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皇陛下旨意……”姚长老抖颤着身躯,刚要开口,即被云瞳厉声打断。
“尔等何敢言武皇陛下旨意……”那一纸诏书又被展开。“窃国、害民、乱军、从逆、贪赃、枉法,背主、负恩、谄谀、巧佞,此十大罪非限暗卫,更及人臣,为社稷之忧,为君王之恶。然列圣虽降以严惩,仍令先行查实,不使臣民有所冤枉。”云瞳直指四位长老:“尔等行事不察,随意冤人且滥施酷刑。曲解列圣之意,深负圣上隆恩。苍天亦不能容!尔等还有何词可辩?”
“英王……”姚长老也哆嗦了起来。“你不能杀我们,我们是暗部督察长老。自古以来,便是当朝君王也要礼敬三分。”
“闭嘴!”云瞳一跃而起,勃然大怒:“大胤,是我紫氏之天下,不是你暗部之天下。就凭你方才之言,罪当凌迟。来人!”
“啊,英王饶命,饶命啊……”辛长老见事不妙,吓得赶紧跪下。李、殷二位也随着他连连叩头。“英王开恩,请允小人回暗部领罚。英王开恩。”
傅临见阳春频频向自己使眼色,知道他是怕英王凌迟四人,惹上麻烦,便不动声色地说了一句:“王帅息怒。”
“王帅息怒。”众人也都随之附和。
云瞳桀骜一笑,先命孙兰仕:“明示其罪,以定罚度。”
孙兰仕看了看笔下所录,暗道:依英王所言,这四名长老行事惊扰列圣、辜负天恩、违背军法,冤屈贤良,肆行无忌,哪里还有命在?这些理由冠冕堂皇,就是回了上京御前,也无人可驳。此时绝不能为四个将死鬼说话。想到此,便朗声答道:“罪五……当诛!”
云瞳点头:“非常之期,便依军法行事。”即命铁甲亲卫:“即在军前,将四人杖毙。”
姚长老面如死灰,被按到在地,犹想挣扎。另三人皆瑟瑟发抖,语不成句。眼见刑杖已摆在面前,殷长老直接晕死了过去。
云瞳亲视行刑,眼见四人被打得鬼哭狼嚎,血肉横飞,骨折气断。想起当年叶秋为救自己被卫府打折双腿、每每督查长老走后一身鲜血的惨况,心中暗暗说道:秋叔,眸眸今日也算为你报仇了。可惜,你不曾亲眼见到……
韩越随意扫了四名长老尸身一眼,目光便定在了云瞳脸上:作她的亲卫,倒也不算屈就……
盛夏靠近阳春悄悄问道:“春哥,你觉不觉得王主刚才发怒的样子很像一个人?”
阳春点了点头,没有回答。若论这份睥睨天下,唯我独尊的气概,英王,最肖先帝……
第97章 瘾发
云瞳在孙兰仕所拟奏章上签了名字,听六月在旁问道“主子,是不是向圣上呈一份密折?毕竟暗部有甚说辞,都是直达圣听。”
云瞳一阵冷笑:“只怕圣上正想听听他们有甚说辞呢。”
“您的意思是?”六月皱了皱眉。
“拆我的台,就是扫皇姐的面子。”云瞳敲了敲椅把,站起身。“上一次为阻止沈莫出师,他们通同作弊,皇姐就隐忍未发。这一次竟派人到凰都挑衅,皇姐还会坐视不理么?这么几个卑劣之徒,居然也能当上督查长老?可想暗部已乱成什么样子了。”
“主子说的是。”三月一拉六月的袖子,撇嘴说道:“这几个人要是放回去还不定胡言乱语些什么呢?杀了最好。”
六月只道她是别有所指:“主子已经当众说了自己亲救芦城,你在檀县办的那档子事也算不得什么了。”
三月一愣,大眼珠骨碌了几下,暗怪自己粗心:立下如此功劳,别人不提,我竟忘了。急忙凑近云瞳,低声求道:“主子,您给暗使大人请功的时候,顺道也捎上奴才呗?”
六月瞧她笑得谄媚,身上一阵恶寒:“瞧你那德性,尾巴都竖到天上去了。”见三月还往前凑,一拎她后脖领子强拽了回来:“你那狗鼻子都蹭上主子的脸了。”
云瞳一笑:“忘不了你们。”
“谢主子。”三月眉开眼笑、又挤上来,还想趁机多讨些封赏,被六月一把推开。
“主子,您干嘛说出芦城的事啊?”
