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吊床可比野外那种讲究不知多少倍,有软垫软枕,上面还覆纱帐,以免蚊虫滋扰。使女放下纱帐,这才退下。
乌塞尔在当地语中是“明珠”之意。这里是三江汇聚之地,风光独好,的确担得明珠的美名。
冯妙君和傅灵川在五天前抵达乌塞尔城。两头鹤妖得了足额灵石果然尽心尽力,翅膀都快扇秃噜了,终于日夜兼程将贵客送到目的地。
鉴于它们格外敬业,冯妙君盛情挽留两头鹤妖留在新夏。空乘的用处很大,昔日魏太子萧靖手下要是再多一头禽妖能载他飞返魏都,王位争夺战的结果或许就能改写。
此地水草丰美、鱼虾无数,新夏国又肯供养它们,两头鹤妖商量过后就决定愉快地住下。
冯妙君大喜,笑眯眯道:“欢迎至极,对了,两位怎么称呼?”飞了一路还不知道两头鹤妖真名,有些不好意思。
“我叫大黑。”
“我叫三花。”
冯妙君、傅灵川:“……”这名字是亲妈取的么?
冯妙君望着它们一身雪羽,关切道:“黑……在哪了?”
大黑抖开翅膀:“喏。”翅尖果然有两根黑羽,不展开来根本看不见。
……好吧。有了这经验,她再去观察三花,果然见它咽喉处有一块几不可见的黄点。
她都没好意思说,黑白花在她原先的世界是某种奶牛的称号。
眼下两头鹤妖就在离她不远的江边徜徉,一边捞点鱼虾当零食嘎吧嘴,一边给她当守卫。禽妖不喜欢变作人形,这两只体型也就是比寻常仙鹤大上一圈,很少有人认得出是妖怪。
江畔小风习习,她舒服得几乎又要睡去,这时却有人从远处走来,特地放重了脚步声。
而后,傅灵川的声音响了起来:“王上。”
她哼了一声,眼都未睁开:“又要劝我回泸泊城?不去!”
傅灵川干咳一声:“晋国使者到了。”
“哦?”她这才伸臂撑起身子,“那就让他候着,我要梳发。”
纱帐后面,那具玲珑娇躯半遮半掩,婀娜曲线引人遐想;秀发如云,从肩上披泻而下,是慵懒的风情。
他不敢多看,回身唤来使女伺候她,自己赶紧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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乌塞尔城原是安夏王室的夏宫,也可作陪都,因此建制齐全。在冯妙君入住之前的几个月,这里薅了杂草补种花树,又重新做了些修缮,如今光看门脸儿也很过得去了。接待重要外宾有专门的小厅,称回龙厅。
她在使女簇拥下走进来时,晋国使者已在这里用茶,闻环佩香风,他一回头就呆住了。
第299章 各路人马
冯妙君今回梳的随云髻。
宝髻松松挽就,铅华淡淡妆成,明明只用一件明珠金步摇,却让人觉得她美不可言,高不可攀。
那第一眼的容光华彩,摄得人目炫神移、语不成声。
晋国使者睁圆了眼说不出话,并不仅仅因为惊艳:
眼前这倾城美人,他认得!
就见新夏女王轻启朱唇,向他微微一笑:“李元伐,好久不见。”
晋国派来的使者,居然是左相李元龙的第三子,李元伐。
他曾经暗算莫提准并且险些得手,可惜运气太差,中间有冯妙君横插一脚,因此反而被莫提准拗断了双腿。
云崕在晋都寻找线索时,用灵药跟他交换了情报,李元伐的腿因此得以治好。他个人能力出众,很快又得晋王识用。
这样的人城府已然很深,晋王用他,当然也看中他的稳重。不过面对冯妙君时,他还是下意识露出了满脸错愕。
这个姑娘这张脸,他是在无边痛苦中记住的,化作飞灰也能认得。
她分明是莫提准的三徒弟冯妙君,为什么突然出现在这里,还变作引动无数人好奇的新夏女王?
冯妙君见他兀自发呆,轻咳一声接着道:“你的腿,看来是大好了。”
这话说出来,李元伐立刻想起自己的腿是怎么断掉的,也就回了神,起身行了一礼,恭声道:“李元伐见过……王上!”
说话间还有些犹豫,可辨她身上服饰华贵、气度雍容,周围婢卫众多,分明就是新夏女王本尊无疑。
“免礼,坐。”冯妙君移到主位上,自行坐了,端茶轻啜一口,一边还能感觉到这少年目光闪烁,小心翼翼从她身上扫过。
“我的身份,晋王和莫提准都清楚。”她眼帘低垂,“在晋都……不过是个幌子。”
李元伐当即恍然。怪不得以莫提准之傲慢,居然会破例收了个全无资质的女娃为徒,原来她是长乐公主!
