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令俨笑着,却不知如今怎么称呼眼前的人了,便就抹去称呼,直接说:“那里面那位将军,便有劳了。”
“放心吧。”黄氏随和得很。
黄氏端着药进了屋里去,霍令俨则也去了另外一间屋。
苏棠虽则在屋里,但其实一直趴在窗户口偷看外边的一切动静。但见人负手朝这边走进来了,苏棠立即坐了回去,同时又装着一副愁眉苦脸犯了错的样子,想博取些同情。
霍令俨手才推开门,脚还没迈进来呢,就听屋里女人忽然娇滴滴说:“你不要过来。”
霍令俨手无端抖了一下,紧接着,瞧见那小女人故作矫揉造作的样子后,嘴角忍不住抽搐了两下。到底是没听她的,稳步迈了进来后,顺便反手将门关上。
苏棠别开脑袋对着屋里,眼睛却是竭尽所能往门口瞟。
霍令俨什么话都没说,只默默走到人跟前去坐下。
苏棠不知从哪里抽出了块帕子来,开始捂着脸哭:“你要骂我就骂吧,我不会顶嘴的。反正,伤心难过肯定是在所难免,你若是不心疼,便就骂吧。”
“我为什么要骂你?”
苏棠就知道他不会舍得骂自己,方才是故意那样说呢。
“我骗了你啊,你说过的,既是夫妻,日后彼此一定要坦诚相待。黄姐姐这件事情,我瞒你瞒得紧,如今事情败露了,想来爷心里不会高兴。”
霍令俨望着人,想着这一路上她日子不会好过,到底心疼,连吓唬两句都舍不得了,直接将人拉来抱进怀里。
苏棠见状,趁机使劲往他怀里挤,又乖又娇,比往日任何都是都柔顺。
霍令俨沉沉叹一口气,虽则心疼,但想想又觉得后怕,所以还是忍不住斥责了两句:“你胆子还真是大,大老远从并州跑到这里来,可知路途凶险?这好在是没事,万一……万一出了点什么事情,你要我怎么办?”
男人吓得半死,恨不得心肝宝贝肉搂着好一番怜惜了,苏棠倒是好,颇为淡定。
“若我真出了事情,夫君有什么好怕的?过个两年,再续娶就是,就像大爷那样。”想到大爷来,苏棠索性继续说,“想他以为大嫂已经死掉的那段日子,失魂落魄的,好像也要跟着一块儿去一样。可结果呢?结果还不是活得好端端的,我看他每天一日三餐的,也没少吃一口饭啊。”
“如今更是好,继续娶妻生子,又过起了正常人的生活来了……爷待我再情深,但若是我真的死在北上的路上,我相信爷会伤心一时,但等日子久了,想必也就会渐渐忘了我。到时候,续弦生子,又是另外一番天地。”
“胡说什么。”霍令俨抿嘴沉默一瞬,才说,“我虽则对大哥有些意见,觉得他十分刚愎自用一意孤行,但他倒也不至于像你说的那么不堪。这回娶妻,想来他也是由着母亲操办的。大房无后,他也是需要有人传宗接代的。”
苏棠沉沉叹息一声,兀自嘀咕:“万恶的封建社会啊。”
霍令俨耳力好,自然听到她的嘀嘀咕咕了,不过,倒是也理会她说这些,只透过窗户朝外面看了眼道:“或许姻缘自有天定吧,她与大哥终究无缘分。”
“什么意思啊?”
霍令俨这才点了下她鼻尖说:“那位薛将军,我看人不错。有忠心,有胆识,也有谋略。我也了解一些他的底细,是个孤儿,少年便从军,在营里呆了十多年,没有家室。”
苏棠倒是没往这上面想,一听这话,便来了劲儿。
“爷的意思是……要撮合黄姐姐跟薛将军吗?”
