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离凤猛然惊醒,冷汗涔涔而出,湿透衣衫。
“哥哥你又做噩梦了?”若怜守在他身旁,见状急忙拿起巾帕,给他轻轻拭去汗水泪珠。“自从那日回来,你就魂不守舍的,出什么事了?”
离凤微闭双眼,又即刻打开,握着若怜的手说:“别让我睡,别让我梦见……我害怕……”
“哥哥?”若怜瞧他那样子,也有些惊慌:“我和管事的说说,给你拿一粒安魂丹来吧。”
离凤抱紧了头,浑身都在颤抖:韩飞说的那些到底是不是真的?紫云瞳诬陷母亲,害死我全家,还害死了司烨……
司烨死了?
可为什么小北还会被派来自己身边?
他说,我要是死了就再见不到他主子了。死了就见不到司烨了……
他说,只要我别自己伤害自己,司烨就会接我走的……
他说,只要我好好活着,就能和司烨永远在一起……
抄家那夜,他和他叶子姐姐带着人来救自己。
破城那夜,自己亲眼看到棺材铺前旗幡上和观音庙柳条上画着的标记-嫩叶。
这都不是假的啊!不是梦,不是……
离凤拼命摇头,看得若怜心惊不已:“哥哥?”
可是,司烨若还活着,为什么雀翎军不知道,还去三番五次的刺杀英王,为主上报仇?司烨心地最善,她为了百姓的安危可以自投紫云瞳的罗网,怎么会为了隐姓埋名,罔顾自己亲军的性命?难道,她还是死了?
离凤“哗”地吐出一口血来,吓得若怜惊叫了一声。正不知该如何是好,忽见一人进门言道:“两位,请随我走一趟。”
“去哪里啊?”若怜问道:“离凤哥哥身上不好。”
“就是还剩一口气,也得过去。”来人一皱眉:“韩少爷来了,点名要见你们。”
“这……”若怜扶住离凤:“哥哥,你能走么?”
离凤抹去唇角边的血渍,苦笑一声:“什么事能由得了我呢?”
……
韩越又饮尽一盏茶,抬眼细看面前这位佳人:龙凤之表,清贵非常。心下吃了一惊:这样风华无匹的人物,怎么姐姐也起意霸占?
韩玉偷眼来望,见韩越手停在半空,犹自捏着茶盏,两眼盯着离凤,神情惝恍。不由咳嗽了两声:“少爷?”
韩越回过神来,放下茶杯,又朝若怜看了看,便转对离凤朗声一笑:“请教兄台大名?”
“离凤。”
“凤兄皎如玉树,何神思恍惚?”
离凤抬起眼睛,也向韩越望了一眼,见他正摘下蒙脸的布巾。
“咕咚……”
旁边管事被美人斗艳晃得睁不开眼睛,直接晕倒在地。
“珠玉在前,觉我形秽……”离凤一刻失神之后,收回目光,淡淡说道。
“兄台过谦了。”韩越起身走至他面前,轻声笑道:“想因思乡情重?”
离凤一怔:家乡么……
韩越又道:“难得有缘相见,小弟愿效东君,惜花护花。”
离凤不解地抬眼看来。
韩玉盯着若怜,正流口水,忽听韩越问道:“尔等都是赤凤国人?”
“是。”门下男子们众口一词。
“好。”韩越转身叫道:“韩玉,将这些人都送出门去,令其各自归家。”
“啊?!”韩玉一口气捯不上来,差点憋死了自己。
第104章 三难
“我说,把人都送出门去,令各自归家,与母父亲人团聚……”韩越一字一句说道。
门下男子们惊讶之余,纷纷跪倒拜谢:“谢小少爷,谢小少爷再生之恩。”
韩越笑了一下。却见离凤尚在怔愣,若怜的脸上也无多少喜色,不禁有些奇怪:“你们不想回家么?”
不等离凤说话,回过神来的韩玉急忙叉着手上前阻拦:“少爷,不能把人放走啊,特别是这两个。将军回来要是怪罪,奴才担待不起啊!”
噢,原来不是佳人不想走,而是不敢走……有韩玉这些人看着,他们根本也走不成。韩越觉得自己想得分明,把眼一瞪,拿出少爷的气势喝道:“英王军令严明,不许入城烧杀劫掠,骚扰百姓,你们竟敢私设院落,公然夺纳赤凤良家男子,违背王命军法。若经查出,我姐姐岂非要被连累得受重罚了?就是我韩家也被污了清名。”
“少爷……”韩玉咧嘴真快哭了:这怎么是奴才私自所为?明明是你姐姐她……
“闭嘴!”韩越也知他们是奉命行事,此时却不能改口:“我母亲治家最严,若被她知道有这个地方,有这些人在……尔等小心皮肉!”
