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崕倒是一点都没被她的河东狮吼吓着,只笑吟吟拍了拍她的肩膀:“谢谢夸奖,礼尚往来。”
呼,终于把这句话说出来了,舒坦!
近距离看着她漂亮的凤眼喷火,他心里积郁了多日的怒气忽然就消散不少。那张小嘴那么近,一张一合,他倒是很想低头亲上一口,但恐怕这只炸毛小野猫会当场暴走吧。
冯妙君将后槽牙磨得咯吱作响:“我真不该救你!”
想起自己和他的性命绑定在一起,她就郁闷得要吐血。
“安安怎么舍得下我?”想起她在印兹城里的冒险相救,他心里一软,眼中也闪过一抹柔光。无论她怎样算计魏国、顺走了胜利果实,至少她在乎他的安危。“从今以后,你和我、魏国和新夏,就是绑在一条线上的蚱蜢了。”
他和她早就是了,即便他不动这一次手脚!冯妙君眼中的火光之炙热,几乎能在他身上烧出两个洞来。
她戴着那副云淡风清的面具很久了,难得看她这样气急败坏,云崕还是没忍住在她额上落下一吻:“以后,请多指教。”
冯妙君一下就放开他,后退两步,眼里满是怀疑:“你真地杀了赵允?”
“不是我,是刚刚归顺于你的赵汝山赵将军带人截杀了他。”云崕笑吟吟地,“至少,赵允身边那几条漏网之鱼能看到的也能指认的就是他。现在,他们应该快到海边了,带着赵允的尸首回去见他老子。”
今回这家伙假扮的是赵汝山吗?
赵允这趟公务本就是执行燕王的计划,挑动印兹城死扛魏军到底。印兹城里这许多知情者死里逃生,的确可能一回头就将赵允恨之入骨。毕竟这是推他们去送死,现在他们还施彼身弄死他又有什么奇怪?
所以,是冯妙君杀的也好,是其他峣人杀的也好,有什么分别?峣地归附于她,所以峣人大将犯的事也就等于她犯的事,从逻辑来说,这也是完全没有错误的。
哪有光享好处、不担责任之说?
冯妙君送他一记死亡凝视:“你可以滚了!”
“天快亮了呢。”云崕伸了个懒腰,“睡个好觉,回头我们还有其他账要算呢。”
冯妙君恨恨地伸手一挥,好似划开了一片幕布。
四周渐成虚影,紧接着眼前一暗。
梦醒了。
她已经学会自由进出梦境之法,这花招再不止有云崕一个人能用。
冯妙君缓缓睁开眼,天边刚好翻出了鱼肚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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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妙君收下峣地后,其实原本的峣国一分为二,以印兹城西部一百一十里的运通镇至融江水域为界,往西往南的大片土地归魏国所有,往东往北归新夏所有。这是因为冯妙君夺下峣国基石之前,魏国就已经侵占了许多土地,从事实上具备了拥有权。
从这个角度来说,运通镇已经变作魏国和新夏的边界重镇。
密切留意魏国动向的峣人就发现,魏军退回运通镇以西之后,主力部队虽然快速回缩,却也留下一支两万人的军队驻扎运通镇,并在这里开山造田建立军镇,像是做好了长久经营的准备。
运通镇离印兹城也不过是百来里路程,这给后者造成了很大压力。峣人知道,魏国并没有死心,否则何必这样虎视眈眈?
原本因为威胁尽去而重新质疑女王的声音,一下就降低了。劫后余生的人基本都明白一个事实:目前只有新夏庇护,峣才能免遭魏国打杀,若它成无主之地,西边那个恶名昭著的邻居可不会客气。
印兹城里的形势一天数变,随着时间推移,一小簇人也扛不住了。这天,常驻峣西南的将领吴杰终于主动觐见,他抓紧兵权很久了,一直没有上交,是冯妙君手下官员的重点攻略对象。
他的到来还在情理之中,但是听说与他同来之人,冯妙君却感到有些意外。
这位,就是大将军赵汝山。
在印兹城事变中,赵汝山扮演了重要角色。若非他最开始自作主张围攻御花园,后来的局势不会像脱缰的野马,一路失控到底。若是峣王父子还活着,断然要治他的罪;可现在是冯妙君掌权,对她来说,他德高望重又无大错,她还没理由动他。
所以望着眼前跪倒的两名大将,冯妙君是真地吃惊:“这是作甚!”
吴杰位阶在赵汝山之下,这时就是后者开声。赵汝山笑了笑道:“女王御敌有方,魏人不战自退。眼看魏夏协议还能维持峣地数十年安稳,臣等心愿已了,想要归隐人间,恳请女王开恩!”
冯妙君俏面上浮起不悦:“上书请辞的都到耳顺之年,人家要告老还乡,你们正逢年富力强,这时候要自请离去,可是不愿侍奉孤?”
第473章 南方战乱
这话就说得很重了。两人连称不敢,赵汝山凝声道:“峣地眼下生机勃发,在女王治下必定繁荣还要远胜从前,臣等满心欢欣。新夏将才如云,不缺我们两个老头子,这次放旷于江湖,正好仔细修行,去揣摩无上大道!”
