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明所以:“怎么?”怪哉,方才是错觉?可是她身为修行者,第六感鲜少出错呀。
“您的钗子很漂亮。”他眼里写满认真,“别出心裁。”
冯妙君一怔,顺口回了一声谢。天元香居现今是桃花季,她今日戴着的钗子就是金浚城柯太守贿赂给她的那支月下花开,虽是银钗,然而制工精细,新月下花开并蒂,一蓝一粉,清新而美好。
只不过,当时同行的那个人,现在与她已经天各一方。
再看对面的鲁平,又回头与傅灵川谈话了,似乎只是随口一问。
冯妙君看着他,一瞬不瞬。
她盯着人看的时间有点长,长得傅灵川都微微皱眉,鲁平更是转头笑道:“王上似是有话要说?”
她点了点头:“顺东风怎么样了?”
“嗯?”这问题有些突兀了,鲁平一时没听明白,“顺东风?”
“是呵。”冯妙君笑得有些感慨,“我在顺东风吃过羊肉炉,果真天下一绝。可惜,前年摊上那件事儿,不知现今如何了?”
印兹城的顺东风是知名老字号,云崕曾经要冯妙君扮作它的掌柜姚娘子,挑起城武卫首领徐文凛和魏使之间的争吵,后来魏使与姚娘子双双毙命。
她之所以问起,乃是因为顺东风的真正东家,就是鲁太师!眼前这人,不应该不清楚顺东风的情况。
鲁平想了想,哦了一声:“还开着呢,生意反倒比从前更好了。”
“有趣,为何?”她虽这样问,却知道鲁平说的是实话。她从乌涪雪山逃离云崕身边之后,就返回峣都住了好几个月,顺东风都亲自去了多回,恶狠狠补上当年没吃上羊肉炉的遗憾,所以对那里的情况是当真了解。
“城里都说顺东风这楼有灵气,其他贵客都安然无恙,唯独魏人走上去就会暴毙。穿凿附会的人多了,慕名而来的客人也就更多了。”
冯妙君奇道:“怪了,当时魏使不是死在楼下么,连台阶都未踏上去。”
“消息一来二去,总会变副模样。”鲁平眼都不眨望着她,“王上似是对当年事件很熟悉,连这种细节都清楚?”
“这就要夸到我们国师大人情报精准了。”她懒洋洋地将傅灵川推出来挡刀。
傅灵川当然知道自己根本没给她递过什么顺东风的情报,不过他当然也不会否认,只莞尔一笑。
长乐对这位峣国来使的态度,好似有些奇怪?与其说是好奇,倒像是打探的成分更多一些。
好在,驿馆很快就到了。
鲁平彬彬有礼向二人道谢,而后就下了车。
他离开以后,车厢立刻就显得宽松起来,不复先前逼仄。傅灵川望着她道:“长乐像是很关注这位鲁公子?”
“总觉得似曾相识,兴许是错觉。”冯妙君揉着太阳穴,“倒是赵允,为什么亲自来了?”
他们在太平城就与赵允达成一致,不谈嫁娶。这样,赵允就能守在都城、守在王位身边。
冯妙君悄无声息逃离燕都,还借着贪腐案为掩护,但燕王是知道前因后果的,必然雷霆震怒。不过这人真是枭雄,心胸甚广,生气归生气,依旧遣使送来贺礼,以向世人表明燕国对于新夏的支持。
反正,小女王跑了就跑了,他拿捏不住她本人,却不想因此与新夏翻脸交恶。否则之前的功夫尽都白费。
她好奇的是,燕王为什么派赵允为使?
“新夏立国已满一年,要履约了。”傅灵川苦笑,“这第一趟,燕王自然要派信得过的人来。”
“履约?”她听着就觉不妙。
“当初我和霏媛游说燕王,从他那里弄来大量钱财、灵石、法器和军武,这才能支持得起安夏对魏的反抗起义。”干革命最烧钱了,他的势力虽然是安夏境内最大的一支,但离统一全境、驱逐魏人还有很大差距。
“当时的安夏,财富几乎被魏人搜刮干净,只余下满目创痍,大片农田荒芜,许多城乡都变作鬼城。那时我能想到的,只有向外求援。”
冯妙君点了点头。她能够理解,当一个地区的经济体系完全崩溃,傅灵川这样的志士几乎无法从本地募来足够的钱款,惟一的办法就是找外援。
“作为回报,新夏立国之后每年要向燕国缴纳九百斤紫金砂,五万灵石,还有包括沪泊城在内的西部六城赋税收入的三成。”
冯妙君倒抽一口冷气。“燕王的胃口也太大了!”这些条件是什么概念,新夏国每年要交掉一半以上的收入给燕国!