韩玉吓得一哆嗦,想起上次在凰都,老侯主入营即怒,连将军都挨了三十鞭子。又听韩越对众人说道:“你们走吧,有我做主,无人敢拦。”
“少爷,少爷开恩。”韩玉哪敢奉命,急得满脸是汗,上前极力压低声音:“头里这两个人,将军留着还有用处……”
“有甚用处?”韩越怒道:“见到美人便想强占,岂有此理!”
韩玉一窒,朝左右望望,管事并教养公公及大批仆从亲兵无人敢应声。
韩越对离凤挥挥手:“别怕,回家去吧。”又朝门下男子们说道:“赶紧走。”
男子们又惊又喜,抢着奔到门外,四散逃开。
韩玉见离凤也步向大门,急得不知如何是好:“少爷,您总得问一问将军的意思吧?若误了她的大事……”
“问什么问!”韩越不耐烦斥道:“她胡作非为,我替她弥补一二,她不该感激我吗?”见众男子都已出门而去,朝守卫的亲兵喝道:“关上大门,你们一个都不许乱动!谁要是胆敢抗命,就来试一试我的寒水剑。”
韩玉见不能遣人出去跟踪报信,更加惶急,连声哀求韩越道:“少爷不知道,当先那个离凤,是将军要献给王帅的,他本是……”
话还未完,只听“啪”的一声,脸上一疼,原来是被甩了一个又大又狠的巴掌。
韩越勃然大怒,起身指着韩玉骂道:“还想连累英王,你好大的胆子!”
……
离凤不想韩越竟如此行事,随着那些男子们行出小院,只觉满眼陌生,人家都各自去寻母父亲人,自己却不知该往何处,便沿着小街恍惚走着。若怜跟在他身后,悄声提醒:“哥哥,你拿布巾挡上脸吧?这是街上。”虽无几个行人,到底不便。
离凤回头,感激一笑:“你怎么不回家去,还跟着我?”
若怜轻声叹道:“哥哥忘了,我也是孤孤单单一个人呢,要是你不嫌弃……不嫌弃我是青楼男子,咱们作个伴吧?”
离凤闭了闭眼睛,握住他手臂:“若怜,和我去骡马大街看一看吧。”
两人一路问着,走到骡马大街已是黄昏。黯沉的天空翻舞着狰狞的黑云,北风阵阵呼啸,卷挟着黄土浮尘。
离凤直着眼睛,踉踉跄跄地走着,忽而见到一座高台,竖着不少木桩,其上散落着圈圈绳索。离凤脚下一顿,猛就扑了过去。
“哥哥?”若怜吓了一跳,赶紧跟上。见离凤抱着那木桩,一寸寸抚摸上面残留的暗红血迹,连木刺扎进手心都不觉得疼。
若怜在他身边蹲下,轻声问道:“这,是你亲人的血么?”
离凤惨然一笑:“她们活着的时候,都对我不好。我一心想着离开家,离开她们,最好此生再不相见……可如今,她们真死了,都死了,阴阳永隔,再无见期……我却难过得要命。若怜,我……”两行清泪顺颊而下,离凤抬手去抹,一遍一遍,却怎么也抹不干净。
若怜按住他的手:“血脉相连,哥哥你难过是应该的.”
离凤怔了一刻,终于,把头靠进他怀中,嚎啕痛哭。
天越来越黑,风越刮越猛,若怜轻拍着离凤的肩背劝道:“莫哭了,快要宵禁了,咱们得先寻个落脚之处。”
离凤收住眼泪,慢慢起身,前后一望,忽然说道:“我知道一个地方,去那里能等到她……”
若怜见他还在恍惚之中,也不等自己,拔腿就走,急忙快步跟上。
离凤越走越快,却是奔着城门而去,心里只有一个念头:我去观音庙等小北,我得亲口问问他,司烨还在不在?
“你慢一些,哥哥,等等我。”若怜有些跟不上了,急得大喊,忽见离凤以手抚额,晃晃悠悠摔倒在地,再不动了。
若怜大惊,紧跑两步上前查看:原来离凤心神不守,血不归经,快步奔了许久,难以支撑,已晕了过去。再往额上一摸,火烫一片,不知何时竟烧了起来。
若怜叫了半日,也不见他醒转,看天色已黑,风寒透骨,只得先将离凤背起,寻着一个小院,轻拍门环:“请问有人在么?”
