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妹怂且甜——许乘月
时间:2019-02-23 12:03:40

  可当赵澈着重强调着纠正这用词问题后, 那个“摸”字忽然就生出点诡异的别扭感来。
  这下好了,两人的脸宛如被同一盆狗血泼过, 谁也不用笑话谁。
  等赵澈咳完缓了缓神后,才极力板起严肃兄长脸, 试图拨正这古怪气氛:“你,嗯,你不要给我东拉西扯。平日在书院, 是不是……”
  “没有没有, 我在书院很刻苦, 今年一定拿甲等,”徐静书慌张打断他的再度盘问, 笑得僵硬, “为了庆祝你的秘密, 我去做个‘芝麻糖箔脆’吧!你你你喝茶等着, 很快就好!”
  说完也不等他应声, 转身就跑。
  她不想让赵澈知道自己那个怂巴巴的求学规划。
  因为在她心里,赵澈和别人是不一样的。
  当初在这间小客堂里,他听她说了自己不得不离乡背井来投亲的狼狈缘由, 又得知她投亲路上的种种遭遇后, 并没有过多表达虽善意但无用的怜悯与安慰,只递给她一枝松花荆芥糖,告诉她, “都过去了”。
  那是她吃过最甜的一枝松花荆芥糖。那是她听过的,最能抚平心伤的一句宽慰。
  从那以后,所有糟糕而无助的曾经,真的都过去了。
  他安排她读书受教;送她最好看最合身的衣衫;每次同桌而食都不忘让人将她碗里的米饭堆成圆尖尖似的小山,还会吩咐将所有肉菜都摆在她的小短手不费力就能够到的位置。
  府中后院有人想借她生事,他会将自己的佩玉当护身符般交给她;有人指责她做事不周全,他站出来挡在前,告诉大家,“表妹是我在管,若她有什么做得不对,那该我来担责”。
  他在猜透她的秘密后,温柔但坚定地告诉她,“我会护着你,只要我活着,你就能平安长大”。
  当年在暗夜明烛摇曳的光晕里向赵、徐两家先祖郑重起誓的少年,还不满十五,目不能视,自己的前途尚一片晦暗。可他斩钉截铁说出那些话,妥帖将她护在怀中。
  他不会知道,在那时瘦小羸弱、惊惶无助的徐静书眼中,那是如何顶天立地的模样。
  对徐静书来说,他只需坐在对面温柔含笑,什么都不必做,于她就是光,就是暖,就是这尘世送给她的深重美好与绵长善意。
  她不确定赵澈会如何看待她那怂怂的求学规划,但她就是不想给他知道。
  或许是害怕面对他失望的神色,又或许是……
  别的什么原因吧。
  ****
  徐静书才迈出小客堂的门槛,抬眼就瞧见段玉山迎面而来。
  这两年徐静书连赵澈的面都不太能见到,就更别提段玉山了。
  毕竟是为她重新启蒙的夫子,这不期而至的迎面相逢让她有些高兴,当即抬头挺胸站得直直的,眉眼弯弯,朝气蓬勃地扬声唤道:“玉山夫子安好!”
  “许久不见你,竟长这么高了,”段玉山被她的热情感染,止步笑问,“大公子同你说了些什么?瞧你这脸红得跟什么似的。”
  “啊?没、没说什么的,就问了功课。我年前又只拿到乙等膏火银,表哥说我不用功,哈,哈,哈。”徐静书干笑三声,垂下脑袋落荒而逃。
  段玉山疑惑地看着她的背影,末了只能无解地摇头笑笑,再回头时却见赵澈也红着一张脸慢慢行出。
  “她是因被你训不用功而羞愧脸红,你这训人的又是在脸红什么?”段玉山总觉这俩人之间笼罩着一种说不上来的古怪。
  “我是被她气的,”赵澈搭着门口小竹僮的手臂迈过门槛,不大自在地清了清嗓子,“你来早了。有话去书房说。”
  段玉山与他并肩而行,边走边感慨笑叹:“这小孩儿长得可真快,还不到三年个头就蹿起来,像个姑娘家的模样了。”
  他还记得徐静书刚来时瘦瘦黄黄,矮矮小小,看人总是怯生生自下而上——
  因为谁都比她高。
  那真真十足的小孩儿模样,刚开始他还误以为她才七八岁,后来才听赵澈说她年岁已近十二。
  如今个头蹿高,虽还是偏于娇小纤瘦,却终于是符合年纪的身量了。
  赵澈有些不满地扭头,虽双目蒙着锦布条,脸上却明白写着“没好气”:“什么叫‘像个姑娘家’?她本来就是。”
  “是是是,本来就是,”段玉山不懂他在不高兴什么,好笑地翻了个白眼,“这都快成年的姑娘了,你也给人留点颜面啊。问个功课就能把人训得红着脸抬不起头,到底是有多凶?”
