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霍令俨半天才冷静吐出一个字来。
张太医说:“这就是了,夫人内耗过多,身子需要慢慢养着。避子汤是导致这回胎不稳的一部分原因,当然,直接导致胎儿保不住的,还是方才从马上跌摔下来,受了惊吓,同时,她身子也是受了剧烈的震动。”
“好在送医及时,否则的话,怕是一尸两命。”
见面前的年轻人脸色越发难看起来,张太医又怕说得过重害得人家担惊受怕胡思乱想,忙又说:“老朽说的是如果送医不及时的话,好在夫人福大命大,平时身子骨也算健壮,这才有惊无险。”
“霍伯爷也请放心,伯夫人还年轻,想要孩子,往后有的是机会,倒不必在乎这一时。”
这张太医是宫里有名的妇科圣手,日后妻子身子的调理,多半还得靠他老人家。所以,霍令俨不惜放下伯爷尊贵的架子来,抱手弯腰朝张太医鞠了一躬。
张太医虽说是宫廷御医,也有官职在身。不过,再怎么样,也是受不得这手握实权又有爵位在身的世家贵胄行这般大礼的。
“霍伯爷,您这可折煞老朽了。”张太医忙亲自弯腰将人扶起来,“伯爷的心意,老朽明白。伯爷也请放心,日后若是有需要老朽的地方,只管来寻便是。”
“伯爷也不必太过担心,夫人身子好好将养着,并无大碍。”
“多谢。”
之后,霍令俨亲自送了张太医出去。
而此刻内卧里,幸姑坐在床边嘘寒问暖:“嫂子,你可有哪里不舒服的?你若是不舒服,便说出来,千万不要自己一个人扛着。”
紫芳已经在苏棠背后垫了个大软枕,苏棠卧靠在床头,两只手一只被小姑子握住,另外一只则被露姐儿握住,她轻扯了下唇,笑着道:“你们别紧张,我没事的。”
露姐儿都吓得要哭了:“什么没事,表姐从马上摔下来的时候,都出血了。”
苏棠知道这丫头平时没见过这种场面,想必是吓着了,于是安慰她说:“有惊无险,我这不是好好的吗?你们两个别这样,好像我快要死了似的。”
“呸呸呸!”这回连老太太都听不进去了,沉着脸说,“你这说的叫什么话?什么死不死的,以后不许将这样不吉利的话挂在嘴边,可听到了?”
苏棠忙应着:“是,孙媳记住了。”
太夫人又叹息一声说:“好在是有惊无险,只要你人没事,孩子保不保的,都是次要的。”又严肃起来命令说,“这回回去后,你可得安安分分在家里呆着了,不许总往外头跑。方才张御医的话你也听到了,要你好好养着身子。你若是不听话,祖母可是要生气了。”
苏棠忙严肃起来说:“都听祖母的。”
太夫人这才松了口气。
既然此番人是无碍了,自然得追究一下惊了马的事儿。太夫人在这后宅里呆了近一辈子了,什么样的勾心斗角肮脏手段没有见过,她知道,这事儿想必不会单纯只是马受了惊吓这么简单。
这马好好的,怎么早不惊着晚不惊着,偏偏在老三媳妇坐上去的时候,它就惊着了?
若说没个阴谋算计,她都不相信。
老太太平时宽容大度,能睁一只闭一只眼的时候,她也不会去计较什么。但是今儿的情况不一样,若是这回连自家的人都保不住,连能给自家人讨个公道的本事都没有,那日后,他们霍家,岂不是任人宰割了?
今儿不管是谁想害她霍家的人,但凡抓到,她必然是要闹去御前的,必然是要去求陛下做主的。
太夫人沉着脸,扭头见孙儿走了进来,她老人家道:“令俨,你来得正好。你媳妇这回摔马遭此大罪,想来事情并非偶然。此番既然你媳妇已无生命危险,你也该即刻去查探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咱们霍家,可不是那种任人宰割却不会反击的人家。不管是谁,我都要下手的人得到应有的惩罚。”
“太夫人,薛三姑娘来了。”山茶走了进来。
太夫人暂且将脸上的冷厉之色收敛了些,又如素日般平和,对山茶道:“请薛三姑娘进来。”
薛三疾步匆匆走了进来,先朝太夫人行了礼,而后又朝一旁的霍令俨福了下身子,之后,才关切问:“三嫂可有大碍?”
幸姑将位置让了出来,薛三冲她点了点头后,坐了过去。
苏棠道:“太医来瞧过了,说是身子已无大碍,日后注意着调养些就行。看三妹妹这般急匆匆赶过来,想必是叫你担心了。”
薛三认真道:“听说三嫂出了事儿,我岂能不担心。只是,三嫂也莫要怪我,未有第一时间赶过来探望,是因为得到消息后,我细细想着便觉得此事不简单,所以,第一时间去了马厩那边检查了一番。在草垛里,我的婢女发现了这个?”
