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刚落,红影就俯身向她冲下,来势汹汹。
冯妙君却放开了云崕的手,两人没有肢体接触,体表的青光立即消失。同时,她向着红影伸出手腕。
上一回在虚实界,她们就是这样接触,结果红影一下就占了上风。
可是冯妙君脸上毫无惧色。
果然即将一头撞上时,它就聚拢身形,重新变作一枚戒指掉了下来,精准落在她的掌心。
众人望见这一幕,都是脸色微变。云崕不错眼盯着她,想从她脸上看出端倪。
毕竟这一缕执念太过强大,曾在虚实界压制了冯妙君的本来意识。
嫩白的手掌,鲜艳的戒指。
众目睽睽之下,冯妙君将戒指戴到了无名指上,做了几个深呼吸,苍白的脸色就恢复了正常,连樱唇都重新变得红润。
而后,她站了起来,迈步走向拒魔阵。
天魔当即退开,以示对她的尊敬。
看她步履稳健,面色安然,连燕王都忍不住道:“你现在是长乐女王,还是天魔?”明眼人一看就知,她用上了天魔之力才能行动如常。就不知此刻操纵这副身躯的,是长乐本人还是天魔执念?
“有什么分别?”冯妙君微微一笑,“我们本来就是同一个人。”
这不是大家想听见的答案,可是旁人也无从分辨。
只有云崕嘴角微微一弯,笑容浅淡。
冯妙君指了指地上的祭坛:“交出来,我饶你们不死。”
众人默然,燕王目光闪动。
尽管它没动静,可只要留在手里再加参研,总归还有希望。就这样交出祭坛,是不是斩断了重开天梯的最后一丝可能?
冯妙君好整以暇:“反正你们也唤不出界神,何必垂死挣扎,不如将它献出,换自己一条活路。”
话音未落,燕王眼中有精光一闪,喃喃道:“献出……献?”
冯妙君说出的这两个字,似是令他茅塞顿开。
下一秒,他握刀、回身。
第652章 大结局(11)
旁人只见刀光如雪,随后燕王左侧就有两颗人头落地!
他修为压高、动作太快,这两人竟然毫无反手之力。
变故陡起,人群大骇,新夏修行者纷纷喝道:“你作什么!”就连燕人都下意识退开两步,和他拉开距离。
只有燕国修行者,会离自己的国君这么近。燕王所杀的,都是他平时倚重的手下!
他失心疯了!所有人心里都是一寒。拒魔阵外有天魔乱舞,大家性命已是岌岌可危,拒魔阵里头偏又有个燕王开始撒疯杀人!
这是要把大家往死路上逼吗?
“站在原地不许动,稳住阵法!”燕王大喝一声,“这东西既然叫作祭坛,当然是用来献祭的!想召出界神,就要献上祭品!”
他说这话时,脸上肌肉一阵扭曲,实是激动得狰狞起来。
还原祭坛、放入石心,他们都未做错,只是少掉最后一个启动祭坛的步骤而已!
祭坛碎裂了那么久、沉睡了那么久,重新开坛当然需要祭品。
一定是这样!
冯妙君也被这突发情况惊动,停下了脚步,眼里若有所思。
燕王话未说完,挥刀劈开了地上的头颅,然后伸手翻找。
他杀的都是妖怪,一头是虎妖,一头是蛇妖。老实说,人类杀妖怪并不是稀罕事,可是这两头妖怪许久之前就归附于燕,对赵家始终忠心耿耿。在场的燕人望见自己同僚身首异处,国君还伸手在人家脑袋里一顿摸索,心底都是一片冰寒。
忠君爱国,也不过落得如此下场吗?
燕王却管不了这么多,三下五除二就从妖怪的颅里摸出两枚珠子,颜色和个头不同,但都是圆溜溜地,表面还有淡淡雾气萦绕。
这是内丹,成了气候的妖怪都会自行结出,乃是一身灵魄精华凝成。
他不顾珠子表面还附著红白粘腻之物,捧起祭坛,迳直将它们丢了进去!
旁人心底虽然颤栗诟病,这时也是不错眼瞧着,希望见到这异想天开之举生效。
说到底,谁都不想死!
三息过去了,五息过去了……
祭坛里安安静静,一如既往。
显然这次献祭没有生效。
“还道你能翻出什么花样。”冯妙君嗤笑一声,挥了挥手,“上!”
身后的天魔如闻纶音,聚成了一股黑烟,再度冲击拒魔阵。
从远处看,此处就像刮起了黑色龙卷风,飞砂走石,天地变色。
“怎会这样,怎会这样!我知道了——”这厢燕王自言自语两句,嚯然抬头,别人就见到他眼珠子都红了,脸上却露出恍然,“祭品不够!”
