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灵川从未提起过这一点,或许连他也被蒙在鼓里。
这就叫人算不如天算。燕王打得一手好牌,却不知道牌桌对面换了个人。建起新夏国的是冯妙君,他的禁制再精妙,也跟着霏媛一起随风而逝了。或许就是新夏公主改头换面的消息传入耳中,燕王生疑,才派了赵允前来观探。
不过这么一来,赵允也能确认她不是霏媛了。意即是说,新夏国随时可以脱离燕王掌控。冯妙君也佩服此人的镇定功夫,大概他见到冯妙君真容就引动过禁制,于是立刻知道她绝非原来的霏媛,可他在桃林中依旧谈笑风生,不露半点异色。
矮个子应了一声“是”,却道:“王上的意思,是给她重下一遍禁制?”
赵允在书房里来回踱了两圈,犹豫不决:“能成功自是最好;可若是被傅灵川发觉,只怕立刻就有理由与我大燕断交。这事情,风险太大。”
纵使他是燕国王子,现在也站在新夏的土地上,不能像在自家那般肆无忌惮。傅灵川立国后,行事就要从新夏的角度出发。再说国家也和人一样,从诞生之日起就本能地渴望独立、强大和自由,怎么会愿意再受燕国挟控?
毕竟傅灵川和新夏的修行者也不是吃素的,能眼睁睁放任他行事。倘若赵允真能跑到新夏核心腹地成功地暗算了人家的女王,那么新夏的弱小才是骇人听闻。
只说这事情办砸了,新夏国虽然未必会要了他的命,却很可能趁机以加害女王之名切断与燕国的既有协议,这么一来他在新夏既吃了苦头,在燕王那里又办砸了差事,好不划算哪。
“父王要我审时度势、自行决断。”赵允仍然举棋不定,“那就见机行事罢,唉。”
“你不是问我来意?”云崕作了个标准的“俯首贴耳”姿势,音量低得只有冯妙君能勉强听见。热气都要灌到她耳朵里了,痒得很,她却顾不得扭头,因为他的下一句话让她结结实实吃了一惊,“我要做掉他!”说罢站直身体。
Wft?冯妙君不及细想,一把抓着他手腕低喝道:“住手!”
云崕俊面上满是殷勤之意:“他想暗算你,我杀了他给你出气,好不好?”
“不好。”她瞪着他,“他死在梦中,现实里就成植物人。燕国王子竟然在乌塞尔城出事,你是怕我的生日宴不够热闹吗?”
这是她的地盘,赵允折在这里,燕王怎肯善罢甘休,他正愁没有由头再插手新夏内政吧?
虽然不知何谓“植物人”,云崕依旧轻笑道:“这就叫死罪可免,活罪难饶。他敢觊觎你,就要做好受死的准备。”
“你是非要动手不可?”冯妙君正盘算自己有几分把握能拦下他,忽然望见他眼底狡黠的光。那双桃花眼惯有的迷离不见了,余下的全是精明计较。
在印兹城、在崖山,他要算计一个人、一座城、一个国家时,常常就露出这样的眼神!
冯妙君微微一呆,突然省悟过来,云崕哪里是要给她出气!他早就有备而来打算对付赵允,现时所见所闻不过是个意外。
谁都知道新夏与燕国关系匪浅,魏国又已崭露出峥嵘野心,或许与燕国短兵相接的那一日亦不远矣。燕王最宠爱的儿子要是殁在乌塞尔,他与新夏的关系难免恶化,魏国就有分化二者的可趁之机了。
难怪云崕坦言此行来乌塞尔的目标就是赵允,他没说谎,可是后果却要新夏来承受。
这家伙不动手便罢,一出手就是石破天惊,赵允虽然修为不俗,冯妙君却没把握他能不能扛下魏国国师的暗算。
如何是好,难道要出声提醒赵允,帮着赵允对付他?
呵,对付云崕,她最不愿为之。
她这里无数念头飞转即逝,云崕目光一闪,却悠悠道:“其实,我可以不杀他。”
可以……不杀?冯妙君紧紧盯着他,将他每一个细微的面部表情都看在眼里,终于恍然:“条件?”
这两字说得咬牙切齿。
云崕这般拿乔,用赵允的性命和燕夏的关系种种威胁,无非是当作谈判的资本罢了。
他又在图谋什么?
“还是安安懂我。”云崕轻轻一叹,附在她耳边低声道,“亲我一下,我就饶他不杀。”
“什么?”冯妙君还以为自己听错,一时未反应过来。
这妮子难得露出懵懂神情,免不了两分娇憨。云崕抑住亲她的冲动,这回要让她自己来。
他伸指点着自己薄唇:“亲在这儿,我就放过他。”
第327章 主动
冯妙君面如火烧,不必照镜子也知道自己一定脸红得像番茄。她指着云崕的指尖都抖了:“国家大事也能这般儿戏?!”