  “没凶她,就是问她接连两年拿乙等膏火银是怎么回事,”赵澈虚虚握拳抵在唇边,轻咳两声后才接着道,“她倒好,一路给我东拉西扯转移话题。我怀疑她在书院是不是遇到什么事导致分心,最怕她是在书院受欺负了,回来又不敢说。”
  他知道她从小就怕给别人添麻烦,但凡能自己忍着捱过的事,就绝不会轻易开口求助。
  段玉山想了想:“看她方才笑得甜滋滋,那两眼儿弯得跟糖饼烙的小月亮似的,不像是受了欺负的样子啊。”
  赵澈眉心紧蹙,若有所思地抿住唇,没再说话。
  他与徐静书初次“相见”就是在双目失明后,所以她的外貌身形在他心中从来就没有个具象,最初他只是凭她尚显稚嫩的嗓音、小心翼翼的软糯语气以及矮小的个头,断定这是个毫无攻击性,甚至需要他保护的小萝卜丁。
  既是小萝卜丁,当然就不必特意区分男女。
  从两年前那回“手放错”,再到武德二年新年家宴时的“红鸡蛋”事件,接连经历两次尴尬后,赵澈才意识到这是小表“妹”,是个正在慢慢长成的小姑娘。
  他向来很有为人兄长的自觉,之后便比较留心与她相处时的分寸,如何待赵荞那个异母亲妹,便如何待徐静书。
  当然,他待徐静书终究还是多些关切的,毕竟他的异母弟弟妹妹们身为信王赵诚锐的孩子,向来不缺人照拂,又都有母亲在近前关爱,而这些是徐静书没有的,他这做表哥的自是能多庇护一些是一些。
  但也仅止于此了。他甚至从来没有好奇过她的长相。
  此刻段玉山的这个描述让赵澈心里酸酸涩涩有点堵,两年多来头一回生出些微好奇,突然很想知道……
  “笑得甜滋滋,两眼儿弯得跟糖饼烙的小月亮似的”模样,具体是个什么样?!
  段玉山见他神色不对,以为他还在担心徐静书在书院的事,便宽慰道:“这个年纪的小姑娘么,若是分心,那八成是因为情窦初开之类的事吧?我小妹就这样。”
  惊蛰天本就时不时滚两声闷雷。伴随着“情窦初开”这个词,赵澈觉得眼前仿佛劈过一道明晃晃挑衅的闪电。
  “叫夜行安排人进明正书院查清楚,”赵澈从牙缝中迸出吩咐,字字森冷,“我倒要看看,是哪个不长眼的小混蛋扰人上进的。”
  也不打听打听那是谁家的妹子,找揍。
  ****
  段玉山来见赵澈,自是有正事要说的。
  两人进到书房落座后,段玉山道:“你推断得没错,信王殿下确实与‘绣瑶班’那位唱青衣的女子过从甚密,或许有迎进后院的打算。”
  这半年来赵诚锐在外的行踪忽地诡秘起来,许是他安分了一年多让徐蝉与孟贞大意了,对此并没有太在意,只以为他同之前一样只是出去寻常玩乐。
  而赵澈却非常敏锐地生出一种“不妙”的预感,之前他让人试着跟进赵诚锐行踪,虽只探到赵诚锐频繁前往“绣瑶班”的戏园子听戏,但他总觉他父王怕是冲着人家戏班子里的哪个美人去的,便安排了段玉山再从旁打听。
  毕竟段家的手下赵诚锐认识的不多,跟得近些也不易引起警觉。
  “我父王真是没看透如今的风向啊,”赵澈扶额长叹,“还当战时在钦州那会儿呢。”
  早年还在钦州那会儿,因是战时,法度条令形同虚设,没谁有余力注意“后院人逾数”这种小事。如今新朝建制四年,方方面面都在逐渐进入一个既定秩序,许多陈腐积弊正在逐年被清算。
  “他若继续对此不以为意,只怕将来大规模清理‘后院人逾数’这问题时,他与皇姑母就是板上钉钉的两只出头鸟。”
  历来革新除弊时,最先被揪住的对象定是有足够分量的,下场也要足够惨淡,才好起到“杀鸡儆猴”的震慑作用。
  段玉山无奈苦笑:“在这件事上,皇帝陛下自己也没做什么好表率,估计在武德一朝是不会有什么麻烦的。”
  或许这也是赵诚锐一直有恃无恐的原因。
  “只是眼下的三位热门储君人选,个个都不像会忽视这个问题的主,”段玉山深吸一口气,“信王殿下若再这样下去,待将来储君登基,只怕这烂摊子就留给你来担苦果了。”
  赵澈清冷哼笑:“那也未必就是留给我的苦果,或许我父王并不想将这苦果留给我。”
  “这信王府若不交到你手中,只怕将来倒得比哪家都快,”段玉山对此是深信不疑的,“虽信王殿下在此事上不大拎得清,王妃殿下与侧妃倒是一直很清醒。”
  在府中继任者问题上,虽需赵诚锐来做最终决定,那也需酌情考虑徐蝉与孟贞的意见,这两位在继任者问题上说话是有一定分量的。
  只是徐蝉与孟贞都是柔善性子,不到万不得已,不会轻易与赵诚锐撕破脸死扛。
  “母妃与侧妃都不容易,难得这几年稍稍舒心些,我在她们面前也不忍多说什么,”赵澈以指尖轻抚蒙眼的锦布条,“等下月初成王府樱桃宴过后再看吧。”
  “也好,‘绣瑶班’那头我会派人再跟,若是……”段玉山抬眼见他的动作,忙话锋一转,“求你别摸眼睛了行不行?你当你那是‘杏林圣手’?多摸两下好得快是怎么的?你可真……”
  “闭嘴!”赵澈面上霎时爆红。
  这些读书人怎么回事?一个两个用词都不严谨!没事提什么“摸”字?!