云瞳瞧了她一眼:“我自己不说,玄龙也会替我说。芦城之战已胜,赤凤大局已定,倒不用再遮掩此事了。”复又转身进堂,来至叶恒、沈莫身边,见他们伤口都已处置妥当,忽而想到:暗部私刑酷苛,也难怪两人害怕,之前不愿侍寝,总和我说要“建立功业”等话,想来非出真心……我今日也算明里切断了暗部对他们的控制,以后便该全心归附了吧。拒我的赏赐、拒作我的公子、不顾一切跑到敌国大营那些事,都不会再发生了吧。若还瞻前顾后,辜负我这一番心意……
叶恒悄悄抬眼去看,见云瞳似在沉思,面色沉郁,不若方才温柔,不知是为何故?心中隐隐添了不安。
“叶、沈二使。”
沈莫没想到云瞳开口是这样一个称呼,一愣之后,翻身跪倒。叶恒实在起不来身,只得垂眼应声。
云瞳边想边说:“你二人蒙圣上天恩,出赐本王。既已奉牌摘纱,尊我为主,遇事不可三心二意……譬如今日,你等不经上禀,私见暗部长老,听其乱令,险遭不测……回去好好想一想,莫要再有下次了。”
沈莫看了一眼叶恒,低声答道:“……是。”
“奴才……”叶恒声音有些颤抖:“不会三心二意……”
“那就好。”云瞳也不知自己还想说什么,转眼瞧见韩越抱着寒水剑跟在身后,细想今日多亏了他帮忙,否则自己赶回不及,要出大事。“嗯,你们也谢过月郎。”
沈莫低头,叶恒垂眼,都暗暗咬住了下唇。“谢韩少爷相救之恩。”
韩越不在意地一摆手,朝云瞳笑道:“他们谢不谢有什么打紧,你记着我的情就好。”
……
叶恒被送回自己住处。待料理完伤口,众仆从退下,一个人趴在床上,瞧着手中已空了的装九花墨玉膏的小瓶子,暗叹了一口气。原还盼着王主能亲身送自己回来,说上几句体己话,谁知却是陪韩少爷去看楚先生了。
陪韩少爷……
叶恒将脸贴在冰凉的枕上,出了一会儿神,忽而暗骂自己两声:人家不计前嫌,今日仗义来救,我不心怀感激,反倒计较这些,实在是不该。何况韩少爷现在是客,将来是主,身份、地位都不是自己能比的。他容貌出色,性情率真,岂能不得王主爱重?我便是在意又有何用……
叶恒默默地将小瓶子藏回枕下,转而又想:韩少爷说:王主也喜欢我。
她在城郊粮道巡查,听说我被督查长老问责,那么重要的军务,说放下就放下了,那么遥远的地方,说赶回就赶回来了……叶恒脸红了一下:她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就来抱我护我,吻干我的眼泪。她还跟我说:来晚了……她居然有对不住我的意思,我还不知足么?
贪心太过,会遭天谴。
叶恒想得一阵惊怕,赶紧探手到腹下摸了又摸:万幸那些东西还在,日后我还能侍候她……
她为我脱罪,为我辩白,为我怒杀了督查长老……可是,她处置完那些事,再进门来,怎么就不痛快了呢?她刚进门时叫我“阿恒”,告诉我她来了,我就不用再害怕;为什么后来又改呼“叶使”,音容严肃,似有责怪之意……
叶恒闭上眼睛:是不是她以为我又不听话,生气了?可是长老上门问责,我是真得不敢不见。我,没有三心二意……没有啊……
叶恒把头埋进枕中,遮挡住微微泛红的眼眶,觉得心头有些窒闷。继而又想:此番她和暗部彻底撕破了脸,如何向圣上交代,会不会惹来什么麻烦?为了给我洗刷污名,她亲口承认了私救芦城的事,会不会招来什么祸患?
她临走时说:莫要再有下一次……下一次,不能再连累她……
如此反反复复,琢磨来琢磨去,一时庆幸、羞喜;一时不安、委屈;一时又担忧、愧疚,脑子里凌乱不堪。过了一会儿,觉得周身热烫起来,知道是又发烧了,愈觉泄气:我自到王主身边,有多少日子是躺在床上的?不是养伤,就是治病,连自己都厌恼了自己……
叶恒越想越是烦躁,挪动了一下身躯,带起背臀上一片片火辣辣的疼。忽而,觉出丹田处有一丝丝气流涌动。
“莫非是那针刑扎通了我的内脉?”叶恒试着提了一口气,果然不似平日那般僵死,腹下内息流转,竟有聚水成河之象。
“竟然因祸得福?”叶恒心头骤喜,想赶紧爬起来打坐调息,刚撑着床头抬起半身,忽觉一股尖锐之痛从心口刺出,气血上浮,压止不住,仰头喷出一口鲜血。紧接着,腹下气流也汹涌了起来,如破闸而出的洪涛,冲开穴道,向四体流散开去。
叶恒慌乱起来,想闭气收住,却完全控制不住各处经脉,只觉内息愈涌愈烈,难以忍受的疼痛和令人不安的麻痒也随之遍布全身,似乎要从每一个毛孔破体而出。
“啊!”叶恒大叫了一声,两眼一黑,直挺挺从床上翻了下去。
……
云瞳处理完下剩的军务,刚和韩越在凌笑妻夫对面落座,就见盛夏急闯了进来:“王主,快!叶使不好了!”
