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此时,外面又有消息传入:魏人已经攻破五枫亭,往此地而来!
印兹城西角被打开缺口之后,魏军就潮水一般涌入,双方展开激烈巷战。
峣人也明白,这是背水一搏了,一旦败北,整个印兹城都不会留下半个活口!
这一战,充满了悲壮之意。
双方军力不对等,幸好巷战可以抵消掉峣人许多劣势,魏军推进缓慢。理论上说,印兹城只要再坚持三、五天就能等来援军。
可问题在于,魏人会给他们这个机会吗?
“晗月的性子与你不同,不能独自撑起偌大的峣国。偏偏王室零丁,只剩这一对孤儿寡母。”苗奉先先将战事放到一边。他轻轻抚了抚爱妻的秀发,哪怕毫无触感,“我观满廷文武尽显悲观,只有小半犹存战意。燕国靠不住,印兹城这一战即便能打退魏人,江山已经破败,日后峣国也是举步维艰。”
他心如明镜,即便峣国能越过眼前这一生死大劫,可是根本性的问题并没有解决,那就是王位的继承人实在幼小,无法理政,晗月公主也没有操持国策的本事。主幼母弱,则政事的控制权必然落到几个辅政大臣手中。
再说外事,峣王和太子先后殒落,国家没有了掌舵人,周围国家趁乱来打打秋风都算是和气了,最可怕的便是魏国重振旗鼓,再度来犯!
到得那时,又有谁能再度阻止它?
观顾内外,此时的峣国已经风雨飘摇,急需找一个强大靠山。如是燕国最好,可惜它实在太远,远水怎能救得了近渴?考虑地缘,不得不将它排除在外。
晗月公主看看他,再看看冯妙君:
“为什么!”
苗奉先低声道:“魏夏协议。”
提起那个协议,晗月公主记得自己听到消息时还有些生气,冯妙君和新夏签下协议就摆明了不理会周围其他国家的死活:“魏国不得攻击新夏国土?”
“是啊。”苗奉先已是魂体,旁人也看不出脸色好坏,“如果峣国变作了新夏的一部分,魏国就必须从这片土地上撤走。”
可是如此一来,大峣也不再是个独立国家。晗月公主想到那后果,揉了揉额角:“过后,满廷又要吵得不可开交。”她真不知道国君平时打理政务有那么麻烦,底下p大点小事就能争半天,若苗奉先真要施行覆国之计,他们能把大殿的顶盖吵掀吧?
毕竟,峣国立世多年打下的基业要是说没就没,却要这一帮子人去忠谁的君,爱谁的国?
“不错。”冯妙君摇头,“兹事体大,太子还是先知会众臣,否则今后遗患无穷。”
并国诶,这可不是玩过家家,其中涉及到的事务太多,意外必定也是无穷无尽。
“来不及了。”苗奉先苦笑。此时如再召开廷议,徒惹争吵而已。峣人将臣里面几多血性汉子,宁可掉脑袋也不对别人弯膝盖。可是他们不怕死,不代表别人也不怕,他们愿意与敌人同归于尽,不代表其他同胞就不想活下去了。
苗奉先在生前是峣国太子,那么他权衡利弊的出发点就必然是全民的福祉,而非少数人的意气。
正说话间,外头响起震天的炮响,众人所立殿堂地面都在颤抖。
冯妙君都倒抽一口冷气:“萧衍这是下狠手了。”
炮轰印兹内城!魏人失去了耐性,不愿再跟峣人巷战,只想速战速决。
反正,这满城人也不打算留下活口,不如大炮轰平了事。
简单、粗暴,但是直接、有效!
防御力再如何强大的猛兽,一旦被撕开肚皮,五脏六腑同样脆弱。这就是印兹城当下的写照。再这样下去,峣人是坚持不到援军到来了。
晗月公主将下唇咬得发白,看向冯妙君:“求你助我。”
孰料冯妙君当即摆了摆手:“我是新夏女王,断不会帮助魏国的对手,这一点你们首先就要明白。”
不是她绝情,而是峣夏契约有言在先,无论她心里怎么想,至少表面行动上不能流露出来这点意思。苗奉先和晗月公主互视一眼,均看到对方眼中的苦涩。
若放在平时,骄傲如大峣哪里肯归附于他国?魏国花了多大力气,连国君都搭进去一个,也没达成这个目标。可是眼下危局难解,魏人已经下决心屠城,在几十万条人命面前,求归入新夏已经是最好的出路。
魏峣之间苦大仇深,若要峣人非得在魏国和新夏二者之间择一投诚,大伙儿宁可是新夏来接手峣国一切,这是勿庸置疑的。
苗奉先已料到她会这样说,点了点头:“正是。我今次邀新夏女王来,并不为求助,而是讨论归降事宜。”
第459章 献黄金城
峣国若是主动向新夏“投降”,那就不算违反了魏夏协议,甚至冯妙君都可以厚着脸皮说是新夏帮着魏国消灭了峣国。
苗奉先既说“讨论”,就是双方要谈条件了。冯妙君喜欢和聪明人谈判,话都不必说尽:“峣王廷仍在,你绕过他们将峣国归并于新夏,将臣必定不满。”
与一般国灭不同,大峣的整套行政班子仍在,高官将领阵容也基本整齐,就这样归入新夏的话,这帮人怎么能服服贴贴?