应声的是一位大娘,见着若怜,便皱眉上下打量。“你是何人?有什么事?”
“我……”若怜垂下眼帘,低声答道:“我哥哥病了,能否借宿一宵?”
大娘见他衣着不凡,迟疑着让了进来。家里还有三个半大的男孩子,都穿着破衣烂衫,一见若怜便都围上来叫道:“他的衣裳怎么这样好看?我也要,我也要。”
若怜将离凤放倒在床上,见那大娘与三个男孩都眼巴巴盯着自己,急忙内外一摸,并无一个铜板。又在离凤身上找了找,也是一无所获。
若怜抱歉一笑,见大娘露出不高兴来,只得脱下外面那件锦袍:“大娘,我们出来得匆忙……这件衣裳想必还值几两银子,您看……”
三个孩子立马拽了过去,抢作一团:“我穿,我穿。”大娘一声断喝:“闹什么闹?拿来!”一掌一个,拍向他们的屁股。转眼把衣服拿在手里,仔细看了看。
“我去当铺试一试。”大娘笑着走了。
到得晚间回来,把衣服往若怜脸上一扔:“这兵荒马乱的年月,当铺都不敢开门了。你有银钱没有?”
若怜摇了摇头,两手铰在一起:“大娘……”
“那就是说,想在我这里白吃白住了?”
“我……”若怜一窒:“您行行好,就收留我们两天,等我哥哥的病好上一些,我们就走。”
“那你也不能吃白饭啊?要不,拿力气来换。”
“行。”若怜赶紧答道。
“你会干什么?”大娘问道:“劈柴、挑水?”
若怜瞧了瞧锃亮的镰刀和硕大的水缸,紧张地摇了摇头。
“真是没用!”大娘瞪起眼睛:“那就洗衣服吧。这个总会吧?”
若怜只得应下,看看门边堆积如山的衣裳,暗叹了一口气。
第二日,若怜伴着离凤,还没睁开眼睛,就听见大娘在院子里扯着大嗓门嚷道:“哪来的昏死鬼,太阳顶到老高了,还不起床?”
若怜紧着爬起来,见离凤握着自己冻出血道子的手不放,低声说道:“你好生躺着,我得干活去了。”
“我连累你了……”离凤红了眼睛。
“别说这样的话。”若怜微微一笑:“我高兴和哥哥在一起。这烧退下了一些,还得再歇两日。等你好了,我们就走。”
离凤点了点头,看着他出去。没一会儿就传来大娘的喝骂声。想起上次落难遇上章爷爷和小晚,两相对比,那时是何等的幸运,却不知他两人现在怎么样了。
若怜出来一看,大盆里又是堆得满满的床上铺盖,听大娘说道:“赶紧洗完,下午还有那屋里的。”
三个男孩子却又来围住他,不停嬉笑:“你这脸怎么这样白,是涂了东西么?”
“你走路怎么腰一颤一颤,屁股一扭一扭的?”
“你长得真好看,说话也好听,细声细气的。”
若怜身子一僵,急忙掉头避开,蹲到一旁洗衣裳去了。
大娘闻言心中一动,不时扫来几眼,看得若怜心慌意乱。
又过了两日,刚到正午,又有人来叫门。大娘出来一看,是四个精干的女人路过借水,给了五个大钱。
大娘眉开眼笑,打发儿子去端碗倒水,自己与女人们闲聊几句。
有一人装作不经意问道:“你儿子们多大了?”
“大的十二,小的八岁,中间那个刚跨十。”
女人摇了摇头,又问道:“最近可见过一个漂亮的小郎经过?”
“嗯……”大娘一下子想起了若怜:“娘子们,是不是有什么事发生,我孤陋寡闻的,没听见说呐。”
见她婪光必露,女人们互视一眼,其中一个叹道:“楼里走失了个美人,你要是见了,麻烦给个信儿,我们有重谢。”
“噢!”大娘一双小眼骨碌乱转:楼里?哪个楼?该不会指窑子吧?院里那个来借宿的,腰肢乱扭,眉眼狐媚,妖妖娆娆的,我说哪里眼熟,原来是像个卖笑的。还是私逃出来的。
“大娘,您见过的吧?”另一人已看出些眼色来了。
“娘子们是找一个……”大娘似乎有些为难:“可我见的是两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