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墨影眼角有些湿润:“若不是姐姐,我还不知什么时候能摆脱浑浑噩噩的魔物状态呢。从第一面起,我就已经决定,这一辈子都要支持你了,不管你是仙是魔,是受人爱戴还是遭人白眼!”
林萱然:“......傻猫儿。”
说是这么说,她的心情,莫名好了一点。
她没意识到的是,自己的面部线条柔和了许多,又有几分妙龄少女的风姿了。
深吸一口气,她稍稍挺直了脊背,推开那扇门:“走吧。”
门内房间挺大,魔教原称“拜火教”,核心血统为火系,因此这里的饰物大多为黑红两色。走过满满当当的几个书架,经过挂满刀剑的墙壁,再往里就是一间卧房了。
光线很暗,窗帘掩得厚厚实实,床上躺了个人,在宽敞华丽的床褥里缩着,显得格外干瘦。
“萱儿,你来啦。”
凌清洋的声音十分嘶哑,仿佛嗓子已经腐烂多年似的,走近一看,他露出来的皮肤也都枯萎了,薄薄一层皮套在骨架上,血管经脉分明。
林萱然难掩眼中厌恶:“父......亲。”
就是这个人,在她生命的最初几年留下了一个高大的身影、一抹温柔的微笑,以及一个霸气的名头。可没过多久,也是这个人,转身就将她封印,然后亲手送到天元宗眼皮底下,让她那十几年受尽苦楚。
恨到底谈不上,但爱已是不可能。
凌清洋怎会不明白她的想法,苦笑道:“没办法,我快熬不住了,只好用这副模样见你。我......活不了多久了,只想把力量留到最后一次,现在就将就着吧。”
林萱然扫了一眼站在阴影里的凌言非:“什么意思?”
凌清洋道:“这样躺着窝窝囊囊,我不愿。我肆意了一世,要死,也得死在战场上,拉着无数人给我陪葬,这才算得圆满。”
“圆满?”林萱然冷笑,“你圆满了,却给别人留下好大一堆烂摊子!好自私!”
凌清洋没生气:“是啊,我一直都很自私,因此也不奢望你原谅了。我只是想......看在父女一场的份上,求你接过这教主之位,至少别让神教就此毁了。”
“你不怕我一接手,反而毁了它?”
“这......看你的决定了。你若实在不愿管理,挂着个教主名头就好,事务自有各位长老打理。可是萱儿,你要知道你是逃不过的,你体内流着神教最纯正的血,谁也比不上,这就是你的宿命。”
林萱然嗤笑:“无聊。什么宿命,明明就是枷锁。”
她身后的林墨影怔怔地看着这一切。
凌清洋,几乎是为战而生,出任教主期间领众人征战无数,几乎战无不胜,这才引燃了仙魔两方一触即发的局势,导致十三年前的大战。
大战过后,群星陨落,凌清洋也不能幸免,半死不活地沉睡了十二年,直到被出现在禁室的凌言非唤醒,接着下令让人们去寻回林萱然。
这样的神话般的人物,此刻却瘪成了个核桃,想必也是极不甘心的。
林墨影拉了拉林萱然的袖子:“姐姐,教主是你父亲,定是疼你爱你的,你就听听他的话好不好?”
林萱然耸肩:“好吧,父亲,那你说的‘最后一次’是什么时候?又要去打天元宗了?”
凌清洋:“是。今日叫你来就是为的此事。天元宗近来内部混乱,实力大减,正是趁虚而入的好时候,你尽快准备一下,我们十日内就走。”
天元宗,是他们所在的地方。不要提起他们,那两个人的消息,我一点也不想听到......
然而林萱然还是忍不住多问了一句:“发生什么事了?”
凌清洋看了她一眼:“宗主的大弟子和倾尘峰的某个女子,私逃下山了。”
说的是谁,再明显不过。
林萱然和林墨影都是霍然站起:“什么?”
凌清洋简单提了提之前发生的事,道:“好好的两根苗子,竟被天元宗自己毁掉,当真可叹。我们此时不攻过去,更待何时?”
林萱然开始发愣了。她一直试图远离所有人,把自己封闭起来,再不去听那两个名字。没想到,短短三月竟发生了这么多事,而且......
私奔吗?
你们,过得很快活吧?
林萱然握紧了拳头。宁依依,韩子离,你们害得我这么苦,活该被那样地排斥、嘲讽、谩骂!你们怎么能比我过得更好!我不允许!
凌清洋注意到了她的脸色:“萱儿,我知道你介意,不过此刻将目光放在天元宗才合适,他们已经走了......”
“那对于我来说,天元宗就不重要了。”林萱然转身要走,“你要打就打吧,我不去。”
“你这孩子!”