说到此处,薛三从宽袖里拿出一个十分精美的胭脂盒子来。
“想必是马吃了什么不该吃的东西,所以才发了癫狂。而下手的人情急之下逃离得匆忙,却未发现落下了这样的证据。这是个胭脂盒子,这种胭脂想必三嫂也知道,京中最贵的一家胭脂铺子新出的新品,满城富贵人家的小姐,没人不爱的,就连我,也有一盒。但因是这个月的新品,总共不过也就出了四盒。”
“其中一盒在我手中,另外三盒各在谁手中,想必喊了那胭脂铺子老板来,一问便知。到时候,谁能拿得出来,谁又拿不出来,真凶是谁,便一目了然了。”
太夫人听如此说,面上渐露出笑容来,看向薛三道:“亏得你有心,竟是帮了我们霍家一个大忙。下手的人不将棠儿放在眼中,便是挑衅我们霍家的威严,若是此刻不反击给点厉害瞧瞧,日后怕是是个人都能欺辱霍家。”
薛三略迟疑一瞬,还是开口说了道:“其实这凶手是谁,我心中已经知晓一二。”
太夫人心里其实也有数,只是她半点证据没有,不好空口污蔑猜忌,只能问:“是谁?”
薛三朝一旁的霍令俨看去一眼,这才回头看向太夫人道:“有人瞧见,就在三嫂落马摔下来的前不久,孟四小姐身边的丫鬟叫冬雪的,有鬼鬼祟祟去过马厩。这胭脂盒子是谁的,想必已经不言而喻了。”
这回,连太夫人都忍不住回头去看了眼自己孙儿。霍令俨立在一旁,面色冷得犹如玄铁般,难看极了。
太夫人方才心中有两个怀疑对象,一个是袁家那二姑娘,一个则是孟家这四姑娘。袁家大姑娘这回并没有资格随行,但二姑娘来了,保不齐这袁二姑娘算计着要给她姐姐报仇呢。
还有就是孟家那小四……
这个孩子她也算是打小看着长大的,初瞧娇娇柔柔毫无攻击性,可就那回端午节那日晚上她突然落了水……她便心中存了疑心,她是不是故意跳进水里的,这样好算计棠儿。
后来算是棠儿机智,主动跳进去救了她,没有给她诬陷的机会。
若是她早有算计棠儿之意,那么早在端午之前,棠儿送给孟家姐妹的玉梨霜……当时这孟四抹了后毁了脸,却又无大碍,想必是她自己自导自演的一场戏吧?
想到这里,太夫人越发气得不轻,手重重在床板上拍了下,也放了话道:“若真是她,我霍家必要她得到应有的惩罚。”
又突然转过头来问自己孙子:“令俨,你怎么说?”
第89章
霍令俨自始至终这脸色都没有好看过,闻声,缓缓朝老人家抱了手,略弯腰说:“若真是她,孙儿自是不会轻易饶恕。”
得了孙儿这句话,太夫人总算高兴了些,转过身子去,握住苏棠手说:“你放心,只要有我跟令俨在,谁能吃亏你都不能吃这个亏。”
此刻苏棠只觉得心中万分温暖,略弯了些腰来,贴得太夫人更近了些说:“多谢祖母与夫君的厚爱。”
听她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唤自己夫君,这是头一回,霍令俨不由得抬眸看了过去。苏棠恰巧目光也探了来,四目相对,霍令俨忽而又想起方才张太医说的那些话,便挪开目光,看向了别处去。
苏棠心中猛然拎了下,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她细想了想,想到方才太医欲言又止后将他喊出去说了会儿子的话的事儿,想来是说了些什么的。那能说什么,会叫他这般不高兴呢?