萧衍知道他的国师是个疯子吗?真地知道吗?
“何谓国家大事,何谓儿戏?安安,在我心里,他的命连你一根发丝儿都比不上。”云崕深情款款,伸手替她将鬓边一缕发丝拂到耳后去。这动作亲昵,然而她呆若木鸡,陷在深深的震惊当中,一时忘了理会。
他在表白么,在说他喜欢她?冯妙君张了张口,想问,却没胆子问出来。
她从心底恐惧那个答案。
“你到底想做什么?”她退开两步,习惯性地想落荒而逃。
然而这一回,她再不能逃走。
云崕并不伸手拦下她,只是重复了一遍:“一个吻换赵允一条命,划算么?”
划算么?这种事,怎能用划算或者不划算来衡量?
冯妙君都快找不着自己的声音了:“你真想杀他?”
“不信?”他微微一笑,“我杀给你看?”
赵允的生死关她p事!冯妙君在心底咆哮,却不能当真将这话骂出口。眼前这人胆大包天,当真什么事都干得出来,她相信自己要敢摇头,云崕下一秒就会出手。
偏偏她没把握能拦住他,在梦境里她只是个粉嫩新人,勉强会运出一点气力,哪有云崕收发自如,杀人于无形?
“信。”她两只小爪子握得死紧,想象手下攥着的是云崕的脖子。
不,她还想伸另一只手把赵允同时捏死。这货表面上风度翩翩,私底下想着算计她,她却还得绞尽脑汁护着他,为此连自己都要赔上。
憋屈死了!
这丫头都快把丹凤眼瞪成杏眼了。云崕憋着笑提醒她:“这里不过是梦境,亲一亲有什么打紧?现实里你我都未碰着对方一根头发,君子得不能再君子了。”
咦!
冯妙君眨了眨眼,如梦方醒。
他、他说得好像也没错啊?多少人做过春#~梦,内容不可描述,她只不过在梦里玩个亲亲,那有什么打紧?再说亲上这么一个大帅哥,好像她也不吃亏吧?
咳,男女平等啊。
说句老话,春¥~梦了无痕,明早天亮醒来,她都可以翻脸无情、矢口否认的。
“好!”她咬了咬牙,“亲就亲,有甚了不起?”
云崕艾怨地看着她,幽幽叹道:“安安实是不愿就算了,我也不会强人所难。”
她不愿,赵允就死定了吧?冯妙君默默在心底从一数到十,才稳住气息:“不勉强。”
但她眼里的杀气正在警告他,这小猫咪已经在暴走边缘。他要是敢得了便宜再卖乖,她会秒变小母老虎。
云崕见好就收,勾了勾手指:“来,速战速决。否则赵允要是走出来,我可不保证不起杀心。”她走上两步,头顶只到他脖颈,更显娇小。云崕眼中笑意盈盈,特地弯了弯腰,方便她轻#~薄他。
冯妙君强抑住心如擂鼓,抬首缓缓凑了过去。
这张脸她看了无数回了,到现在也没能挑出甚瑕疵来。距离越近,越觉出他唇形如弓,光泽诱人。
她舔了舔唇,嘴里发干,忽然停了下来:“你保证在新夏境内不寻他麻烦?”
这丫头偷换了概念,由“不杀赵允”变作了“不寻赵允麻烦”。云崕听得一清二楚,却不计较,只低低应了声“是”。
冯妙君又凑近了些,两人不到四指距离,她又道:“你、你闭上眼。”
她孬,被那双桃花眼紧紧盯着,她下不去嘴!
云崕见她面若朝霞,那艳光连夜色都遮不住了,本不想移开目光。可她声音都有些儿颤抖,透着一股子哀求味道,让他向来冷硬的心一下软化。
他依言闭眼,不言不动,精致的五官仿佛是巧手匠人的得意之作。
冯妙君终于鼓起勇气,在他唇间落下一吻。
这个吻并非一触即收,也没有他想象的敷衍。云崕能察觉出她的犹疑和不安,但她依旧坚定而温柔地吻住他。
看来她重视两人之间的约定,要亲就好好亲,很有诚信。云崕心中如被软羽轻拂,原先的逗弄之章节都化作了一点痒意、一点温柔。
她往后退去,要结束这个吻。云崕哪里肯放过她,毫不犹豫地追过去,噙着她的唇,撬开细细贝齿,再一次巡视昨日刚刚开发过的领地。
她的吻轻盈柔软,他的却凶狠又充满了占#~有欲,像是猛兽追逐自己的猎物,要令她无路可逃。
冯妙君本能地挣扎一下,被他伸手托住后颈不得闪避,倒也软了下来,任他亲吻——她早知道这家伙绝不会满足于一次蜻蜓点水。
可是云崕亲她的方式实在太情#~色了,就仿佛沙漠中饥渴了多日的旅人终于寻到了水源,非要好好痛饮一番不可。
昏昏沉沉间,她依稀感觉到云崕将她按在墙上,立觉不好,刚伸手去推,却发现这家伙整个人都贴了上来,势大力沉,将她紧紧压住。
得寸进尺!冯妙君气极,星天锥抵在他腰间,压力透体而入。那意思很明显了,再不松手就扎穿他的腰窝。
云崕这才恋恋不舍放开了她。
冯妙君见他脸上晕红一片,眼中情动如火,想来自己也好不了多少。她很想开口斥骂他,怎奈舌头都麻了,好半天说不出一字。
云崕却竖指在她唇前,作了个无声的口型:
“嘘——”
紧接着有细碎声音传来,这回赫然是在竹园中了,离他们只有一堵墙之隔!
