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他哭去!”韩宜埋怨道:“把儿子宠成这副德性,除了会舞几手剑,把书都念成了他自己的那些歪理。心机手段是一点没有,半分也及不上他大哥……只会给我惹事。眼见都要嫁不出去了,他那当爹的还好意思跟我哭!”
听见提到大哥,韩飞眼神顿黯,强自笑道:“娘,英府也不是个好去处呢。不如给月郎招赘一个妻主,就养在颍川家中,时能见面。”
“你懂什么?”韩宜饮尽杯中香茶,瞪来一眼:“圣上自从登基,没有一日不向韩家示好,委曲求全,着意拉拢、我若一味不假颜色,岂非太过不识时务?愈发要招来猜忌。既然早晚都得向她投诚,还不如早作打算。前番宫中已传出话来,圣上有意与咱家结亲,宫中九皇子未嫁,可你已娶正夫,这联姻之事明摆着是要着落在月郎身上。月郎那性子,孤僻乖张,若进宫屈居凤后之下,岂不委屈?我不想送子入宫,就唯有英府一途可选。招媳入赘?简直异想天开。”
韩飞答道:“母亲可不要上了紫雲圖的当!她今日百般笼络,不过是想收回玄甲军权。在她眼中,我韩家是豫王旧部,素有嫌隙。您再怎么谨言慎行,安分守己,她还是要生疑忌。除非咱们母女裁军放权,封印归乡。可若是走到那一步,我韩氏一门不是坐等人来宰割?哼,向她投诚,还不如割据自立。”
“飞儿!”韩宜闻言一震,作了个噤声的手势,凝神听了听,四周并无人息,这才缓缓说道:“大逆不道的话不要讲。”
“母亲。”韩飞有些泄气:“紫雲圖为人阴狠狡诈,绝不可信。当年她屈身侍奉太女,忍下多少常人难忍之事,骗得铁后与太女心软,给她留下了一线生机。结果怎么样?太女身败名裂,断女绝孙。她却继承皇位,登临天下。母亲若忘前事,大祸不远。”
“紫雲圖是怎么样的人,我清楚得很!”韩宜拍了拍女儿臂膀:“不会为她的小恩小惠就失了戒心。可是,你方才说的法子更不可行。”
“怎么不可行?”韩飞劝道:“我韩家高门望族,根基深厚,且拥兵日久,威权自重,豫王所部又唯母亲马首是瞻,立誓相从。如今远征在外,紫雲圖鞭长莫及,更易起事。只要打出为故太女和豫王复仇的旗帜,必得民心拥护,一呼百应。强似仰人鼻息,处处受制,日夜不安。”
韩宜摇了摇头:“你想得太过简单了。先皇临崩,亲召诸王大臣入寝殿,当面宣示遗诏。紫雲圖继位算得上是名正言顺。”
韩飞不以为然地撇撇嘴:“先皇弥留之际,已不能讲话。只怕那份诏书就是紫雲圖自己所拟……当时形势,傅临率紫衫禁军围困皇城,哪个亲王大臣敢不奉诏?”
“不。”韩宜眸光一闪:“祁相告诉我,上京变乱之后,先皇临终之前,曾口述三道旨意,令她撰写:其一,废太女紫云锦名位,以叛国罪论处。其二,着皇三女紫雲圖继大位。其三,追封花眠为后,与她同葬皇陵!”
“哦?”韩飞眉头皱起:“这是真的?”
韩宜点了点头:“先皇,是一代悍主,受胤国百姓礼敬膜拜,犹如天神。你要驳她的遗旨,为她所认定的叛女翻案,能得人心?”
韩飞一窒,听母亲又说道:“我韩家世代忠良,声望素著,在六国之中都享有盛名。紫雲圖虽然忌讳,绝不敢轻举妄动。而你若行此叛逆之举,正好给她送去一个剿灭杀伐的绝佳口实。”
“我……”
“便是不顾一切起了事,大胤和赤凤也都站不住脚。”韩宜继续说道:“紫云瞳领大军在后,两倍于我,其人才干非凡,犹胜豫王。你能败之?若不能,则只得率军入青麒……飞儿,青麒为何要容你?纵然容下了你,你能有今日在大胤之声名地位?”
韩飞倒吸一口凉气,不敢再言。
“何况,家小还在颍川。”韩宜看了看她:“你爹爹的尸骨,你夫郎儿女的性命,也舍得丢弃么?”
“女儿想错了。”韩飞低下头:“娘,我就是有些不甘心!”
韩宜摸了摸她的头:“你不甘心受制于人?紫雲圖也不甘心受制于我呢!她想收服豫王旧部,想坐稳她的宝位,想平灭五国一统天下,都要倚仗我韩家。至于她想娶月郎?我却偏偏不给。”
“您的意思是?”韩飞疑惑地看向母亲。
韩宜笑道:“英王若向圣上开口求娶月郎,你说圣上该如何答复呢?若应了,就是默许我韩家向英王投靠,紫胤之兵三分之二尽在其妹之手,她真能放心么?若不应,英王心有不忿,不愿再为她卖命,又需如何安抚?她姐妹间若生出嫌隙,我韩家不就更为安稳么?”