他二人都是修行者,搬出自己要潜心问道的理由,冯妙君就不好阻止。这两个又都是刺头儿,留在王廷中还不好驯养,她也没打算强留他们。
但是场面上还是要过得去的,所以冯妙君送了他们两个字:“不准。”
接下来十天里,两人又觐宫三次,凑足了四次求恳,在旁人看起来的确是一门心思要卷铺盖走了,冯妙君才终于点点头,开金口允了。
十天后,赵、吴两人就携家眷离开了印兹城,往西返回自己的祖地。受其带动,有二、三十位峣廷旧臣纷纷效仿,请辞离去。
……
待冯妙君分着轻重缓急、将手上这些大小事务基本处理完毕,已经又过了两月有余。
印兹城还能揪着一个夏天的尾巴,树上的叶片却悄然转黄,傍晚的风带着沁人的凉意,给这座劫后余生的古城平添两分闲适。
最忙最累的时候已经过去,冯妙君坐在养心楼最高层的软榻上饮一杯暖酒。这里建在小山上,凭阑可以俯视小半个印兹城,放眼望去满目金红,仿佛接去了天边,那是她的乌塞尔城里见不着的美景。
她用了两个多月的时间平稳政局,将峣地掌握在自己手里。现在,无论是峣地旧臣还是傅灵川从新夏派来的官员,都已经定岗上位。经过了混编的军队重新派遣出去,不仅驻扎在峣地,也有相当一部分去了新夏,就等待打上几场硬仗,让峣夏军人快速消除隔阂。
在峣地,庞大的地方机构开始运行,需要她费心的事项越来越少。
冯妙君明白,她该离开了。
陈大昌大步走进来时,她正拄着螓首在秋日的暖阳里打盹。脸蛋儿素净无瑕,菱唇殷红如樱桃,长裙是黑红二色,再外披一件金色的薄纱衣,无须怎样繁杂的发式,就将她的美貌衬托得凌厉又张扬。
她像在金色的阳光里闪闪发光,陈大昌第一反应却是不敢直视,规规矩矩地低头行礼:“南陆战报来了。”
经女王特许,他觐圣时不须下跪。
她动都未动:“还是老样子?”
“不,恐怕熙国的新都城快要失守。”陈大昌沉声道,“情报上说,城里疫疾横行,有三成士兵感染,失掉了战斗能力。平民更不用说,西边整个棉城都成了鬼城,除了死人,就是沾染了重疾等死的。”
“只在熙国的城池里流行?”冯妙君动容,“是燕国的手段?”
“目前看来,燕国未受多少影响。”
“他们投放的,自己当然有些措施。”冯妙君脑筋开动,“魏军如何了?”
“也受了好大影响,军中甚至有将领病倒。又有两个大城失守,熙魏联军后退。”陈大昌说完大概,将战报双手呈上。
冯妙君接过来细细看了,秀眉蹙起:“从兵马调动来看,魏军隐隐有回撤迹象,这是准备放弃熙国了?”
这两个月间送来的战报显示,熙人被逼入绝路之前,魏军赶到了,解其燃眉之急。两国联手共抗燕国,很是传了几段佳话出来。熙军的战斗力远不如燕,魏军人数不多,这都是客观现实,但魏军即便在客场作战、进攻的次数有限,可每回却都是刁钻狠辣,时常令燕国腹背受敌,损失格外惨重,甚至阵亡了几名大将。
燕国国内因此人心浮动,反战的情绪高涨。也许正因如此,燕王才动用了生化手段,想缩短战争进程,尽快摘取胜利果实。
陈大昌不语。做这种判断不在他的权责范围之内。
果然冯妙君就接着道:“大灾之后常有大疫,难道两位国师都无法可解么?”
凡人谈瘟色变,但这片大陆多灾多难,瘟疫流行过很多次了,修行者怎可能没有应对之法?熙国国师玉还真和魏国国师云崕,那都是了不起的人物,莫非他们也应付不来?
陈大昌如实回禀:“这封情报送出来,疫疾正是大爆发时,距现在至少也过去大半个月了。或许熙魏已有应对之策?”
冯妙君心底隐觉不安。
两个多月前,就在萧衍从印兹城撤军的同时,魏国大将赫连甲率领的七万大军就从魏地开拔,赶赴熙国前线。可见这二者之间是有些远距离传讯的神通,兵贵神速,峣对魏的威胁一旦解除,魏军立刻就能腾出手去帮着熙国对付燕国了。
占一点先机不易,萧衍可不会浪费了这样的大好机会。他自个儿回魏都坐镇,却派云崕快速赶去助阵,毕竟燕国可是连阳山君都出动了。
这一下,熙国西部寂静了千年的山区顿时热闹得要命。三大国师和几十万大军把这里搅得天翻地覆。
熙王退无可退,只能死守这里,所以战场变成了绞肉机,不知吞噬掉多少性命。那战况是百余年来从未有过的惨烈,冯妙君经历的大小阵仗远不能与之相提并论。
熙国原本都是摇摇欲坠,可是魏峣战争提前结束,这就使得魏军能够及时支援。国君虽是个软蛋,然而熙国偏偏有良将骁兵,与魏军配合得天衣无缝,在这次疫疾之前居然生生夺回了几个大城!
