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领军一方的大将,手下有精兵悍将,自身修为过硬,对傅灵川可没有多少敬畏之情。他愿意扶佐女王,只不过是孝忠于王室。
“慢着,不是他的意思。只是傅国师应该能察觉到我的意图。”冯妙君耸了耸肩,“再说他是国师,我才是国君,决定是我下的。”
赵红印只觉吸进嘴里的都是凉气。这位小姑奶奶也太胡来了,迁都是可以随随便便挂在嘴上的吗?
冯妙君抱臂问他:“红将军认为,泸泊城有甚优势可言?昔年魏军入侵安夏西北,从边境打到国都,这条上的城乡基本破坏殆尽,无论城防还是民宅。现今要重修起来得花费多少力气?国库偏又空虚。除了路是修好现成的,有哪一样比赤嵌草原和乌塞尔城强?”
第301章 说服(加更章)
她顿了一顿,“萧靖在乌塞尔城住过几年,把这地方经营得不错,底子很好。”自个儿要长住的地方,总是整饬得不错,萧靖也不例外。
她的话,有条不紊。赵红印嚼出几分道理,却依旧觉得她异想天开:“王上,您在乌塞尔城,我们护卫不了您的安全。”
“何须‘我们’?”冯妙君笑了,颇有几分意味深长,“有红将军就足够了。”
望见她的笑容,赵红印忽然反应过来,她不止是胡闹,这位傅灵川一手扶植起来的新夏女王也许比众人想象的更加精明。
……
赵红印是下午离开的,这天傍晚,傅灵川就找上门来,冠玉般的面庞上难得挂起两分不加掩饰的气恼:
“你和红将军说,要迁都乌塞尔?”
“是呀。”
他直勾勾盯着她,一瞬不瞬:“你知道这么做的后果么?”
使女刚刚摆好了晚膳,冯妙君笑着问他:“国师用过饭没,要不要一起?”
她的样子太气人。傅灵川暗暗吸了一口气,也陪她顾左右而言它:“好。”
这家伙还真沉得住气。冯妙君命使女再添一副碗箸,给自己顺手挟了一箸生吃牛肉入口,轻轻嚼了几下才赞道:“真棒!”
赤嵌草原特有的黑皮小牛,体型比普通家牛要小些,喜欢吃萱草。其肉质有雪花纹理,放血干净后切作薄片就可以直接吃掉,浇上本地人喜欢的酱汁。EMMM——看着明明是肉,吃进嘴却是冰激淩的口感,绵软嫩滑,入口即化。
冯妙君第一次尝试生吃牛肉,瞬间就想把赞点满。不过这时候傅灵川重重吁了口气,终于问她:“王上为何不返回泸泊城?”
她头也不抬,说得没心没肺:“那地方不好。”
他冷笑,逐字逐句:“那是你安身立命之所在!”
“哦?”她这才侧头看着他,“谁替我安的身,谁替我立的命?”
这话的指向性就很浓了。傅灵川的脸色很难看,谁都知道新夏女王的行程、决断甚至是喜好都由他一手把控,要她返回泸泊城也是他的决定。
这位真正的女王可不仅仅是不听话,他是不是对她太温和了?傅灵川开始在心里盘算强制她西返的必要性。
想到这里,他才蓦然惊觉,自己对她实是纵容太过。从前霏媛喜欢粘着他,跟他撒娇,但他从来公事公办,坚守主张不被软化;如今他和冯妙君相处不过数月,不知怎地居然养成了退让的习惯。
明明她傲气十足,既不会撒娇,也不会使媚,甚至懒得费心讨任何男人喜欢。这样的女王本尊,应该是他最厌恶的类型。
他这里心念懔然,却听冯妙君道:“去了泸泊城,就连堂哥也要瞻前顾后,哪比得上乌塞尔城可以大展拳脚?”
她巧笑嫣然,傅灵川却目光闪动,沉声道:“这是何意?”
“抗魏九年,将军们和镇关史都出了力,更不必提其他势力。”冯妙君缓缓道,“我看过安夏的沙盘。九位将军驻于西南、西北,恰好以泸泊城为核心;而东部和中部仅有四位,包括了红将军在内,还多半是因为峣、魏、安夏三家联手与萧靖交锋才留下的。这还不算其他高门大阀、前朝遗老。”
“所以?”他大概知道她的下文,却惊讶于她的敏锐:
她这么快就看透了安夏的时局和自身的处境?