“母亲妙计。”韩飞恍然。
“如今就看英王的意思了。”韩宜思索了一阵:“其实她肯不肯请旨也没关系……你将英王与韩家梅花子两情相悦的消息漏出去,最好传遍上京,让百姓家喻户晓。”
“是。”韩飞半跪在地上,给母亲捶着腿:“听说这次侍子大挑,胤国有名的佳人都会参选,六国风传,朝野瞩目。酒楼茶肆,热议纷杂。”
“都是怎么说的?”韩宜闭着眼问道。
韩飞笑回:“寿宁侯从贵金想送子进宫,可她家的锦衣郎却被恭王看上了。”
韩宜一嗤:“从后与先皇相继弃世,从家没了靠山,从贵金不得不把儿子送去宫中当了内尚书。也许是想先讨好凤后,再献与圣上……嗬,打得倒是好算盘,只不过事不由她。锦衣郎若被赐予恭王做了续弦,你说从贵金是哭呢,还是笑?”
韩飞笑过之后又皱眉:“至于凤后的弟弟小贺兰,听宫里传出的风声,圣上似乎有意嫁其为英王正君……”
“哦?”韩宜猛地睁开眼睛:“有这个说法?凤后的意思呢?”
韩飞摇了摇头。
韩宜默想了一刻,又缓缓闭上眼睛:“且待月郎的消息传出,再看圣上如何定夺吧。”
第103章 东君
韩越寻到中军主帐,却未见云瞳。留守的亲卫客客气气地告诉他:“韩官人,王帅巡营去了,回来怕是就要升帐点兵。您若无十万火急的大事,就等两日再来请见吧。”
韩越悻悻而归,一路想着心事回到自己营帐,恰在怔恍之时,听帐门里有两个小军正窃窃私语:“不送少爷回颍川家去,还真留在营中么?这里全是女人,多有不便啊。”
“你管那么多!少爷如今是王帅亲卫,是去是留得听上面吩咐,连老侯主也做不得主了。”
“就是说还真留下了?也是。对着少爷这样天仙似的美人,王帅也舍不得放手啊。”小军们一阵窃笑:“这寝帐想来也是个幌子,怕是一到晚间,就得送去那边了……”
韩越听得一阵恼怒,刚要发作,又听里面言道:“还说咱们将军好色无赖,军外藏着美人,王帅不也一样?还是明目张胆地放在营中呢!”
韩越一愣,听另一人问道:“将军又在外面私藏美人了?”
“你何必大惊小怪,回回不都是如此么?”之前那人答道:“听说就在徽州城中一个小院,抓来不少赤凤美貌男子,还从上京请了教养公公,专门□□。将军每有空闲,就去住上一晚,跟逛窑子玩小清倌一个样。”
“啧啧。”两人都是艳羡不已。“听说里面那两个最漂亮的,和咱们小少爷不相上下呢。”
“又闹这些,姐姐真是……”韩越听不下去了,一踢帘子迈进帐门,对着吓了一跳的小军喝道:“那个小院在什么地方?带我瞧瞧去。”
小军们赶紧跪下:“小的们不知……”
“不知?”韩越怒道:“那你们说得这般热闹?有鼻子有眼儿的,好像自己见过一样。当我好糊弄么?”
“小的们……”小军吓得结巴起来:“是,是道听途说……”
“嗯?”韩越一撸寒水剑上的红缨,吓得小军们连连叩头:“少爷,您问玉统领吧,她专替将军管这些事的,小的们实在不知详情。”
“把她给我叫来。”韩越一瞪眼睛:“不许多说别的话,否则……”
“不敢,小的们不敢!”两个小军连滚带爬地逃出帐子,一溜烟去找韩玉。她们都是韩家带出来的家生奴才,知道小少爷得罪不起,那是老侯主和主君的眼珠子,凤凰蛋般的心肝宝贝。
韩玉听说少爷传见,也是丁点不敢怠慢,急急赶来:“少爷,您有事只管吩咐奴才。”
“好。”韩越琢磨了一下,改了声气:“这里太过简陋,我住着不舒服。姐姐说她在城中有个小院,吃穿用度都和家里一样,你带我过去歇着。”
“啊?这……”韩玉一个劲儿挠头:少爷说的是真是假啊?那小院落事属秘密,连老侯主都瞒着,怎么就告诉他了?莫非是下人多嘴?刚想瞧瞧身后两个小军,就听韩越不耐烦地斥道:
“我吩咐你话呢!东瞧西望什么?”
