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令俨此刻心里的确是不好受,他也从来没有想过,会有一天,孟霍两家曾经那么深厚的交情,也能针锋相对。
但其实他早就看明白了,当初霍家蒙难,孟家立即置身事外,他就算是看明白了。虽然知道这样做无可厚非,但毕竟是再难回到从前。
还有孟四妹。
以前未见着的时候,多少心中是有些美好的想念。可近来见得面多了,她暗中自以为聪明的小动作使得多了,也就败光了她在他心中的那点美好的印象。
人都是会变的,既然她已经变了,早不是当年那个单纯无害的小姑娘,他又何必再挂念着她从而让自己的家人受委屈。
人都该往前看,总停留在过去,终归不是好事。
“见你遭了这么大的罪,我才不好受。”男人声音低低传来。
苏棠心仿若是被热水烫了下般,猛然一阵热意涌上心头来。他既是抱着自己不肯放手,她便也顺从他,又朝他怀里靠了靠。
只是有关喝避子汤的事儿,两人谁都没提。
而此时孟家那边,孟四早在得知苏棠摔下马出了事儿后,就有些慌了。知道这事儿自己一个人兜不住,便跑去老太太那边,把这事儿跟老太太说了。
“你说什么?”孟老太太不敢相信,一下子气血上涌,险些没站稳昏厥过去。
孟四跪了下来,求着说:“祖母,孙儿知错了,您一定要救救孙儿。”
丫鬟们扶着老太太坐下后,老太太颤着手指着孟四:“救你?你现在知道害怕了?现在知道害怕,你早做什么去了?小四,你真是好大的胆子,你都敢在皇帝皇子们眼皮下做这种肮脏的事儿……你多能耐,现在还要谁来救你……”
孟四觉得自己委屈:“不是这样的祖母,我没想到她会那个时候去骑马。我只是让冬雪去喂金豆吃了点东西,只想让金豆拉肚子而已,我没有想过害谁。”
“这是在皇家猎场,陛下跟诸位娘娘都在呢,我怎么敢去害人。”
孟老太太目光扫过去:“你的意思是……若没有当着贵人们的面,你就敢了?”老太太万分心痛,“你怎么变成如今这般了?你怎么这么不懂事!”
“孙儿知道错了,孙儿愿意去给霍家人道歉。”孟四紧紧咬着唇,似是让她去道歉,这是受了多大委屈一般。
“道歉?”老太太说,“你可知道,那苏氏腹中胎儿难保,你道歉……你能赔人家一个孙儿吗?”
孟四眼泪直掉,明显也是吓得不轻:“怎么办?祖母,我该怎么办?我不是故意的,我没想害她。我只是……我只是不想她跟金豆那般好,我只是想让那匹马拉肚子而已。”
训斥完一番后,老太太镇定了下来,她沉沉叹一口气道:“好在……霍家人未必就知道是你。今儿天晚了,想必那苏氏也歇下了。等明儿一早,我带你去霍家探望探望苏氏,顺便试探一下霍家人的口风。”
“是。”孟四应着,“我知道错了。”
“起来吧。”到底是自己偏疼着长大的,不忍心真的不管她了,又想着,三个待嫁的孙女中,就只她希望最大,将来孟家还得指望她呢,这个时候,自然不可能散手不管。
“把眼泪擦干净了,别遇到一点事情就知道哭。你有胆量做这事儿,也得有胆子承担才是。”又交代说,“你先回去休息,明儿的事情等明儿再说。”
只是等第二天一早孟老太太打算带着人去霍家那边探望苏棠的时候,霍家人已经早一步去了御前。
第90章
霍家似是猜到一大早孟家那边会来人一般, 还留了个守门的婆子候在这儿等着。见到孟家人来了,那婆子先是规规矩矩行了一礼, 而后方才说:“老太太是来找我们老太太的?”
孟老太太陪着笑脸说:“听说霍伯夫人摔马受了伤,昨儿晚了,想着怕打搅她,所以没有及时过来瞧瞧。这不, 今儿一起早, 就过来了。”
那婆子憨笑了两声,拦着人不让进去, 只说道:“我们三夫人伤得不轻, 昨儿陛下已经遣了御前的张御医过来瞧过了, 我们三夫人是有惊无险,算是在鬼门关捡回了一条命。但是腹中的孩子,却是没那么好命。太医叮嘱夫人定要好好休息, 万不能劳累着了。所以,老太太,您还是请回吧,我们夫人此时不便见客。”
被一个婆子拒在门外,孟老太太就觉得事情不太对劲。
她依旧笑着周旋说:“那你们老太太呢?纵然瞧不到伯夫人, 我去与你们老太太说几句话。”
婆子似是就等着她这么问的, 闻言, 立即说:“我们老太太还有我家伯爷, 一大早就匆匆忙忙去了陛下那里。走的时候脸色十分凝重, 想必是出了什么重要的事儿。”
去了御前?孟老太太一听这话, 险些又要晕倒过去。
一旁陪着同来的孟四更是吓得魂不附体,若不是顾及着这是在外面,她早软着身子瘫坐在地上了。到这一步,孟家人不可能不知道霍家这是故意留了个婆子来挡她的,于是就说:
“回吧。”
才转过身子去,不远处,匆匆走过来一个御前伺候的小太监。
走到近处,小太监朝孟老太太行了一礼后,方说:“孟老太太,孟四小姐,陛下宣尔二人过去。”
“祖母。”走到这一步,孟四已然吓得不轻,“现在怎么办?”