“堂哥也猜出我想说什么了吧?”冯妙君端正了脸色,不再绕圈子,“你在泸泊城也做不到只手遮天,我们回去了要受处处掣肘,倒不如留在乌塞尔。”
她说出来的每个字都敲在傅灵川心上。
旁人或许不知,但冯妙君说出来的每句话都切中了时局。安夏九年前灭亡时太过突然,许多大将和镇关史还在赶回勤王的路上就接到噩耗,顿知难以回天,遂拥兵自立。
魏国占领安夏后,这些势力就变成了最执著也最顽固的反抗力量,像钉子一样牢牢扎在各自的地域内,在面对外来强敌的时候相互守望扶持,魏国刚刚打垮南边这个,西边马上又冒出来新的势力,正如野草疯长,烧之不尽。
九年来,魏国从来无法将他们折服。
长乐公主加冕为王,也得到这些大小势力的拥戴,否则无法顺利立国,无法重建宗祠,傅灵川掌握的,也是其中一支武装力量。
现在问题来了,既然各势力都以建国功臣自居,那么必然要求相应的礼遇。新夏女王除了倚靠傅灵川手下的这支力量以外,自己并无军队,因此在很大程度上还要受到大小势力的制约。
谁的拳头硬,谁的嗓门儿就大。
在现有格局下,泸泊城就位于各个势力中央,形同于女王被所有人同时盯住,说好听些叫作拱卫,说得直白些叫做看管。这等情况下,无论冯妙君还是傅灵川,想做什么小动作,想施行什么政令都得权衡再三,都得考虑各方意愿。
那是何等的束手束脚?
傅灵川很认真在思索这个问题。
他也是人杰,早就面临立国之后的重重困难,政权割据、王权旁落也是其中之一。他打着新夏女王的旗号,自然希望王权坐大,也常常思考破局之法,可是当初难住了魏王和魏太子的麻烦,如今也落到了刚刚即位的新夏女王身上。
那就是,对付这些有权有钱的势力,缺乏制约之法。
冯妙君的迁都之说,就在这时候给他打开了全新的方向,那就是:
既然玩不拢,那何必勉强?不如大家各玩各的。
他和冯妙君抵不过这许多人,干脆就到东部来开拓全新天地。
他脑海中有灵光一闪,随即抓着这一点灵感道:“远离西边纵然不错,可是东部破败已久,重新发展需要很长时间。他们……不会坐视不理。”
他也希望自己金口玉言,希望自己能一呼百应。傅灵川不是冥顽不化的性子,否则也不会罔顾世人嘲讽、手下反对,带着长乐公主去太平城游说燕王了。
第302章 剖析利害
那时他能放得下身段,现在自然也能听得进意见。
冯妙君连连摇头:“东部破败不是因为战乱,只是长期都被忽视罢了。其实这里地肥水美,十多年来无休止的战乱和镇压,又将许多西部百姓都赶到了东部来,在这里躲避灾荒。”她顿了一顿,“我们过去月余经过的城池虽然破败,你看人口可曾少了?”
“新夏成立后,正在对各地城乡进行人口调研起底。”傅灵川想了想,“不过你说得对,人不见少。”他陪冯妙君陆行,丈量国情,也有种种感触,那是身居高位时断然无法获的。
平民向往安平,战乱却多发于西部和西南部,因此这些地方的人口就往东部逃难,随即在这里扎根落户,繁殖生息。此时距离国灭不到十年,还看不出人口数量的剧变,再过得五、六年,新生的人口和劳力必然膨胀起来,很可能就显出生机。
人,其实是这世间最顽强的种族。
“如今东部,尤其是东南部的人口已经很不少了。”冯妙君笑道,“以乌塞尔城至迷陀城这一条线上的四个大城为中心,平民十有六七集中在这里。”
傅灵川命人取了沙盘来推演,将这四个城池连在一起,当即点头:“是了,商道。”
去年年初,云崕炸断了崖山通道,岖、晋两国之间的最短商路从此被白象山脉阻隔,咫尺变天堑。然而两国的商贸和交流总要设法进行,所以大伙儿退而求其次,寻找第二便捷的通道——谁都知道,那就是绕道白象山脉北部、安夏地界的赤嵌平原和森林。魏国攻峣时,前来援助的晋军走的就是这条通道啊。
而这条新商路上最重要的节点,就是迷陀四城!几乎所有商队都要在这里落脚,休养补给,然后才能重新上路。
“如今的赤嵌草原地广人却不少,土地肥沃、气候条件恰宜,适合耕种;此地离峣、晋两国又近,方便商路铺设。”冯妙君白嫩细长的手指在沙盘上轻点,傅灵川眼观鼻,鼻观心,正色听取。
“乌塞尔城离三江交汇处不远,流向西南的赞干河进入峣国,东南向的乌木错河流到白象山脉脚下,再往东流行两个小国,海陆运输都极方便,己身又依托河谷,可据山河之险,是平原上难得的据点。”
“从乌塞尔到迷陀城,道路都是现成的,只是要出兵清除山匪流寇及出没野外吃人的妖怪,保证商路安全,它就会成为下蛋的金鸡。”经过小半年来的自然生长,迷陀四城的经济还未复苏,但已经出现了小小苗头,只要他们细心呵护,这条商路可以源源不绝带来初生的新夏国最亟需的收入。
“只要在赤嵌平原奖励耕种,在各个大城鼓励商贸,乌塞尔会是名副其实的明珠之城。”冯妙君笑道,“趁着这里还没有大军进驻,堂哥和红将军要不要来抢个头筹?迁都可是千古盛事,这般八辈子难求的好机会,先来的吃肉,后来的只能喝汤了。”
哎呀,好累,许久没有这样长篇大论了。这一幕像是回到很久很久以前,她给天使投资人做战略远景规划时也是这般口若悬河。
傅灵川被她说得怦然心动。的确,相较于群雄林立的西部来说,安夏东部还基本处于空白状态。他的根基虽在北方,但是跟萧靖打了几次硬仗后,有一半主力还留在中部。如果将东部设作自己的大本营,的确可以在短期内变得势大力强。
可这里就有两个问题。
“国都设在东部,怎么指挥军民抵御魏国的进攻?”魏国可是在安夏西部,他在沙盘上往边疆一点,“从东到西,王令至慢也要走上两个月时间。”
冯妙君笑道:“那就是堂哥和诸位将军的问题了,不归我这弱质女流操心。”她把挑子一撂,“如果此事有利而无弊,那么东部早被人占去了,也轮不到你我探讨。”
“你……”傅灵川啼笑皆非。她还叫弱质女流的话,这世上其他姑娘还不得见风就倒?