众修行者哗啦一声,全散开了,不想变作下一个祭品。
他心腹忍不住劝道:“王上,这法子或许……”
话未说完,燕王已经反手一刀劈了过去。
他出手太快,那人即便早有预判、飞身跳开,依旧是慢了半步,半边脸被削了下来,连鼻子带嘴唇都掉了,只见一片血肉模糊。
这人长嚎声中,燕王又毫不犹豫攻出第二刀。事已至此,所有人都看得明白:
燕王走火入魔了!
另外两名燕国修行者冲出来,挡下他的刀。然而他气力惊人、神通了得,举手投足间就撞飞一个,斩杀一个!
并且他每杀一人,还记得剜出内丹放进祭坛当中。
他现在听不进也看不见,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
献足祭品,召唤界神!
这动作令所有人毛骨悚然,实际上却也拖慢了燕王杀人的速度。新夏修行者咬牙道:“杀了他,否则我们必死无疑!”
拒魔阵外虽有天魔虎视眈眈,至少它们还未进来;阵里却是有个杀人魔头横行无忌,死在他手里在和死在天魔手里,又有什么分别?
转眼又有两人倒在燕王屠刀之下。
这等绝境之下,燕国修行者根本没有时间犹豫就倒戈了。若不是女魃被拒在阵外,他们的力量还能更强大。
修行者和军队不同,大家为国为君效劳,只是为了获取更多元力以助自身修行而已,这是修行者与国家不成文的约定。现在燕王拿他们当肉猪砍,燕国修行者怎么会坐以待毙?
转眼间,拒魔阵里战作一团。燕王虽然强大无匹,可是对上几十名修行者,依旧要落在下风。
不过场中众人都忘了一点:
这阵法不独是铜符生效,还得有活人的气血之力来镇压。原本修行者都规规矩矩站着,这才能压住阵脚不乱。
现在被燕王势若疯虎这么一闹,所有人都跑动起来,哪里还能供应阵法所需?
冯妙君满意地笑了,伸出白皙的柔荑按在结界上。
于是,结界表面立刻泛出一层莹白,像是过年结在窗上的霜花儿,但是越来越厚。仅仅几个呼吸的功夫,阵法里的人都快看不清了。
与此同时,天魔再次集结,但这回化作一头黑色的披毛犀,头上长着三尺多长的尖角。
它一个加速,低着脑袋就朝结界撞了过去。
“哗啦”一声脆响,结界应声而碎,像是被打破以后散落一地的琉璃。巨犀直冲过去,又化作了漫天飞舞的魔影。
拒魔阵破!
冯妙君眼里露出淡淡不屑。燕王布下什么阵不好,非要用上拒魔阵?三百年前黎厉帝就用这阵法挡住了天魔一族入世的脚步,后者反复研究最多的也就是拒魔阵,如今怎会再受困于它?
阵法被打破,众修行者都惊得作鸟兽散,四下而去。天魔临世、燕王发疯,新夏女王变作天魔头子还打破结界,人间最后的希望也没有了,这里还有什么呆下去的必要?
天魔们却兴##奋得很,常常三、四条黑烟缠入同一人口鼻,呆怔十余息后,这人就被天魔控制,反身去攻击从前的同僚。
冯妙君大步前行。
方才用起的神通耗能巨大,她脸上这时就有不正常的潮红,看起来荼靡娇艳,眼底也隐隐有些血丝。只看她行动如风,神通广大的模样,谁能想到她几十个呼吸前还奄奄一息,连爬起来的力气都没有?
第653章 大结局(12)
女魃一直盯着她若有所思,这时突然道:“你在燃烧魂力。”
和枯坐地面的云崕一样,冯妙君的生命力和灵力都快流干了。她从哪里借来力量,驱动这副行将就木的身躯?
只能是魂力。
她以燃烧自己的魂力为代价,换来了行动和施术的能量。
魂魄的力量,没人可以小觑。从前仙人制造机关傀儡,明明是笨重得数人都无法搬动的机械,加入了人类或者妖怪的魂魄(元神)之后,就能行动自如,并且元神等阶越高,傀儡的力量越大。
冯妙君的身躯已经衰败,属于天魔首领的魂力却格外旺盛。
女魃又道一句:“你为何不出窍行事?”天魔可以随意离体,何必拖着这具残躯?
“我怕出窍之后,就回不去了。”冯妙君的声音轻淡。
留给她和云崕的时间,不多了。天魔再神通广大,也不能钻附于生机过分衰败的身体上。
她从地上抄起那只青铜祭坛。
人间多少混乱,都由它而起?现在,它终于落到了她的手中。
在天魔肆虐的现场,几乎没人分神注意她的行为。
它鲜血淋漓,装进了各式各样的内丹。冯妙君摇了摇头,将云崕的心脏小心握在手里,而后翻过这只鼎镬,将里头的东西一股脑儿全倒了。
紧接着眼前风声扰动,燕王怒吼一声,红着眼扑了过来:“放下,让你放下!”