别的不说,官职官衔怎办?光是安置这整套人马都是个大问题。可以预料的是,即便在新夏就职,也没人会觉得满意。原本在峣当相国的,难道去了新夏也能当相国?
苗奉先轻声道:“纵有不满,木已成舟。”他不能宣之于口,但冯妙君此举是救所有印兹人性命,也令满廷文武官员及其家人活命,实际上于峣有大恩德。
冯妙君正色道:“你们要明白,我若接受峣国的归降,那就是彻底得罪了萧衍。”
苗奉先默然。
他若是新夏女王,吃进嘴里的肥肉可不会轻易就吐出来。何况她说得没错,新夏这样拐着弯儿助峣国逃过一劫,魏人必定大怒。新夏初立不久,真有余力与魏国抗衡吗?
峣国这块肉虽然好吃,也要看新夏有没那牙口吞得下。再说,因为魏夏协议之事,新夏也得罪了晋国,要是再与魏国交恶,那么它初立不久就得罪了东西接壤的两个强大邻居,未来能有什么好果子吃?
如果再考虑到峣廷旧臣的处置问题,新夏女王不愿接这烫手山芋也不奇怪。
冯妙君与晗月公主的私交虽好,但她身为女王,考虑这等大事当然首先要从新夏本国的利益出发。
“峣国既然归并入新夏,廷臣便也是新夏的子民,理应听从王令。”苗奉先声音中带着无奈。以他立场而言,当然希望峣国度过眼前危机之后还能重新复立,但国与国之间的整合可不是过家家,峣国今日并入新夏,难道明日就可以拆伙出来单过了?就算长乐同意,新夏人也不肯啊。他们又不是专做慈善,能由得峣人这么折腾。“如有人抗命不遵、以下犯上,女王尽管处置便是。”
冯妙君深深看了他一眼:“你一片苦心,只望其他峣人也能领会。”
“此祸皆因我失误而起。”苗奉先摇头,“我能为他们做的,也只有这么多了。”
他深切明白,印兹城扛不住了,哪怕援军只在几百里之外。既然大峣已经无力回天,是归降于新夏还是被并于魏,真有那么重要吗?可是大峣虽亡,他献峣于冯妙君,所有印兹人立刻就得了生机,免做魏人的刀下亡魂。
苗奉先已死,这是他能为印兹人所做的最后一件事了。
晗月公主垂泪不已,哽咽难言。
苗奉先又道:“长乐女王若肯为之,我献黄金城以为酬谢。”国之重器,儿子还年幼,横竖也是保不住,不如大方些献将出来。
不提黄金城的种种妙用,只说它装载军队的能力就令所有君王垂涎不已。想想乌涪雪山之战,想想老魏王是怎么死的,黄金城可是立下了头等大功。
冯妙君的确心动,却摇了摇头:“免了,我可没有那么厚的脸皮,去抢小娃娃的东西。”这小家伙几天内没了祖父和父亲,也没了家国,她怎好意思再去抢他的宝贝?
冯妙君自认不是什么好人,但多少还有些底限。
苗奉先苦笑,终于实话实说:“即便不献与你,麟儿也保不住它。”
黄金城须有峣王室血脉方能驱动,苗敬、苗奉先父子死后,就只有小王孙才有能力使唤它了——前提是他得到懂事的年纪。
当然此题并不是无解。旁人若对黄金城有意,只要杀掉小王孙,令它真正变成无主的宝物再设法夺之。
黄金城可是连燕王都眼红不已的宝贝,哪个修行者能不动心?就算冯妙君有高风亮节,不觊觎于它,也会有别人蠢蠢欲动。这么一来,晗月母子就是怀璧其罪。
算来算去,能庇佑儿子的只有新夏女王了。与其这般,他还不如大方些。
冯妙君微微动容,惊讶于他的心思缜密,到了此刻还能想得通透。这样的人才从世间消失,的确是太可惜了些。
时间宝贵,她没有再犹豫,点头道:“好,我接受峣国的归降。”
当下,晗月公主即在丈夫亡魂的授意下代写了国降诏书,而后去抱来儿子,取他手上一点鲜血为墨,用传国玉玺郑重盖印。
然后,她将诏书与玉玺一并交予冯妙君。峣王廷几度搬迁,这件宝玺也是几易其所,最后干脆就由晗月公主藏匿了。
孩子原在熟睡,被扎破指尖后哇哇大哭,哭得晗月公主眼眶都红了,苗奉先也是缓缓阖眼,心中无限酸楚。对峣国来说,传国玉玺的份量与意义都远远重于黄金城,除了峣王,平时谁有本事多觑它一眼,更别提深宫妇人了。只可怜他父子二人英勇一世,最后尽皆死于非命。王室凋零,这件至宝最后竟然由晗月公主一介女流来掌管。
冯妙君暗叹一声,伸手轻抚孩子顶发。
说来也怪,小王孙原本哭得正精神,被她这么轻轻一抚就眨巴眨巴眼,打了个呵欠,再断断续续抽泣两声,像是犹豫该继续哭还是该睡觉。不过最后瞌睡虫使了威风,他转眼就趴在娘亲肩头沉沉入睡。
冯妙君还是头一次见到他国玉玺,不由多看两眼。峣国玉玺的形状奇特,玉钮居然是个小鼎的模样,样式古朴,但与稷器不同。“这是何物?”