忽然就想到曾经她事后喝过几回避子汤的事儿,心中暗暗喊了声糟糕,人也慌乱起来。
她记得舅母说过,避子汤毕竟是药,身子好好的喝这种药,会伤了身子。但她实在不想怀孕,有几回没在安全期内行了房事,她怕会中招,所以事后也喝了。
但谁又想得到,这霍伯爷龙精虎猛的这么厉害,她都万分防备了,结果还是怀上了。
不过苏棠也不确定他是不是真的就知道了,若是他真知道了,想必得了机会,会当面问自己吧。苏棠决定若是他不问,她便不说。等他问了,她再告诉他实话。
正当苏棠琢磨着这些事儿的时候,霍令俨忽而朝太夫人抱手说:“劳烦祖母您先陪着棠儿,孙儿去安排一下,连夜也要请了那胭脂铺子的老板过来,再与孟家当面对质。”
“好!好!”太夫人欣慰,“那你快去安排。”
又说:“不必担心你媳妇,这儿有我们在呢。”又提醒说,“但你记住了,在没有将人带过来之前,千万不要打草惊蛇,免得那孟家又出什么阴招。”
“那孟小四得宠,我看好几位皇子都暗中相中了她。若是先叫孟家人知道我们带证人去了,回头给了他们准备的时间,我们还能不能讨回这个公道,难说。”
霍令俨心里自然明白这些,应着说:“祖母的话,孙儿记住了。”
等霍令俨走后,薛三也道:“我方才也是这般想的,所以,带着婢女去马厩附近查看一番的时候,都是小心翼翼的。老太太您放心,这件事儿,我会配合您来做。”
太夫人眯眼笑望着薛三,握住她手说:“薛三姑娘的这个恩情,我们铭记在心。将来三姑娘若是有什么需求,只要我们霍家能够做得到的,必然去做。”
薛三倒是没想过要讨什么承诺,只笑着道:“老太太您言重了,三嫂于我有恩,她出了这么大的事情,我才打心眼儿里想帮她的。再说,说起来,我也的确是有些私心在。老太太您日后可千万别再提这恩不恩的,我都不好意思。”
薛三的私心,太夫人自然是懂的。
薛家是淑妃的娘家,如今的薛侯爷是齐王殿下的亲娘舅,若是这薛三姑娘可以成为齐王妃,那便是亲上加上的大喜事。可偏偏,齐王不喜欢自己的这个表妹,唯独瞧中了那孟家四丫头。
若是这回薛霍两家联手,可以扳倒孟家一回,那孟四德行有亏就事关重大,便是齐王再坚持,想来陛下也不会再答应。
霍家并不想掺和进薛孟两家的斗争中去,但这并不代表霍家怕是。此番与薛家联手,不过就是各取所需罢了。
霍令俨遣派亲信之人去办此差事,下完命令后,又折身回来了。薛三知道不好多做打搅,于是起身道别说:“既然三嫂无碍,我也就放心了。三嫂好好将养着身子,我先回去,告辞。”
说罢,行了礼后,幸姑亲自送了她出去。
太夫人也起身说:“可怜了我这把老骨头,担惊受怕了这些时辰。令俨,你陪着你媳妇,我去歇着。”又喊梅露,“露姐儿,你也随我去吧。”
梅露见状,忙跟在太夫人身后,一步三回头的走了。
霍令俨在床边坐了下来,苏棠在等着他问,可他沉默了良久,只是握住苏棠的手说:“你放心,此事若真是她做的,我必然会让孟家给你一个公道。”
他冷着脸,表情极为严肃,目光一瞬一转的盯着跟前的人看,颇为含情脉脉:“孩子……这回还是听太医的,先不要。等你身子调理好了,再过几年,也不迟。”
苏棠也目不转睛望着他,认真问:“若真是孟四小姐,伯爷也会丝毫不留情面吗?伯爷可要知道,此事揭发了,孟四小姐的名声可就尽毁了,而且还是在这里,请陛下做主。能来这里的,哪家不是勋贵?若这事儿私下悄悄解决了,不闹到明面上去,四小姐想必也会道个歉低个头。”
“若是真闹到明面上去,孟四小姐选秀落选,将来再说其它亲事,想必也难。这些勋贵人家,哪个不是贼精的,满京城又不是只有孟四一个女人,想必谁也不会为了她,而丢这个脸面。”
霍令俨安安静静望着面前的女人,面上褪去先前的凝重,渐渐变得平和下来。
他看着人问:“你说这么多,到底是什么意思?”
苏棠说:“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在提醒爷此事的后果。现在还有反悔的机会,若是真闹去了御前,可就骑虎难下了,爷可想清楚了。”
霍令俨十分冷静,垂眸睇着人:“你想我怎么做?”
苏棠冲他笑了一下,却因为面色太过苍白,即便这般展颜一笑,也略显憔悴。
看在眼里,霍令俨只觉得莫名心疼。
苏棠却不上他的当,只闲闲说:“我可不说,反正个中厉害,我已经提醒爷了。不管爷怎么做,我都接受。但若是爷选择闹去御前,日后再回想这桩往事来后悔,可不要怪到我的头上。”
霍令俨握紧了她的手:“若是此事都不能替你做主,日后还怎么给你跟儿子遮风挡雨?你也不必试探我,我既做了这样的决定,必然不会后悔。”
说罢,他手臂稍一提力,就将人揽进了怀里搂着。
他将人拥在怀里,下巴抵着她头尖,整个人抱得小心翼翼,不敢用力,似是怕将怀里的人抱坏了似的。
苏棠倒是没想到他会有这般说辞,轻靠在男人怀里,有那么一瞬间,她心其实是沦陷了的。这个男人不差的,要家世有家世,有能力有能力,要长相也有长相……若不是知道有关他日后的一些事情,她想必会动心。
但她还是不敢踏出这一步,怕一旦迈出去了,收不回来,到时候弄得遍体鳞伤。
“可……”苏棠咬了咬唇,犹豫着,还是说了出来,“她是你青梅竹马从小一起长大的妹妹,想来她在你的心中,也不比幸姑差多少。如今爷却要这般对付她,想来爷心里不好受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