霍令俨:“不是撮合,是顺其自然。”
苏棠忽然爬起来要穿鞋出去猫窗户下偷看,被霍令俨抓住了。
“你别添乱。”
苏棠又问:“你方才话中有话,那你告诉我到底是什么意思?怎么就突然想到这上面去了。”
霍令俨便如实说道:“方才进去的时候,我瞧他脸红。到底是愣头青,藏不住情绪,他是个什么心思,我看得一清二楚。”
苏棠把这话听进心里去了,接下来的日子,便有事无事就盯着这个薛将军看,注意他的一举一动。
薛青山到底年轻,身子骨底子又好,很快便康复了。霍令俨见他身子好了可以赶路,便安排回凹城去。
凹城尚未攻得下,李荣大军驻扎在凹城之外。军营重地,女子是不得入内的,再加上此刻是与敌军对阵的关键时刻,霍令俨也不希望此刻动摇军心。所以,便安排了苏棠黄氏二人去了就近的繁城安居。
苏棠无所谓,本来想着来这里,一来是通消息的,二来则也是想离他近一些。如今既然人就在身边,不日日见着也无甚要紧的。
繁城虽则已经被攻打下来,但繁城离凹城太近,霍令俨怕北秦的人会随时突袭繁城,所以,薛青山去拜见了齐王后,便被霍令俨调遣到了繁城来,把繁城满城百姓的生死都交到了他手上。
北境数州,百姓日子贫寒,不比京城里锦衣玉食金尊玉贵。
但苏棠与黄氏素来都不是娇气的性子,与百姓们住在一起,同甘共苦,倒是也有一番乐趣。前线在打仗,难免会有受了伤的士兵被送到繁城来治疗休养,苏棠从前跟着她舅母程氏,倒是懂点简单粗薄的医术,所以,也能帮得上些忙。
黄氏虽不懂医,却有一手的好针线,还会下厨做饭,自然也是帮着做了不少事情。
城里上至将领下至百姓,都知道,这两位外来的姑娘,一位是霍上将军的妻子,一位则是霍夫人的婢女。苏棠既然已经嫁为他人之妻,且嫁的还是上将军,自然没人敢打她的主意,但是,却有人把主意打到了黄氏身上来。
空闲的时候,一位妇人凑到苏棠跟前来问:“夫人,您身边的那位姑娘,可婚配了?”
苏棠望了那妇人一眼,心里着实愣了会儿,但面上却依旧笑着回说:“之前嫁过人,但后来和离了。王大娘,你这是……相中我的这个婢女了?”
王大娘立即搓着手笑起来:“这位姑娘虽说是夫人您的婢女,但我瞧着,她竟是比主子还要白净齐整。我家里有个侄儿,今年三十多了,前两年死了老婆……我想着,若是夫人您愿意的话,倒是可以撮合撮合……”
“你那侄儿?”苏棠不是没见过,若不说是三十的,她还以为有五十了呢。
苏棠笑着拒绝:“周娘虽说目前尚未婚配,但我心里确是已经有了安排与打算。她虽说是我的婢女,但我却视若姐妹。日后我总得回京去吧?这里离京城远得很,我舍不得丢下她一个人。”
王大娘:“这……”又说,“我那侄儿出息得很,他从前还说呢,哪里能一辈子留在这儿,总得出去闯荡闯荡,他……”
“薛将军。”苏棠打断她的话,冲刚从城楼上巡逻回来的薛青山挥手。
见是苏棠这位上将军夫人,薛青山立即抱手道:“参见夫人。”
苏棠丢下手上的活,拍了拍手道:“将军方才巡城回来,外头一切可好?”
薛青山:“夫人且放心,暂时没什么异常。”
苏棠望了望天说:“瞧着也要晚了,周娘在做饭,不如去瞧瞧吧?”苏棠是有话欲要与薛青山说,所以,故意寻了个借口想要接近。
但是薛青山却一直保持着一段安全距离,始终离得苏棠远远的。
苏棠心里叹息一声,这才正色道:“薛将军,我有话与你说。”
薛青山左右瞧了瞧,才稍稍靠近苏棠一些,问:“夫人有何吩咐?”
苏棠说:“我不是瞎子,这些日子来,什么都看得明白。如今我只想问将军一句,将军对我的婢女周娘,可有情意?”
薛青山顿时面红耳赤,连说话都开始结巴起来,眼睛四处乱看,却就是不敢看苏棠的眼睛。
身高八尺的一条汉子,此刻站在苏棠面前,十足一副孩子模样。
“我……我……”他说不出话来,“我”了半天,也没说出半个有用的字。
苏棠却说:“我明白了。”又故意道,“既然如此,那我便不能推了王大娘的亲事。我现在就去,告诉她,我家周娘愿意嫁给他们家那个侄儿。”
说罢转头就走。
薛青山站在原地,更是急得满脸通红。
“你不能去。”他拦住苏棠,“她那个侄儿我见过,不学无术,三十多的人了,半点本事没有。周娘若是嫁给他,不会幸福的。”
苏棠故意说:“幸不幸福,左右也与薛将军无关啊。再说,我这婢女岁数老大不小了,又是嫁过人的,如今也将近三十了,却还没个归宿,我也替她着急啊。既然薛将军无意,还不准别人看得到她的好、对她有情意啊?”
“谁说我对她无意,我……”薛青山着急,就差一句话就说出口,“我愿意。”
“愿意什么?”苏棠笑着问。
薛青山这才郑重道:“就算夫人今天不问,等这场仗打完了,我也得跟夫人说。想问夫人……周娘……周娘这卖身契得多少银子能赎回?我想替她赎身。”
苏棠问:“她是我的婢女,身份卑微,又比将军还大个几岁,将军真的愿意八抬大轿娶她进门?”