这里面的局势就错缩复杂了,冯妙君没有亲历,只凭十几封战报不可能分析透彻。但是她对参战的各路首脑感兴趣,这场旷世大战里名将如云,只看人家的行军布战、巧用时局,她就获益良多。
当然,除了这许多用兵如神的大将之外,三位国师更是熠熠闪光。
大陆上已经很久没有这般激烈的国师大乱斗了。云崕的性格和本事她都了解,暂且不提,燕王尽显当世霸主的雄浑大气,玉还真则是将防御的绵密极致都要推到极限。
第474章 柳暗花明
冯妙君也下了命令,要重点关注这三个人。
陈大昌还带来一封密报。
既是密报,他就没有权力拆开,只能迳直送到她手中。
这是一打厚厚的信纸,比起冯妙君拿到的前线战报要更详尽,因为它来自燕国内部。
它由徐陵海秘密送出。
新夏内乱结束时,她曾派徐陵海打入燕国内部,去做她的耳目。
这厮冒充左丘渊和各种名人吃香喝辣许多年,离开新夏之后终于又能发挥所长。
术业有专攻,这人也真是谍报人才,也不知用了什么手段,只花了短短数月就混入燕王廷,做了敕书副侍。
这职位不高,也没有实权,毕竟徐陵海过去的时间太短。但它偏偏就是冯妙君最需要的消息来源:敕书侍郎就是专门给王廷草拟敕令的,副侍则要抄写各种机要情报。
自然这些岗位上的人必须忠诚可靠,冯妙君本以为徐陵海是借用哪个当廷权贵子弟的身份,哪知这人竟然是凭本事考进去的!
他挪用的身份,也不过是个来自小城的书生,身家清白、背井离乡,所以官员想核实他的身份就只能发文书去他的故乡,得个肯定的回执也就过关了。
最重要的是,这家伙故伎重施,根本没用上易形蛊!
此物用起来虽然方便,弊端同样明显,想在燕王廷办事,易形蛊是靠不住的。妙的是他找来假冒的书生倒真与他有几分相似,徐陵海的表现又很优异,不仅业务强,而且人还精明机灵会来事儿。
这样的人才,往上爬升本来就很快,何况徐陵海还遇上了好时机。
一字不漏地看完所有情报,冯妙君才拣起酒杯喝了一口。
酒水已经凉了,她毫不在乎,只笑道:“拣着徐陵海这人,真是太划算了!”
别人就算好不容易打入燕国内部,充其量也只能刺探些情报;徐陵海却不同,除了具体的情报之外,他还对所见所闻进行了综合性的论述,直接替冯妙君省去了大量分析功夫。
这本来就是他的本事,若没有这样特长,他怎能冒充名人混迹各国还如鱼得水?
徐陵海送来的密报里,就格外详尽地分析了燕国现在的情况,从王廷权力布局、军队制度、王令特点和国计民生多个角度细剖燕国。
这个当世第一强国身上的光环太耀眼,连魏国都自愧不如,冯妙君想到今后极可能要直面它的威胁,心头难免沉重。从徐陵海给出的描述来看,燕国盛名非虚,国库一年收入能抵上新夏二十年营收所得,当然这是以现阶段两国的情况做对比,其他军队战力、运输能力、修行者数量就更不必说了。
在没有黄金城这种逆天bug神器的时代,很大程度上打仗打的就是后勤运输的能力。所谓大军未动、粮草先行,燕军能一路从东打到西,足以证明其运输和调度能力优秀。深入敌军领地作战数月之久,这续航能力也是杠杠的。
但是徐陵海也指出,燕国内部存在许多问题。举个例子,能供前线将士用十日的军粮,从粮仓里调运出来时可有八倍之多!当然战线拖得太长,运粮部队路途上有大量自耗,运到地头上有一多半粮食都被自己吃掉了,若再算上沿途被拦截的概率……可即便如此,这个损耗率也太高了,送到前线大概就只能支持个七、八日左右。
新夏自然还打不起这种长途战争,但从她获取到的情报估算,魏国的长距离运输消耗,这个数值只有五倍。
如果两大强国势均力敌,那么战争进行到最后比拼的或许就是消耗了。
自然徐陵海的剖析还有诸多方面,冯妙君看完也觉获益良多,对南陆上的局势了解加深。
他还提到了燕国十九王子归国下葬一事。
赵允在峣地印兹城外遇袭身亡,被部曲抢回尸身,远渡重洋送至国内。燕王抚尸大哭,哀祭数日,最后亲自扶棺而出。
燕国乃举世霸主,何曾受过这种欺凌?从王廷到民间,群情激愤。廷中大臣分作两派,一派要求严惩新夏,为赵允报仇,另一派则忧虑燕国战事缠身,不宜再多结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