冯妙君动这只祭坛,就是要他的命!
不等冯妙君有动作,立在一侧的女魃抢先两步拦下,与他缠斗在一起。
冯妙君却返身走回云崕身边,把心脏还给他:“心跳已经停止。”
生机已经泯灭。
如果按照她先前计划,就算把心脏给他安回去都未必有用。
云崕并不惊恐,甚至还能一笑:“你又想使怎么花招?”
她向天魔执念做出的保证,他一字不漏都听见了。
这妮子有把握活下去。
冯妙君没有回答,只是做了一个与此情此境毫不相干的动作:
她居然取出水囊,用清水冲洗祭坛!
莫说见着这一幕的人惊呆,就连云崕都挑了挑眉,不知其意。
镬身非常光滑,血珠难附其上,一冲就掉了。清水汩汩,三下五除二就将它洗濯如新。
这厢燕王却在步步紧逼。
他修为原就比女魃更高,这时又使尽浑身解数,终是把对手往这里压近。
冯妙君皱了皱眉,抽空指了指燕王:“都回来,拦住他。”
话音刚落,盘旋在半空中的黑影都是一顿,而后掉转方向,对着燕王俯冲直下!
燕王本能地挥刀去劈。
他手里的神刀也有斩魂伤魄之能,眨眼间就杀灭了十余头天魔。
危急关头,他心间灵光一闪,蓦地清醒过来,大喝道:“住手,快住手!”怎奈扑下来的天魔密密麻麻,像平地刮起的龙卷。他一身法器护符尽出,也不过拦住几下,终是被天魔抓住机会,从耳鼻钻了进去!
那画面无比诡异,黑色的风暴凝成一线,钻入了燕王七窍。
他眼神迅速变得呆滞,连手上的动作也放缓了,最后伫立当场不言不动,仿佛木雕。
就算他道心通明坚定,也挡不住这么多天魔同时入体。何况他现在已经走火入魔,心志失守。天魔趁虚而入,飞快抢夺这具躯体的控制权。
他的脑海好像要炸开,偏能清清楚楚听到冯妙君说出的每个字:“我说过,要教会你长生。这就是最便捷的法子。”
燕王张口,艰难地挤出几个字:“不,不要了!”
“被天魔吞噬,变作我们的一部分,你就能永存不灭了。”冯妙君的笑容在他眼里看来,毛骨悚然,“你看,交易就是交易,我说到做到。”
燕王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了,神智彻底消失之前,他突然记起曹卜道对他说过的一句话:
和天魔做交易的,都没有好下场。
见他突然伫立不动,女魃舒了口气,站开两步。
要拦住入魔的燕王并不容易,饶是她铜皮铁骨,浑身上下也平添无数伤痕。
就在这时,云崕怀里那根树枝,叶片上最后一点绿意也消失不见。
它终于耗尽了蕴含的全部神力。
紧接着,枝叶都化为齑粉。
本非人间之物,不应长留于世。
冯妙君没有再多看燕王一眼。她抬高右腕,袖子就滑落下来,露出粉嫩嫩一截藕臂,以及——
以及腕上戴着的一只手链。
这链子稀松平常,材质虽好,看起来却配不上堂堂一国之君。
她的身份,值得更好、更华贵的饰品。
但它跟随冯妙君的年头太长了,从逃亡禁忌之海到登基为王,她一直戴到了现在。
这是养母徐氏所赠。
多少年来结发而眠,云崕也见过这条手链,正中间那颗圆珠上有个古怪的图案,像一棵树,然而很抽象。如果这么孤立地看,没有多少人能认出它是什么东西。
然而这个图案,其实现场还有一个:
就镌在祭坛的镬身上。
这只祭坛上绘有繁复的画卷和符文,如果全拓下来看,那是包括了花鸟虫鱼人兽在内的世间万物,都面向中央顶礼膜拜的画卷。
被供在正中央的,就是那棵树,只不过它更大、更完整,线条更多也更生动。
方才,这个图案就被云崕的血染红,那棵树的轮廓被勾载得清晰无比。
冯妙君取下手链,一把拽掉圆珠,将它丢进了祭坛里去!
这颗珠子有古怪,她琢磨很多年了,也没研究出它到底是个什么材质。徐氏只说自己是从发卖会上买来,瞧着有眼缘而已,再具体便不知了。
身为新夏女王,冯妙君接触过的奇珍异宝和古怪材料也不知有多少,甚至新夏也网罗无数能人巧匠,但从来没人能告诉她,这珠子是个什么玩意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