 
 
第二十六章 
  徐静书今日要做的“芝麻糖箔脆”,从食材到做法都相对平常, 在信王府这样的门第是不会出现的。但对外头寻常人家的小孩儿来说就稀罕了, 毕竟这东西须得等到有谁家宴客摆席时才机会吃到。
  含光院掌厨大叔进府已有十几年,却也是贫户出身, 自还记得这味零嘴。当徐静书问他要齐材料时,他就隐约猜到是要做这个了。
  “表小姐手艺是真好, 会得也多,小时在家中常吃这些零嘴?”大叔背着双手,乐呵呵与两个小竹僮一道支着脑袋看她利落倒水和面。
  这两年多徐静书在这小厨房内做甜点零嘴不是一回两回, 与掌厨大叔和小竹僮们混得熟, 大家都知她做东西时不需旁人搭手太多, 便只凑在她旁边看着,陪她说说笑笑打发时间。
  徐静书利落地将糖和香油倒进面中, 笑吟吟答道:“小时家里煮饭都得数着米, 哪有许多零嘴吃?只是乡间人情厚, 有谁家摆酒办席时, 附近邻里都得出人头去帮忙。我母亲身体不好, 便只好叫我去。”
  约莫从她六七岁起就是这样,那时她还没灶台高,旁的事帮不上了太多, 大人们往往只能打发她去做点心、零嘴的小灶边打下手。她天生就是个记性好的, 什么东西看人家做过一次就能学会。
  “家里拮据,我虽在别人家学会了,也没什么机会自己做, 许多东西都是在这里来之后才第一回 做。”
  对自己窘困的出身家境,徐静书一片坦然。她觉得,早年在家的生活虽清贫窘迫,却并不是需要她羞耻惭愧的事。毕竟从前战时世道艰难,大多数普通人能活着就很不容易,没法强求非得活成多好的模样。
  这也是她对新朝怀抱希望与热忱的缘由。如今一切都在向好,只要别好吃懒做,有手有脚就能奔出活路,多好。她小时做梦都不敢想得这么美。
  正当她兀自感慨时,有个小竹僮坏笑起来:“那要我说,表小姐可真是艺高人胆大!这几年做给大公子吃的那些,竟都是头一回做!难道就不怕万一失手做坏了,大公子吃了要发脾气?”
  “你瞧不起谁啊,我哪回失手了?”徐静书以齿沿轻刮唇角,贼兮兮笑着说反话,“而且表哥是大人,不爱吃甜的。都是不好意思拂了我面子才吃的。勉勉强强咽下去,哪儿吃得出来做没做坏。”
  其实她知道,表哥待人不苛刻,即便当真做坏了味道不好,他也不会冲谁发脾气,最多少吃两口外加脸色不好看罢了。
  说着话,她麻利地切了酥油化进水中,再拌上炒好的椒盐,又倒进和到一半的面中。
  另一名小竹僮笑着起哄:“大公子不爱吃甜食是真,可要说‘勉强’,这就不对了。那是大公子待表小姐格外好,不愿表小姐伤心,每回都捧场吃得干干净净。不信换小五姑娘来做试试?保管大公子看都不看一眼。”
  哪里是什么“格外好”,他就是喜欢吃甜食!徐静书使劲和着面,两腮鼓着空气撑得圆圆的,心下大声腹诽,脸上却莫名烫了起来。
  “口没遮拦!你让大公子怎么‘看’?!”掌勺大叔笑笑,照那小竹僮后脑勺拍了一记。
  小竹僮惊觉自己说错话,摸着后脑勺尴尬傻笑。
  见他知错,掌勺大叔便没再多说,又笑呵呵转口道:“不过,表小姐在大公子这儿啊,那确实是不一样。”
  反正含光院的人都瞧得见,赵澈对二姑娘、小五姑娘和小六姑娘这几个妹妹虽也关爱,却绝没有像待徐静书这般细致亲近。
  这两年虽因徐静书去了书院,赵澈也忙,两人见面不多了,可他总会算着时间叫平胜送徐静书念书需用的物品过客厢去备着,每到换季时也会叮嘱去给她量身裁新衣,这些可都是徐静书独有的待遇。
  “说不得再过几年,咱们称表小姐,就不能再是‘表小姐’啰!”掌勺大叔意有所指地打趣着。
  掌勺大叔年过四旬,从赵澈记事起就负责打理他的饮食,可以说是看着赵澈长大的。因为这个缘故,赵澈对他也比较敬重,是以他偶尔也会拿赵澈的什么琐事打趣两句,赵澈知道后也不会计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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