冯妙君立刻屏住了呼吸。
她听出这是书房里的两人正在向外行来,由于都是修行者,走路基本无声,只是地面落地被踩踏才发出细碎的沙沙声。
她方才太投入,也不清楚赵允和心腹又说过什么,惭愧。不过赵允走到半月门就停了下来,沉声道:“采自北地的那块石心已经拿下,应水城的资料也整理好了,就放在书案上,你一并送去给父王。”
“是。”
他叹了口气:“第五次勘察应水城了,依旧没找到天魔域的线索,父王是不是寻错了方向?”
第328章 梦中线索(加更章)
大方向出错,底下人自然不好执行。
这话心腹自然不好接,只得道:“或许王上另有计较?”
赵允摇了摇头,却不好非议君父。心腹跟着他穿过半月门,走过婆娑的竹林,很快离开了园子。
……
确定他已经离开,冯妙君一把推开云崕,顺便送他几记眼刀。
这魂淡,吃她豆腐居然吃得那么香!
云崕舔了舔唇,遗憾道:“安安真是翻脸无情。”
冯妙君决定不理他,转身穿过半月门,遁入了赵允的书房当中。这是新夏国安排给燕国王子的下榻之处,房屋结构与乌塞尔城其他豪宅大同小异。
书房里面最显眼的就是那张檀木案了。
赵允的案头功夫不错,物件摆放得十分整齐,冯妙君几乎是第一眼就望见了他提及的那件“资料”。
这要多亏了人在梦中也时常回放现实里发生过的片段,她才有机会一窥赵允的秘密。
她的运气真好。
“应水城”、“天魔域”这几个字眼,就将她的全部注意力都吸走了。
冯妙君翻开这份资料,才望见第一页,目光就凝住了。
那上面没有文字,只绘了个图案。
最重要的是,这个图案她也见过,并且次数还相当频繁。
冯妙君拉下自己袖口,跟进来的云崕就见到她腕上戴着一串玉珠,成色很好。
正中央那颗珠子雕成的形状,与资料中的图案一模一样:
仿佛是棵植物,有分枝但看起来很抽象。
她伸手轻抚玉珠,喃喃道:“这是什么?”
“天神徽记。”云崕适时出声,“原本浩黎帝国境内处处可见神庙,这徽记就刻在大庙的门楣或者窗镂上。但到了后期,浩黎帝国抹去神迹,推倒神庙,这种印记也就跟着消失……你从哪里得来的玉珠?”
“娘亲买来的,说是得自上古遗迹。”冯妙君也是满心疑惑。这串玉珠乃是养母徐氏买来赠给她的,来源是“上古遗迹”。徐氏是个凡人,身无半点灵力,这一点是确凿无误的。
云崕像是知道她心中所想:“今人探寻遗迹,其中物件因此面世也属寻常。”
冯妙君嗯了一声,往后翻页。
这一细看,越发惊奇。
赵允差人送给燕王的,原来是一份密报,里面详细记叙了他派人在应水城秘密进行的发掘和搜寻工作。结合十九王子方才所言,这已经是第五次勘察了,可见燕王对这一行动的重视。
应水城是什么地方?赫赫一时的浩黎帝国首都,纪元以来最繁华的人类城池,论其富庶与发达,当今燕都太平城都赶不上它。
可是应水城的命运与浩黎帝国紧紧捆绑,后者衰败、破灭,前者也难逃厄运。
浩黎帝国的兴衰破灭一直都后人研究的重点,冯妙君在烟海楼里读过大量史料,知道应水城在浩黎帝国分崩十年前就已步入没落,百业颓败、人口迁出。最要命的是,浩黎帝国灭亡后,应水城先后被四个势力占领过,这里每一个都明白自己没本事长治久安,因此只存了打秋风的念头,在城里大肆搜刮。
这么来回被刮上四回,就算应水城原本再富庶也只落得个民穷财尽。最后再也没人将它当作都城,又因为这里经历过太多战乱,发生过太多悲惨故事,人类也不愿继续居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