孟老太太倒是镇定,手使劲握了握孙女的手,暗示她不要慌乱。
“有劳公公亲自过来一趟了,就是不知道,这会儿子陛下宣我与小四过去,所为何事?”
那小太监想着孟家到底公爵,不是一般的人家,不痛不痒卖个人情,想来于自己也有好处。若是明知道发生了何事,却只字不提,这万一被记恨上了,也不是自己一个小太监能兜得了的。
于是就说:“一大早霍家太夫人与霍伯爷去了陛下那里,当着诸位娘娘与王爷的面说了些话。这不,陛下便打发奴才过来了。”
至于说的什么话,他自是不会说的。
不过,该提醒的已经提醒到位,孟老太太心里什么都明白了。
还当着诸位娘娘与王爷的面?霍家这分明是故意的,故意要他们家小四身败名裂,他们就是想断了小四的前程。
孟老太太本来心里还是抱着一丝希望的,但见霍家人做事如此决绝,基本上也就明白,这次的事儿想私下谈和,怕是没有机会了。那么既然去御前对质,也不是说由着他们霍家人说了算,他们孟家也是有人在也是长了嘴巴的。
一路怀揣着心思,慢慢去了陛下暂住的云祥宫。
而此时,云祥宫内,除了霍家祖孙在,另外还有诸位娘娘与王爷也在。想必,霍家是刻意选好的时间,掐指算着这个时辰诸后妃王爷会来请安见礼。孟老太太大概抬眸扫了眼,而后由自己孙女扶着走了进去,如往常一样,先给天子请安。
敬宗抬了抬手:“起来吧。”
又扭头吩咐身边的太监说:“给老人家赐坐。”
“老身叩谢主隆恩。”孟老太太正要跪下,被敬宗喊起了。
敬宗道:“老国公一身效忠朝廷,老人家又是一品命妇,到了御前,合该有此等待遇。”
孟老太太目光再朝霍太夫人扫去,见她老人家也是坐着说话的,这才道:“多谢陛下。”
等孟老太太坐下后,敬宗看向一旁的霍太夫人说:“霍老太君,朕已经依着你的意思将孟老太君叫过来了,现在有什么话,您老可以说了吧?”
霍太夫人忽然起身离座,竟是在陛下面前匍匐行了大礼。
敬宗忙给身边的大太监总管使眼色,让他去将老人家扶起来。可霍太夫人是铁了心这回要陛下做主了,就算是直起了身子来,也依旧还是跪着未起。
“陛下,老身求陛下替霍家做主。”
敬宗抬眸朝孟老太太那边看去一眼,而后问霍太夫人:“老太君有何委屈?但说无妨。”
于是霍太夫人道:“昨儿傍晚的时候,老身的孙媳妇突然坠马,摔下马后,幸得有陛下派去的张太医及时医治,这才暂时保下一命。只是,可怜了我那孙媳妇,她人是保住了,但是腹中那尚只有一个月大的胎儿……却是保不住了。原以为只是天灾,可却没有想到,这竟然是人祸!”
“陛下,这是有人想断我霍氏一门的子孙啊。”
见霍太夫人情绪十分激动,敬宗忙安抚说:“老太君,有什么话先起来说,可别气坏了自己身子。你说吧,只要朕能主持公道的,自是不会亏待任何人。”
“来,老人家,您起来说吧。”太监扶起了霍太夫人来。
霍太夫人起身后,稍稍缓和了一番自己的情绪,而后才说:“陛下,有人在我们霍家的马上动了手脚。老三媳妇正是因为骑了被动手脚的马,所以才摔了下来导致小产。”
“既然有人敢在陛下眼皮子底下做此等小动作,老身还得请陛下替霍家做主。”
敬宗道:“老太君既然过来了,想必是手上握有证据?若是没有证据,朕也不能听信老太君片面之词。”
霍太夫人说:“既是敢来,自是有证据的。陛下,还请传召薛侯府的三姑娘。”
淑妃本来只是看戏的姿态,但听到“薛侯府”三个字后,不由得惊了下,立即就朝一旁的天子望去。
恰巧敬宗也正看向淑妃,淑妃一脸急切之色,忙问霍太夫人:“老太君,此事怎么还与薛侯府有关?”