薛青山:“她虽则是婢女,但在我心里,却比任何贵女都要好。周娘温柔贤能,聪慧漂亮,是我见过的最好的女子。我还怕自己配不上她,又如何会嫌弃她的出身。”
苏棠心中倍感舒适,嘴上却依旧泼冷水说:“将军是做大事的人,这场仗一打,将来赢了,势必是要进京受封赏的。加官进爵,都是可能的。到时候,京城里那么多的莺莺燕燕,你看到了更好更年轻更漂亮的女子,还会在意周娘吗?”
薛青山认真说:“我薛青山在此立誓,只要夫人肯将周娘许我为妻,日后若是有负周娘,必遭天打雷劈不得好死。若有来世,也不得为人……”
“好了。”苏棠打断他,“别说这些没用的,反正日后你若是敢做那负心汉,我定然是不会饶过你的。”
薛青山一喜,立即问:“这么说,夫人是答应了?”
苏棠:“我答应没用,得周娘自己答应了才行。薛将军,你这个人什么都好,就是嘴巴笨。我看你平时领军打仗的时候,不挺厉害的嘛?怎么一遇到周娘,就跟个傻子似的?”
晚上,苏棠把今儿的事情说给黄氏听。黄氏就坐在炕头做些缝缝补补的活,倒是没怎么在意。
苏棠说累了,凑过去问:“你对薛将军是个什么意思?”
黄氏手上活计没落下,回道:“是个满腔热血的好人,日后定然前程无量。”
“谁问你这个了。”苏棠开心的说,“我觉得不比大爷差,虽然不是高贵出身,但人家自身优秀。愣头青一个,一看到你就脸红结巴,日后好拿捏,不会有弯弯绕绕的心思。”
黄氏叹息道:“我大他……”
“大他两三岁怎么了?”苏棠觉得好生奇怪,不过才二十七八的年纪,怎么好像自己已经快五十了一样,“姐姐正是青春年华,比起那些十七八的小丫头,姐姐稳重内敛多了。再说,姐姐貌若天仙,就算四十七八,那也是仙女儿,岂是一般的凡夫俗子比得了的?”
黄氏笑起来:“你真会说话。”
“那你到底怎么想的?”苏棠问。
黄氏停了手上动作,脑海里,忽然浮现起那位年轻的男子来。面上渐渐浮现笑意,总觉得,若是日后与这样的人过一辈子,也是挺好的。
她总觉得自己已经老了,倒不是岁数多老,而是心老了。而他身上,正有她欣赏向往的热血。
“若他真愿意,我便也没什么挑的。”
“那你这就是愿意的。”苏棠拍案惊坐起。
京城内,霍家大院里,紫幽阁,大爷忽然从梦中惊醒来。
睡在旁边的大夫人也醒了,忙点了床头案上的蜡烛,柔声问:“夫君,怎么了?”
第220章
霍大爷做梦了, 梦到了前妻。
梦里,她身披嫁衣,颜笑如花, 正由一个同样身穿喜服的男人背着下花轿。那个男人突然转过脸来冲他笑,他看不清楚他的脸, 却是被这突如其来的笑给吓着了。
忽然做这样的梦,让他想起了十多年前来。
“没事。”大爷稍稍定了定心神, 安抚妻子说,“你先歇着, 我去外间坐坐。”
“大爷。”大夫人不明所以,但见男人披衣走的决绝, 又不敢过于纠缠, 只能皱着秀气的眉一个人静静坐在床上。
她出身不算高,只是翰林院一个五品小官的女儿。家境虽不算贫寒,却也并不多富裕。能够攀得上这样的人家这样的亲事, 说实话, 实在是她的福气。
出嫁前娘就说,定安侯府虽则爵位不在大房,但如今正得陛下恩宠。且三房的侯夫人,又是陛下认回去给了封号的公主,极度荣宠, 而二房的夫人, 也是国公府出身, 比不得公主, 却也十分尊贵。娘说,让她定要好好孝敬太婆婆跟婆婆,也要与两位夫人和睦相处。
只是嫁了来后,三房的一直没见着,二房的,却也不愿与她多说一句话。
她虽是长房长媳,但其实并没什么权势,左不过也是看人脸色过日子的。婆婆严肃,但好在,太婆婆老人家对她不错。怕府上下人会怠慢她,常常多有照拂,让她感到温心。
她也没什么野心,只求可以生一双儿女,再与夫婿好好过日子。
可夫婿对她虽好,却并非打心眼里的好。待她是恭敬,但她总觉得他离自己有些远,她摸不着他,也够不着他。
她是他的枕边人,却走不进他心里去。
她想,或许他还在惦念着自己早逝的发妻。
这般想着,大夫人便也披了衣裳,去了外间。
外间,大爷负手立在窗前。听到脚步声,侧过身子来看去。见是自己新娶的妻子,便缓缓踱步走过去说:“外面冷,进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