他再度站起,对着冯妙君一揖到底,肃声道:“这一礼,元伐谢王上当年回护之情!”当年若非冯妙君巧妙求情,莫提准说不定直接杀掉了他,哪有今日代表晋国出使安夏的风光?
这少年心思倒是活络,懂得拿当年的交情来说事儿,立刻就将两人距离拉近。冯妙君欣然笑道:“好,我受了。”
她在晋都呆足了三年,李元伐从未找她说过一个“谢”字,显然心里记恨。人的本性便是这般,前倨后恭。
接着李元伐奉上贺礼,又传达了晋王的合作之意。
晋王自然还不知道冯妙君错打错着继承了父母衣钵,但是晋国对于这个老邻居的重新建国是抱以十二分的关注。安夏的地界很大,新嫩的新夏国能经营好么,它对于晋国又会抱以何种态度?
这些,都是晋王要试探的内容。
冯妙君此刻要做的,就是给他吃一颗定心丸。她了解晋王,知道此人不喜生事,只要新夏和平发展,他多半不作干预。因此和晋国的往来,新夏还是延袭原安夏的旧制,只是在税率方面又有下调。
税官会出具清单。但这是个善意的讯号,李元伐接到后就完成了自己的任务,告辞回去向晋王复命了。
她返回安夏这几天中,几乎没有一日清闲。
螺浮岛通过上天核准、被定为新夏稷器的那一瞬间,忽然有莹濛濛的青光从万里之外的新夏国土上横扫而过,连一寸土地都没有略过。
神迹!
这是上苍降予新夏的祝福,只有奠定了稷器的国家才能享有。从此之后,新夏的土地在供养国民的同时,本身也得到元力的反馈,会变得更加肥沃。
这么大的动静自然瞒不过别人。各国、各势力听说新夏女王奠定稷器,纷纷派来使者道贺,个个都排着队等她接见。需要她亲自会见的至少有十几个,真是笑得她脸都僵了。
当然,作为刚刚建国的女王,她的烦恼远不止这么点儿。冯妙君往池里扔了一把鱼食,看着那里面普通的几尾锦鲤,幽幽叹了口气。
就在这时,外头传来使女的惊呼声:“将军,将军您不能擅闯,不可惊动圣驾!”
有人沉喝道:“聒噪!”
紧接着是一阵沉重的脚步声传来,初听甚远,几息后就到了厅门外,显然来者步伐很大。
这人脚步不停,笔直朝她走来。
冯妙君还未回首,侧门里已经闪出来一人挡在门口,腰间长剑“啷当”一声出鞘:“站住!再近一步,格杀勿论!”
这是个身材劲瘦,皮肤黝黑的少年。
陈大昌。
靠近那人哼了一声:“无知小儿,我戍卫安夏边疆时,你还不知道在哪里吃奶!”
冯妙君转身,朝着这人微微一笑:“红将军的脾气,一如既往啊。”
来者是个身高七尺的大汉,宽额方脸,虎目环颌,浑身肌肉鼓胀,只有鬓须一点花白稍微出卖了他的真实年纪。
这位就是令魏人闻风丧胆的赵红印将军。他是前朝大将,安夏灭亡后依旧带领老部下转战安夏中部山区,与萧靖周旋,在去年的峣魏战争中立下赫赫功劳。
赵红印今年一百一十岁了,随身战甲是件至宝,在他猎杀的六只大妖血液中浸泡过,有刀枪不入之效,也因此被染作赤红,所以他才得了个“红将军”的绰号。
她向着陈大昌微一点头,这少年才收剑退开,走到她背后站好。
她落地之后就发消息往晋都,将留在那里的二十余名好手都招来乌塞尔城。光杆司令可指挥不动别人,她得赶紧组建起自己的班底。
当年她离开晋都有些匆忙,只调走一部分手下,暗地里各产业还留着人,都交由卢传影打点。后者擅于经营,也帮她重新物色了不少非晋人的好手,陈大昌这回来乌塞尔城就一并都带上了。
这少年留在晋都,除了看守她留下的产业之外就是勤奋修行。他的天赋着实不错,冯妙君又给他留下不少实惠,因此陈大昌的道行也是进展神速,尤擅于精刺之道,可为她护卫。
在她转身同时,赵红印正在说道:“女王不肯见我,但我非要来问一问不可……咦,你是谁!”
第300章 迁都?
语气突然惊愕,问到最后几字蓦地转为凌厉。檐上若有浮灰,大概都被他声浪给震了下来。
“小声些。”冯妙君捂着耳朵,面露不满,“你闯到我殿里来,反而不知道我是谁么?”
他是来找女王的,可是眼前这位和他从前见过的,分明不是同一个人!
赵红印惊疑不定:“这是怎么回事!”