林萱然已经出了房门。林墨影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在原地转了两个圈,坐下来安慰凌清洋道:“教主别急,姐姐嗯......被伤得太深,一时调整不过来,您让她想想,思考几天说不定就好了。”
凌清洋气得直咳嗽:“我撑不了多久了,没有她,这神教怎么办?天元宗怎么打?一天到晚就知道情情爱爱的,目光短浅!”
林墨影叹气:“那,我去劝劝,她会想通的。”
第58章 .回忆杀
“......所以, 你听到具体的时间计划之类的了吗?”
“暂且还没有。”宁依依耸肩,“墨墨很多时候化为猫形, 思维挺混乱的,分辨不出它在想什么,只能感觉到它非常担心林萱然......以及对未来有点绝望。”
最在乎的人天天沉浸在过去里,空有一身羡煞旁人的本领却对周围一切不闻不问, 哪一方都不想帮, 却被困在魔教无法出去。唉, 这要是她,也得急死了。
墨墨啊,你不要太死心眼, 到我们这边来叭, 我保准对你好!
韩子离静静等宁依依傻笑完,接着道:“林萱然既然如此, 想必墨墨也参与不到魔教核心的计划里去了。”
“嗯......嗯?是啊, 那天以后凌教主就没再叫他们过去了, 估计是失望至极吧。”宁依依叹气, “从墨墨的情绪看来, 它的劝说也不成功。”
林萱然......原本应是怼天怼地霸气十足的女主,怎么就成了这个样子。
“你想回天元宗吗?”她观察着韩子离的神色。
韩子离道:“我......不知道。目前还是算了吧。”
他比谁都清楚, 现在的他回去了只会人人喊打,什么都做不了。
宁依依点头:“哦, 那就等等看, 关注下那边情况就行。”
“好。依依, 你这本事真厉害。”
“嘿嘿!”
“我是说真的。”韩子离认真地道,“不要说什么你天资不高秘力不强的话了,上天公平,你的这项能力可比单纯秘力高强要有用得多。”
宁依依开始膨胀了:“是嘛?这么说我也这样觉得了,哎呀你说,咱们跑出来天元宗损失多大呐,一个飞升了可以与林萱然抗衡的大师兄,还有我这个收集情报的小间谍,啧啧!”
到时候要是魔教真的去打,天元宗会不会哭着喊着求他们回来?想想都开心。
到时候她一定要把萧淮往死里整,否则就拒绝帮忙......还有那群吃瓜群众,一个也别想跑......
宁依依叉了会腰,甩甩脑袋,从白日梦里回归现实:“emmm不过现下,这些都太远啦,还是先做正事。”
他们站在一座小城前,城门上写了“扬城”两字。
目前为止,韩子离还没有露出什么异样的神情,感觉挺平静的。也是,被骂了那么多年了,怎么可能会一点就炸。
“近九年了啊。”他喃喃道。
他们来到这里,其实也颇为冒险——说不定就会给谁认出来,因此宁依依使劲浑身解数,将两人的脸都涂得亲妈都不认识。
在外面行走多日,他们的衣着打扮都与寻常富家子弟无异。宁依依看来看去,提心吊胆地注意了一阵身旁投过来的各种目光,感觉伪装得还算成功。
扬城地处几大仙门与魔教地盘的交界处,自古就乱。这城里的一砖一瓦,也由于战乱和重建而全部移了位置,找不到过去的痕迹了。听往来经过的人的口音,这儿的人大多来自五湖四海,不知还能找到多少当地人。
进了城,宁依依顿时有一种穿越回了现代的感觉。
“哎,那边的,动作麻利点,干啥呢磨磨蹭蹭!”“哎好嘞——”“萧公子今儿下午过来检查的,都想不想吃饭了?!”
修路!
雪都给铲到了一边去,沾了泥尘显得灰而粘稠,中间无数人影忙忙碌碌,翘起一块块砖再刷上新泥。
韩子离倒毫不意外:“果然,又在修整了。”
宁依依:“难道......以前就是这样?”
韩子离:“嗯,一直是这样。房屋,街道,都是拆了修修了拆,永远停不下来。”
宁依依:这听着怎么这么耳熟呢,难道是现代在这个世界的投射?
宁依依:“那你还记得路怎么走吗?感觉这附近也没多少本地人吧,还能找到以前的地方吗?”
韩子离:“应该能。问问看。”
他们绕着高高堆起的黑色雪泥,随便寻了个酒肆。这地方看着挺新,不过招牌门面都被刻意做旧了,还在外面挂了条布幡:百年老店。再一看,幡上还用炭笔写了几个涂改过的小字:玖拾柒年后。
宁依依:......