霍太夫人方说:“淑妃娘娘请放心,此事原与薛三姑娘无关。只是……”
太夫人话还没说完,薛三已经走了进来,拜见了陛下与诸妃后,被敬宗叫了起来。
敬宗说:“老太君也无需卖关子了,有什么话,且直说吧。孟老太太与孟四小姐就在这儿,您老有什么证据,尽管拿出来。”
太夫人朝薛三望去一眼,薛三冲太夫人点了点头后,方说:“回陛下的话,臣女昨儿听说霍三嫂摔了马后,亲自去过马厩查看,却发现了这个?”
说罢,她将那胭脂盒子拿了出来。
孟四见状,面上更是惊恐万分。
薛三冷眼扫了她一眼,又继续说:“这盒子里原装的是胭脂,只是臣女寻到的时候,就只剩下这个盒子了。这并非普通的胭脂,乃是京城‘丽人坊’秋季新品,前两天才出的新品,总共只有四盒。臣女手上也有一盒,臣女的这盒胭脂也随身带过来了,在这儿。”
薛三又拿出另外一盒来。
淑妃说:“不过一盒胭脂,能说明什么?”
薛三说:“回娘娘的话,这胭脂的配方中含有一种草药,人若是误食这种草药,会腹泻不止四肢无力,想来马也是。所以,是霍家的马被人喂食了这种胭脂,这才突然出了状况。”
“那也不能证明这胭脂就是孟家四姑娘的啊,你方才不是说,总共有四盒吗?你手上有一盒,还有三盒呢。”淑妃疑惑。
薛三一顿,却是低了头:“这个……臣女就不知道了,想来得问霍伯爷。”
淑妃又看向自始至终一直立在一旁并未言语的霍令俨:“霍伯爷,你说。”
霍令俨这才说:“昨儿晚上薛三姑娘拿了这盒子去探望内子后,臣便连夜派了家丁快马加鞭赶回城内,连夜将那‘丽人坊’的掌柜的请了过来。这总共只出了四盒的胭脂,到底都是卖给了谁,想必陛下宣那掌柜进来一问,便可得知。”
敬宗目光在底下众人面上略略扫过一眼,而后只吐出一个字来:“宣!”
“宣丽人坊掌柜的。”有太监报唱。
丽人坊掌柜的弯着腰快步走进来后,跪着将账册呈了上去。
敬宗翻看后,递给一旁的几位妃嫔看。
贵妃说:“陛下,这账册上记录的是,除了薛三姑娘孟四姑娘外,还有英国公府的少夫人,徐尚书家的二小姐……恰好两位都在随行名单中,陛下宣来对质即可。”略一顿,又改口说,“想来这也不是什么大事,陛下若是不欲闹开,差了人去问便是。”
敬宗素来喜欢制衡之术,想着此番薛侯府霍伯府站在了一起,他便有心偏帮着孟国公府。
于是就说:“不必如此兴师动众,差人去瞧瞧就行。若是问了,就说无事,不必多做解释。”
“是,臣妾明白。”贵妃应一声后,立即差了自己身边的两个丫鬟去查问。
见大家都安静下来,孟老太太说:“陛下,老身能插一句嘴吗?”
敬宗道:“老太君有什么话,但说无妨。”
孟老太太起身道:“虽说这种胭脂是稀有之物,但仅凭这个也不能说明这就是瑶姐儿害的霍伯夫人。霍伯夫人摔马又伤了身子,老身表示同情,孟霍两家素来交好,原本得知此消息,老身一大早起床就带着孙女去探望了。”
“哪里知道,霍家人没有瞧见,却是来了陛下这里。”
第91章
“霍家老太太虽然没有明说,但话里话外的意思,老身也是明白的。老姐姐,你这是铁了心认定是我孟家人害了你孙媳妇啊。”孟老太太一脸悲痛,“我真不知道,老姐姐为何只是看到了这胭脂盒子,就确定是我瑶姐儿的?”
“连夜进城请了丽人坊的掌柜的来,又让陛下宣了我们祖孙二人过来。这分明已经是一早就给我孙儿定罪了,又何须再对质?”
霍太夫人脸色自是也十分凝重,她撇头看向孟老太太:“这是在御前,但凡说错一个字,那便是欺君之罪。孟老太君,老身不信出了这么大的事情,孟四小姐没有把事实真相告诉你。”
“若是四小姐没有告诉你,你并不知情,这样质问于我、质问于霍家,实属情有可原。可若是老太君此番什么都知道,却装作不知道的样子,再说出方才那样一番话来,就没由得叫人恶心了。”
不给孟老太太继续说话的机会,霍太夫人继续说:“我也知道,孟四小姐在这样做的时候,或许并没有要去害谁的意思。但不管她是何用意,的确是害了我的曾孙,我霍家原本好好的一个孩子,尚足一个月大,却被告知就因为这么一摔,留不住了。可怜我那孙媳妇,原身子就娇弱,此番却吃了这样的苦,大夫千叮咛万嘱咐,年前都不得下炕半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