“传说这是仿照上古神物之形而造……”苗奉先话未说完,外间有兵甲摩擦之声响起,往这里而来,而后是奴婢急急阻拦:“赵将军,太子妃不便,您、您不能……”
话未说完,赵汝山已经迈步走了进来,一边道:“魏贼已开始屠城,不消多久就会杀到这里,太子妃快带上……”说到这里一抬头,望见晗月公主身边还站着一女,像是待客,不由得一怔。“这位是?”
第460章 时不我待
此女风姿绰约,美貌倒也罢了,更有上位者的雍容威仪,令人不敢直视。
只有手掌大权之人,才能炼出这样的气度。
晗月公主开声道:“此乃新夏女王。”又向冯妙君介绍了赵汝山的身份。
时间紧迫,她也是三言两语。
赵汝山这回才真是吃了一惊。印兹城遭逢变故,新夏女王怎会在这个节骨眼儿上突然出现?他嗅觉敏锐,立刻觉出了异样。
晗月公主咬了咬牙,清声道:“太子指示,我峣国归并于新夏,便从……此时起。”说话间,苗奉先神魂从她身后徐徐浮现出来。
赵汝山目眦尽裂:“什么!”他脑筋灵光,很快就想通了其中关键,却依旧对着苗奉先的神魂跪了下来,“太子,此事万万不可!归并入新夏,大峣从此就没了,这与被魏国吞灭有何区别!”
“当然有区别。”晗月公主杏眼圆睁,“印兹人不必死,赵将军你也不必死,更不必费心将我母子二人送出城去。”
赵汝山高声道:“我等战死,大峣还有东山再起之日;可要是认降归并,那、那……”峣若是被魏所灭,数百万峣人还抱着复国之念,星星之火终有一日可以燎原;可要是峣王室主动认降,那就连最后的借口都没有了。
可他话未说完,眼角余光瞥见新夏女王手中托起一物,白中带青,光泽柔润,正是峣国玉玺!
赵汝山一下失声,额角青筋突突直跳。
太子妃竟已将传国玉玺交了出去!
冯妙君和声道:“赵将军忠义,长乐感佩,但不知赵将军以何身份发声?若是峣臣,当遵太子夫妇之命,行份内之职。”她说到这里,冷笑一声,“若非峣臣,怎有脸面替峣都百万平民求死?”
峣国的臣子忠烈节义样样都有,就一个毛病:
太喜欢越俎代庖,替主上拿主意。
只说他们把王室推出去送死几回了?冯妙君身为一国之主,很讨厌他们这种毛病吔。
赵汝山像是被兜头打了一记闷棍,脸色胀得通红。
冯妙君不再理会,收起玉玺,对太子妃夫妇道:“时不我待,去宗庙罢。”颁发国诏、交出玉玺还不算完事,认降归并的程序还缺最重要的一道。
那便是进入峣国宗庙,取出基石!
直到此物取出,才算是给峣国二百年基业划上句号。
正常情况下,基石要由国君献出才叫作认降归服,但是峣王室的唯一血脉年纪太小,冯妙君就只得亲自去取。
晗月公主抱着儿子,就领着冯妙君往外走去。
赵汝山横跨一脚,挡住二女去路,双目赤红,有凶光闪动。
晗月公主怒斥一声:“让开!”
赵汝山不动,低声道:“太子妃,不可!”
晗月公主咬牙,高声喝道:“来人,护驾!”
三、四十名禁军从四面涌过来,将她们团团围住。赵汝山的手下也跟着快速奔进,两方竟成对峙局面。
冯妙君何等阅历,对他释放出来的杀气实是熟悉已极。她冷笑一声,周身气势外放,明明站着半步未动,赵汝山却觉眼前哪里还是什么妙龄女郎,分明就是一头刚刚出山的猛虎!
赵汝山下巴一抽,正要开声,冷不防外间传来一声巨响,震得整座大殿都摇晃不已。这里二十来人猝不及防,竟被震倒在地。
那响声,离这里已经不远了。
苗奉先的判断没错,峣人这回是兵败如山倒,再也无力回天。
冯妙君凝视赵汝山,缓缓道:“赵将军,时机稍纵即逝,莫要误人又自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