其实他也明白,安夏境内的大小势力之所以集中在西部,主要是因为魏人进攻都是由西向东。在协同抗敌的过程中,各自都有风骨。
也正因如此,他做不出自己龟缩后方悄悄发展,却让其他人顶住魏国兵力这种事。“倘若我们将大前线都扔给人家去守,守不守得住是另说,今后必定离心离德。这一点,想必非王上所愿。”
冯妙君在烟海楼纵览史书,深知守门人最后往往变成了掘墓人的道理,她眨了眨眼,换个角度道:“那么反过来看,乌塞尔城离峣、晋都更近了,万一与这两个国家交恶,我们的反应速度也能更快。”
傅灵川忍不住笑了:“有理。”
目前新夏与峣、晋的关系尚可,但他也能敏锐察觉到新夏立国后这两个国家的反应远不如从前热情。想当然耳,谁也不希望家门口又崛起第二个强国。再说,安夏史上与这两个国家都有过摩擦,并不是一派和气。
立国求长远,现在的相安无事,不代表今后的永世睦邻。
“再说,我们现在和魏国交恶,说不定以后反成了盟友呢。”说到这里,云崕的身影忽然毫无预兆地浮现在她脑海,这人似乎还带着满脸坏笑。她赶紧晃晃脑袋,将这该死的虚像赶出去,“唔,我是说,魏国未必就会再与我们为敌。”
傅灵川凝视着她:“你怎知道?”
“新夏成立之后,从魏国平定太子反叛到现在也过了小半年吧,不见魏国对安夏有甚动作。”否则他俩还能这么悠哉游哉地先去燕国首都转一圈,再到安夏边陲去考察民情吗?要是魏国又大举进攻,冯妙君这会儿也只得坐镇泸泊城,哪里也不敢去了。
她想了想,还是决定如实托出。“还记得在清远河边,你和霏媛遇到的琅瑜国御书郎迟辙主仆?”
第303章 扶傅灵川上位
傅灵川想了两息,记起来了:“确有此事,你怎知道?”
“迟辙就是魏国国师云崕伪扮的。”
傅灵川这才结结实实吃了一惊:“什么,你怎能肯定!”
她摸了摸鼻子:“因为,扮作他侍女的就是我。”在傅灵川惊骇奇异的目光中,她压低了声音道,“我跟在他身边学过神通,后来在乌涪雪山战役时离开了。”
傅灵川的眼神变得好生奇特:“你怎会遇上他?”又是怎么活下来的?但是这一句,他没问。
对于魏王和魏国国师,他做过的功课也不知道有多少。云崕有神鬼莫测之能,脾气更是古怪得无从把握,能留在他身边的人,不简单。
这位正牌的长乐公主,不为人知的经历似乎很有趣嘛。
“与此题无关。”冯妙君毫不客气地拒绝了他打探八卦的意图,“最重要的是,他明知你和霏媛的真实身份,却未暗下杀手,还在与晗月公主的争论中给你说过好话。”
傅灵川一脸“见鬼了”的表情。
“我问过,为何不动手。他的回答是‘不必’。”
“这个‘不必’又是几个意思?”傅灵川闷哼一声,为自己被瞧扁而恼气,“都说此人鬼祟怪诞,果不其然!”
冯妙君瞪他一眼,也不知怎地有些不悦:“他若不这般鬼祟怪诞,堂哥今日好不好站在这里呢?”
她这是认定云崕比他道行还要精深许多了?傅灵川不服,却知道这种事情多争无益,“你是想说,魏国不会再侵安夏?”私下无外人时,他都不称“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