在外边热火朝天的呼喝声中,她和韩子离坐了下来,要了些桃花酿和几样小菜,与店里的伙计聊了起来。
“小哥,这城里怎么处处都在修路呀?我们俩从外地来,路过此次歇歇脚,觉得有点好奇——适才听人说什么萧公子过来检查?你给说说呗。”
那伙计将酒倒好:“是呦,客官说的不假!这萧家的人哪,就管这儿一块地儿,这您二位想必是知道的吧?隔三差五就过来走一遭,瞧瞧这瞧瞧那的,总能挑出不少毛病来,再一问附近住的人家,结论就是要修喽!”
“嗯?为什么呀?”
“谁没有个抱怨的时候,不就给他们听了去?然后‘为咱们着想’,就修呗,但拆拆修修的也不错,有活儿干,就有饭吃,大家伙也就乐意!”
宁依依一想好像有点道理:“可总这样折腾,原先的东西都没了,老一辈的人不会有意见吗?”
“意见......有是有,不过不多......”伙计将抹布往肩上一甩,“老一辈?前些年总在打仗,都差不多死光啦,没剩下几个了!好容易安稳了呢,现在又在打了,谁还管什么修路好不好,能活着就不错啦!”
兜兜转转地问了许久,其实得到的信息也不多,大致是这些年小城总处在战乱核心,连物是人非都谈不上了。修仙的,修魔的,大家族大财团,这儿的人鱼龙混杂,来了就走,而萧家的人只顾着捞油水,管理也十分混乱。
反倒是那人走后,韩子离沉默了一下,断断续续讲出了自己以前的事。
他生母韩秋,从前是扬城最大的风月场所——群芳阁的红人,甚至做过一段时间的头牌。与一般烟花女子不同的是,韩秋(遵循小说套路)能读书习字,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时常出口的言语也表明她是个见过大世面的,只是不知为何沦落到了这里。
韩秋从不是什么慈母。她在客人面前笑得甜美的同时,背过身就能将年幼的韩子离揍得满身淤青。
“她说我不成器。”韩子离微微苦笑,“每日都这么说。”
宁依依听着心疼:“可能,只是她对你寄予厚望呢?”
韩子离淡淡地道:“可能吧。我猜得到,她在进群芳阁前的事迹绝不简单,我甚至看到过她在夜晚悄悄练习功法,然而次次都失败了。”
宁依依:“难道......”
韩子离:“嗯。”
能修习功法,而且丝毫不见生疏胆怯,说明韩秋曾为秘力高强之人,说不定还在仙魔两界有过名头。
宁依依问:“你母亲从未告诉过你什么事吗?”
韩子离:“从未。但她拼命地逼我练功,从柜子里拿出自己写的经法典籍,我稍有失误她马上就能看出来。以及......”
以及,韩秋一遍一遍地对他说,只要实力够强,什么人情往来,什么男女情爱,他都可以不管。只要他坐到至高的位子上,就不会有人敢找他麻烦,他任意妄为,别人也只有忍气吞声的份。
宁依依:这都什么三观。
韩子离笑着摇头:“是啊,如今我是觉着她说得不对了。你告诉过我天道轮回,我欠下的债终有一日是要还的,哪有身在高位就能为所欲为的道理?”
宁依依欣慰:“嗯嗯,不错。”
有种儿砸养成了的既视感(雾),她设定里造的孽总算还完了,男主转正了。
不过,能看出韩秋以前经历过什么......大抵是被谁骗了还没能报仇,抹着泪成了青楼女子,然后发狠要用儿子来替自己完成愿望。
完不成?就打。
宁依依偷偷连上了韩子离的思绪,眼前模模糊糊出现了一幅场景。
女人虽至中年,却风韵犹存,让人瞧了一下就移不看眼去。然而她神色狠毒,两眼仿佛带了无尽的仇恨与苦楚,将缩成一团的小男孩推到院子里:“跪好!”
雨夹着雪淅淅沥沥地淋下来,男孩瑟缩着照她说的做。
女人骂道:“一天到晚不努力,尽想些什么东西!你个不成器的东西,尽给我丢脸!你难道就一辈子待在这里,你愿意我还不愿意呢!给我在这里跪着,叫雨水冲冲你的脑袋,把里面的东西洗刷干净!”
画面不甚清晰,宁依依看不见那男孩的脸,但感觉他并没有哭。
女人骂骂咧咧地走远,留下男孩一个人跪在院子里,衣服渐渐地湿透。穿红戴绿的女子们经过,有的偏过头嘻嘻哈哈,有的则同情地窃窃私语,不过没有一个人过来管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