“没有足够利益,他怎会出手相助?”傅灵川一声长叹,“我立志复兴安夏,这想法在旁人听来疯狂无趣。燕王既然投入,如今就要求回报。”
高风险就要求高回报。燕王当年慧眼识人,做了一笔在别人看来都要亏本的投资,现在不仅要求回本,还得算上高利息。
“赵允就奉命将第一年的钱款带回去。当然,以后就未必是他来了。”傅灵川同样肉疼,却知道这钱暂时是免不了了,“好在东部和中部都有紫金砂矿和灵石矿脉,这两样东西产量不丰,但交给燕国基本足够。”
“新夏也要自用。”冯妙君皱眉,“这协议要持续多久?”
傅灵川伸出两根指头:“二十年,并且定的是血契,不能反悔。”
被这协议拖累,新夏就相当于身上趴着一头巨型吸血虫,想快速奔跑都有贫血危机。
第318章 小没良心的
傅灵川看她面露沮丧,倒是出声安慰:“倒也没有那样糟。托长乐的福,现在东南部崛起速度远超西部,如乌塞尔、迷陀城的收入,燕国可一毛也捞不着。”
协议里白纸红字写着,燕国要抽取的是西部六城的收入三成。当时把这条款写进去,是因为从安夏建国起西部就始终相对繁荣,而东部则是荒蛮之地,少有人烟。谁能想到,崖山火山的喷发,让新夏的赤嵌森林和平原变成了繁忙的商路?
综上所述,“长乐真是新夏的福星。”
冯妙君嘴角微扬。燕国没占着便宜,她心情就好了一点。现在她也明白傅灵川为什么不反对她迁都乌塞尔了:她这计划,好巧不巧绕开了燕国的协议。
“还有,赵允昨日跟我说过,他要参加迷陀城的发卖会。”
“这倒是奇事。”燕国十九王子什么珍奇宝贝没见过,迷陀城有什么宝贝能吸引得了他?冯妙君自家人知自家事,迷陀城的规模和档次都远远赶不上昔日的螺浮渔当,不会有那么多奇珍异宝出现,赵允去那里凑个什么热闹?
“他不知从哪里听说,这场发卖会有一件拍品是漠北的巨石。他本想直接买走,不过卖家在发卖当日才会带着石头过来,所以赵允只能等了。”
“直接买走?”冯妙君琢磨这几个字,“倒像是很急切呢,那巨石有什么特异之处?”
“我着人查过了,惯能驱邪辟害。”
“又不是甚了不起的效用。”大把法器、符录都有这本事。珍罕之物,那特性当然也该是珍罕的。
“那就不知了,赵允只说是燕王要求。”
冯妙君心里一动,想起从前听过的阳山君资料。这位大佬好奇石,曾在各大小发卖会上买走从外观到特性都千奇百怪的石头。
赵允这一次出手,显然还是燕王授意。
有钱人的爱好可真奇特。
谈到这里,马车也回宫了。冯妙君今日也喝了两杯,现在头脑有些昏沉。她很久不曾得一顿好眠,干脆连晚膳也不用就卸了衣妆,直接睡觉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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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觉睡得很香很浓,积攒多日的疲惫都被一扫而空。
冯妙君揉了揉惺忪的睡眼,撩开帷帐往外行去。窗外黑沉沉地还是深夜,庭园里传来雨打芭蕉的簌簌声,节奏固定而空洞。
她有些渴,拢了拢散发,想去桌上取水。
身上秘密太多,她平时不留侍女伺候,所以深夜的大殿内理所当然没有别人。
她拎起了银壶,咦,居然是空的。
要不要去窗外接点雨水?冯妙君正这样想着,眼前忽然多了一只青瓷杯,杯中盛满热气腾腾的清茶。
汤色青碧,茶香袅袅。
举杯的手,稳定而白皙,手指修长有力。
冯妙君这一惊非同小可,不假思索一步横跨出去,就要远离。
这里竟有别人!
可她步伐还未迈出,左臂突被握住。那人力气极大,抓着她的手掌仿佛钢钳,冯妙君提气,用力一挣——
没挣开,那人连手指都纹丝不动。
她嚇得脸都白了,不仅是挣不脱去,更可怕的是,她的丹田里空空荡荡,竟然抽不出一丝灵力!
星天锥呢?她召唤了几次,这件本该与她血脉相连的宝物,居然也无影无踪。
赤手空拳又没有灵力,她就只是个普通女孩,充其量身手敏捷一些。
她右臂向后猛撞,一个肘击去攻对方肋下,同时抬足狠狠向后踩下!