冯妙君掌心有金光一闪,一支黄金杵缓缓浮现出来,长六尺,比她的人还高。
她举着杵,底端在地面上轻轻一敲,就听“啷”一声脆响悠远回荡,明明这只是个小厅,却萦绕出声传十里的效果。
“吾乃长乐,新夏之主。”她持着黄金杵,眼帘微垂,宝相庄严,“红将军可是忘了礼数?”
赵红印眼中有惊愕还有迷茫,但频频看向黄金杵后还是推金山、倒玉柱,单膝跪了下来,沉声道:“叩见王上!”
他是将军,见到国君无论如何也是要行礼的。这支黄金杵是安夏高祖所用法器,只有他的后裔直系血脉才可以拿起。冯妙君能将它掌握在手,正是毫无争议的王室纯正血统。
可是……
他这么一跪,来势汹汹的势头戛然而止,冯妙君也觉满意,这才放软了声音:“请起。”
赵红印站起来,目光仍在她脸上逡巡,只是经过这么一出,原本诘难的话就问不出口了,只道:“这,这是怎么回事?”
冯妙君故意叹道:“从前在燕国寄人篱下,不敢以真容示人。直至奠定稷器、册封国师,长乐始能素颜以对将军。”她轻轻碰了碰自己的脸庞,“红将军见过我父母,我和母后长得可像?”
她说,她从前一直以易容示人。现在这张脸的确比原本还要勾魂夺魄,原本的长乐公主虽美,那美貌还可以勾勒,如今却教人左顾右盼,不知从何下笔才好。
似乎连丹青圣手,都捕不住她的神韵。
赵红印知道长乐公主在太平城至少居住了三年时间,寄人篱下的日子不好过,燕都那地方又是人间第一等奢淫所在,连蒲国质子身为男人都逃不过被狎¥~玩的下场,她要是以这副祸国?民的真容去求援于燕,恐怕傅灵川再有能耐也保不住她。
为自保而易容,说起来好像也过得去。再说黄金杵已经证明了她的身份和血统。他知道安夏王只有一名后代,就是长乐公主,除了她,再没旁人能拿得起这支法器了。
何况,她已经通过了祭天仪式,连上天都承认了新夏和它的女王,别人还有什么话好说?
身份、血统,都没问题,那张脸有什么关系?赵红印更是明白,就算她不是长乐公主,而是安夏王的私生女,她如今的地位也不会有半点动摇。
她的血统,就是可以团结安夏境内一切力量的正统之源。
“像,像极。”她的面貌的确与故去的安夏王后有六七分相似,只凭这张脸,他也基本就能认定她是长乐公主。赵红印平复了一下心境,“听闻王上不愿去泸泊城?”
他声若洪钟,依旧震得桌上杯盏都有些颤动。倒不是这人生气,而是他中气十足,嗓门天生就这么大。
冯妙君只回了他一个字:
“是!”
他问得干脆,冯妙君回答更利落。赵红印反而一噎:“为什么!泸泊城可是您的祖先世代立都之所,是天神赐福之地!”
冯妙君敛起脸上笑容,一字一句道:“如果真有天神赐福,为什么安夏还有国破城亡的那一天?为什么我父王仁厚宽爱,死后却连俱全尸都落不着?我娘亲美貌聪颖,最后却是吞毒而亡?”她直视赵红印,幽幽道,“城破那日,红将军在哪里了,有没有见过我所见过的?我至今记得战火冲天,城破国灭的场景,午夜噩梦中还有魏兵挥刀杀人!你们为何非要我住去那个悲难之地,住到我父母命殒的王宫里去!”
赵红印动了动嘴皮,却不好说什么。他上惯战场见惯杀戮,但是国君说得也没错,他的儿子、孙子、曾孙子都很孝顺,从未有举家覆灭,死得只剩自己一个的经历。女王小小年纪就遭受丧国丧家之痛,不愿再踏入那座都城也是情有可原。
“但是——”他想了想,又找到一个理由,“安夏的祖祠在那里,您身为国君,不该……”不该离宗祠太远。
话未说完,冯妙君已经打断了他:“可是安夏的嫡系血脉在此,就在你眼前。”她微微抬首,傲慢却又美艳不可方物,“我在哪里,国都就在哪里!”树挪死,人挪活。这老头子守着陈年的规矩,却看不清眼前才是他应该效忠的对象么?
赵红印有些无奈了:“王上,您留在这里莫不是打算……”
“是呀。”她巧笑嫣然,“乌塞尔城是个好地方,我想迁都于此。”
迁都!赵红印眼睛都快瞪得有龙眼大了。
“国师大人可知道这件事?”赵红印脸色一寒,“或者是他鼓动王上迁都?”
冯妙君惊讶地看他一眼:“鼓动我迁都,对国师有甚好处?”
“有,怎会没有!”赵红印怒气冲冲,“为一己私欲,不以大局为重。王上且在这里候着,待我去痛骂他一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