女,惊动了正夜半观星的素问。
“你们看见了吗?”
……
“一颗星星坠下去了。”柳昔停下夜行的脚步,把包袱往怀里紧了紧。
……
六国八方,还未成眠的人们都呆呆仰着头。冯晚对空祈祷,李慕望空长叹,凌讶心头一片茫然。卡在石缝里的顾崇头痛如裂,病床上的清涟芳心不安,昏迷中的沈莫不知喃喃叫谁,摘下哭笑金刚面具的韩越问向桂月栖:“这么久了,怎么还没有你主子的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