“怎么回事?”云瞳立刻站起身。“刚才看他还有精神。”
“想是漪澜草的药瘾发作了。”盛夏急道:“春哥守在那儿,说情况危急,请您快去。”
云瞳脸色一白,匆匆冲出屋门,不妨被门槛绊了一跤。
韩越见她惶急,连忙提醒了一句:“从上头走,还快一些……”话还未落,见云瞳已爬起身跃上屋顶,疾奔而去。
“你不怕她再绊着,从屋顶上摔下来把脸磕花?”楚添皱了皱眉。
韩越叹了一口气:“磕花了倒是不要紧,就是落下来,再上去,耗费功夫。晚到一步,可别见不着了。添哥,麻烦您也走一趟吧。算我欠您一个人情。”
凌笑一听,立刻将楚添护在怀里,瞪起眼睛:“不去。那血了呼啦、吱哇乱叫的,再吓坏我的孩子。”
楚添哭笑不得,偷偷捶了妻主一拳:“你折腾出来的孩子,日后不吓着别人就好,她还能有怕的?”
云瞳刚冲进叶恒的院落,就听得屋里一片“叮叮咣咣”,似是打斗之声。忽然,屋门被从里面撞开,摔出一个人来,正是阳春。
“春叔?”云瞳惊叫一声,连忙迎上去扶住。“怎么回事,阿恒呢?”
阳春一手捂着胸口,另一手指了指屋里:“他……”
“啊……”话还没来得及说完,就听见里面传来一声令人毛骨悚然的惨叫。
“阿恒!”云瞳急忙冲了进去,但见一室血腥,满地狼藉,到处都是摔碎的瓷渣碗片,撂倒的桌椅板凳。叶恒蜷身抱头,就在那些尖利的碎片上翻滚不休,发出一阵阵刺耳的嘶叫。
云瞳伏下身想去抱他,还没等近身,就觉出一股强大的内力向自己打来,赶紧撤步倒纵,又回到门口。“这是怎么回事?”
阳春强撑着走了过来。“他药瘾发作了,可内息却回来了。但又全是乱的,他自己也控制不了。身上应是又痒又疼,要找东西蹭一蹭。”
“这样不行……”云瞳看着叶恒滚得一身血肉模糊,眼睛都红了。“本来伤得就重,再滥用内力,撑不了一时半刻,人就全废了。”
“是。可他现在力气大得很,神智也不清楚,根本制不住。要是硬来,怕更伤了他。”
“这发作起来有没有间隙?”云瞳紧皱眉头。
“我记得秋弟那会儿是有的。”
“那就好。”云瞳反手一推阳春:“您先出去。”
“王主?”阳春一个趔趄。“小心啊。不能点他的穴道,气血倒流,只盼立时就得毙命。”
门从里面被关上了。先是听云瞳轻声哄道:“阿恒,我知道你难受,到我这里来,可好?”接着就传来各种声响,拳头凿墙,头颅撞地,桌椅乱飞,箱柜倒地,几个凳子接连被抛出了窗外,伴随着叶恒犹如困兽般的嘶吼。听得阳春一阵阵心惊肉跳。
“成了!”云瞳在屋内大喊:“快拿锁链来。”
盛夏和沈莫也已赶至,急忙抖开早就准备好的铁链,和阳春一起进到屋内,见云瞳已将叶恒压在了身下,死死辖制住他的手脚。“快一点!先绑起来!”
四人合力,终于制住了发狂的叶恒。
沈莫偷眼打量了一下云瞳,见她也是一身狼狈,发髻散乱,衣衫上沾着血土,额角似乎被什么东西刮出了一条血印。
云瞳却顾不得这些,刚松下一口气,就抱住叶恒的头摩挲了两下:“阿恒,你醒一醒,醒一醒……”不提防怀中人忽然抬头,狠狠一口咬在她胸上。
“嘶……”云瞳痛得倒吸一口凉气。
“王主!”阳春几人都是大吃一惊,过来就要生扯叶恒的头发,掰他的下巴,迫其松嘴。
“别……”云瞳忍着疼,摆手止住:“别再刺激他,咬就咬吧。”胸口处又是剧痛袭来,只觉那利齿已将几层衣衫咬破,直插进皮肉中。
叶恒猛咽了几口流进嘴里的鲜血,似乎安静了一些,慢慢松开嘴,闭眼靠进云瞳怀中。“王主……”
“嗯?”云瞳惊喜的摸了摸他的后脑。“阿恒,醒了?”
“王主……你在哪儿呢?怎么还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