“啪”一声响,肘击撞入另一只手掌。对方像是早就预料到她的攻击模式,特地等在这里,随后五指收拢,顺势扣住她的右臂。
她底下那一踩,却是落空了。
冯妙君深吸一口气,手臂忽然变得柔若无骨,令那人拿捏不住,掌中如握游鱼,滑不溜手。
她正要将双手撤出,冷不防臂上一紧,有个冰冷而柔软的东西缠了上来,随后手腕一下僵硬,失去了知觉。
对方用的什么法器!她大骇,用力挣扎,那物却越缠越紧。
紧接着,身后那人从容不迫揽住她的小蛮腰,将她一把拉进怀里!
有人紧贴在她鬓边低语,热气都呵在她耳朵上,痒得很:
“小没良心的,这回还想往哪跑?”
冯妙君突然不动了,浑身血液一下凉透。两人一阵纠缠,正好面对着梳妆台,擦得锃亮的银华镜就照出了相互依偎的两个人。
他们看起来那么亲昵,他动了动,将下巴搁在她百会穴上,含着笑看过来。
镜中立刻映出一双桃花眼,湿润迷蒙如三月春雨。
冯妙君呆呆地望着镜中的他,不是因为迷醉,而是恐惧如潮水一般扑来,瞬间没顶。
一年多来的梦魇,突然成真了?
看着她这副神情,云崕笑了,状甚愉悦。冯妙君却是猛地醒转过来,赶紧闭上了眼,努力平复自己情绪。
在这个大魔头面前,她不能将所有心事都写在脸上。
云崕也不催促,只静静将她抱住,她的身躯柔软,手感好似更妙了,青丝间有他熟悉的香气。他还能听到她的心跳,砰砰砰,比平时至少加快了两倍。
小猫还是很怕他嘛,他心情很好。
两个呼吸间,冯妙君就迅速调整好自己,重新睁开眼,凝视着镜子中的他:“你怎么进来的?”
这里可是新夏王宫,女王寝殿外头至少有七重阵法保护,含结界、神通和诅咒,入夜后她还会遣散奴仆,所以即便有人能闯进来,也不可能完全躲过每一重阵法,让它们连示警都不能。
这厮却是如何办到的?
“喝口茶?”他好心将茶盏推到她嘴边。
冯妙君不想理会,可茶盏已经斜倾,里面的茶水怕是要淋在她胸口。
在湿身和饮茶之间,她无奈选择了后者。
云崕似是很有耐心,喂猫般一点一点喂完才笑道:“走进来的。”
“寝殿其他人呢?”
“你猜?”他将她耳后散发拨开,露出精巧白皙的耳朵。上回,他不过就在这上头咬了一口,她就落荒而逃,今回呢?
第319章 明白算账(加更章)
冯妙君能感受到他眼神里的热力,忍不住偏头,却被他一手捏着下颌,轻轻转了回来。
好有趣,在他的注视下,她的耳朵慢慢变红了。“只要我想,这世上还有我进不去的地方么?”
“大言不惭。”冯妙君冷笑,“你怎不闯进燕王宫试试?”
“我对燕王没兴趣。”他毫不理会她的讥讽,“还是找我的安安更有意思。哦,不对——”
“这个称呼好似已经不妥。”他拖长了语调,“我该唤你作‘长乐公主’呢,还是‘新夏女王’?”
怪不得她要逃,怪不得她不肯随他返魏,原来她是安夏公主!
她连名字都是假的,根本不能写入魏国元籍,所以她必定要在入魏之前逃离,否则就要穿帮。可笑他还以为她会心甘情愿留下来,哪知这个没良心的小东西,心是石头做的,根本捂不热!
冯妙君只觉他五指突然收紧,扼住了她的喉管。她一下胸闷气短,本能地用力挣扎。
云崕这才回过神来,收了力道,手指却沿着她的下颌轻轻摩挲。她的肌肤吹弹可破,让他爱不释手。
冯妙君用力喘了几口气,小脸写满恼怒:“你既知我是一国之君,还不快些放开!”
云崕觉得,她看起来就像一只愤怒踢腿的小鹌鹑,他却嗅到了她藏在愤怒之下的恐惧,好整以暇:“我就好奇,你是怎么说服傅灵川让你当上女王?原来的长乐公主,去了哪里?”
她和这人相处过数月之久,也了解他的脾气,知道他达到目的之前不会放手,只得应道:“我才是长乐公主,傅灵川找来的,是假的。”
“你才是……”云崕口中喃喃,思绪在电光石火中回到了许多年前,王婆的儿子当街拦住他的马车那一幕。这个目不识丁的乡下人当时喊出来的,就是“安夏余孽”!
他忽然笑了。真是有趣呵,世事如棋,兜兜转转之间居然真被那泥腿子歪打正着,说中了真相。他们这些人枉负聪明,都被这小妮子摆了一道。
“想窃一国为己有。”他的声音里很有两分惊讶,“傅灵川居然有这种胆色?”
如果不曾遇上冯妙君,傅灵川的建国完完全全就是一套骗术,骗走了原本安夏国的气数,也蒙骗了整个安夏地区的军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