“是,奴才正在恭听……”韩玉刚想支吾,见韩越已走到帐门边上。“呃,少爷留步。”
“快着!”韩越瞪起眼睛:“没看见我受伤了么?母亲不让我动气,姐姐让我静养。”
“是,是。”韩玉赶紧走到近前:“奴才请将军一个示下,即刻派车派人,送您过去。”
“你有完没完!”韩越怒道:“英王升帐了,姐姐得多久才能出来?你想让我等到什么时候?伤情要是加重,我以后都走不得路了怎么办?”
“……”
“韩玉!”韩越猛地拿手一指她鼻子:“你敢不把我放在眼里?”
“奴才不敢!绝对不敢!”韩玉吓得一哆嗦:家下奴才哪个不知道,宁可得罪将军,也不能得罪少爷。把他惹急了,那就是找死……去就去吧,将军对这个小弟也是溺爱非常,打小就千依百顺。就惹出什么事来,他撒撒娇,抹抹眼泪,将军也是没辙……
“还磨蹭!”韩越撩帐子出来,一个劲儿催促道:“你亲自驾车,限半个时辰内到达。你们两个小军,不是闲得难受吗?跟在车后面松松筋骨。”
“啊?是。” 两个小军快要哭出来了,韩玉再不敢迟疑,忙前跑后,把小少爷恭恭敬敬请上了车。刚想叫亲军们给韩飞递个话儿,不妨韩越伸出寒水剑鞘,在拉车的马屁股上戳了一下,那马疼得嘶鸣一声,撒花儿就跑,险些把韩玉甩了下去。
等进了城中小院,韩越见管事并教养公公们迎在门口,暗自撇嘴:还真有这么个地方,真有这些个人……眼见韩玉拔腿要溜,提着名字叫住:“你就留在这里侍候我,不许派人回去打扰姐姐的正事,若是敢不听我的话……”
“奴才不敢!”韩玉点头哈腰,心中暗暗叫苦,也不知道小少爷是要唱哪一出。
韩越坐到椅上,喝尽了一盏茶,才吩咐道:“把这个院子里的人都叫出来,我要看一看。”
管事的一愣,见韩玉在旁频频朝自己使眼色,心领神会地出去了。不大一会儿,领着一大群仆从闲役们过来。“拜见少爷。”
韩越拿眼一溜,冷笑一声,指着管事的问向韩玉:“我说的是,把这院子里的人都叫出来,听不明白么?”
“少爷,都在这儿了。”
管事的还想打个马虎眼,被韩越厉声喝止:“谁教你欺瞒主子的?给我拖下去狠狠打!”
“少爷开恩啊。”管事吓得腿一颤,立马跪地上“嘣嘣”磕起头来。韩玉抹了一把头上的汗,见韩越斜眼盯着她,不敢求情,只得挥挥手让人把管事的拉出去,就在院子当中打了二十板子。
管事的挨完板子,仍被拖进来继续回话。“少爷,奴才不敢扯谎……”
“哼。”韩越一指教养公公四人:“他们几个在这里是做什么的,□□你么?”
管事的一窒,偷眼又看韩玉。
韩玉叹了一口气,微微动动手指。
管事的只得叩头向上:“奴才愚笨,领会错了少爷的意思。奴才方才是说:奴才管的人都在这里了。”见韩越低头喝茶,一眼都不瞅自己,赶紧爬起来向外说道:“快把那些人带来,请少爷过目。”
韩越再抬头,见门下站了一排年青男子,穿得桃红柳绿,个个低眉顺目。往脸上瞧,倒是都有几分姿色,却无一人可和自己比拟。
韩越看了一会儿,对着管事说道:“还有人没到。”
管事心惊胆颤地又拿眼去瞄韩玉。
韩玉也有些惊疑不定:“少爷,您到底是要见什么人啊?”
“我听说这院子里有两位绝世美人。”韩越见她们几番交换眼色,心知其中必有蹊跷,便改换了语气:“到底是怎么个美法啊?”
“哦!”韩玉松了一口气:少爷是来比美的……
管事的和她一样想法,忙赔上笑脸:“这世上除了少爷,哪个男子还敢称绝世美人啊?少爷,不用和人比。”
“你说的不顶用!”韩越厌烦地扫了他一眼:“我要亲自看过。”
真是小儿郎心性。韩玉暗中摇头:见就见吧。惹恼了他,我还得挨骂。便朝管事的一努嘴儿:“快点把那两个人带过来。”
……
离凤连日来都是昏昏沉沉躺在床上,反反复复想着韩飞说过的话,一颗心百转千回,无片刻安稳。有时朦胧睡去,也是魂梦难安。这一刻又梦到紫云瞳将赤司烨推入火海,一人纵声长笑,一人绝望哭嚎,母亲佝偻着身子慢慢在火中躺倒,嘶声喊叫着什么……转瞬间又是惊心刺目的鲜血,铺满整条大街,哭声震天动地。池慧、池端、小六弟、大刀、弓弦、枯井依次在眼前闪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