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妹怂且甜——许乘月
时间:2019-02-23 12:03:40

  “这又不是在书院,不必这么规整,”林秋霞“噗嗤”一笑,“听段玉山说,你这两年在明正书院,门门功课都拿乙等膏火银。郭大人觉得,以你的资质,这事很不对劲。便托我问问,这中间是不是出了什么差错?”
  国子学祭酒郭攀德高望重、见多识广,看人自算是通透到能窥一斑而见全豹。方才席间两次对词下来,他从徐静书的敏捷反应与工整对仗中已能大略看出她的学养水平。
  在他看来,旁的科目不说,至少“书科”这门,徐静书的实力至少在她们这届八十名学子中能排前三甲。
  徐静书所就读的明正书院乃官办,与林秋霞、段微生任职的雁鸣山武科讲堂一样,是归属国子学管辖的。作为整个国子学的主事者,郭攀贵人事忙,自然不会清楚了解每个学子的详情。
  但每年的膏火银要从他老人家手里划拨出去,能领膏火银的学子名单当然也要经他批复。虽他通常只是匆匆一眼扫过,年纪大了记性也没多好,但对于名列前茅的学子姓名还是会有印象的。
  所以在听段玉山说“徐静书是明正书院的学子”,再听段玉山对她的评价后,郭攀大感诧异。
  因为他对“徐静书”这个名字,居然毫无印象。按说这样出色的学子,无论如何都不至于两年来无一门功课名列前茅。
  “这位老人家在有些事上莫名倔强。发觉有个不得了的好苗子在自己眼皮子底下整两年,他却一无所知,你品品他是个什么感想,”林秋霞伸手取了颗樱桃果放进口中,笑眼温柔弯起,“最重要的是,他想知道,明正书院在报送膏火银名单的事上,是否存在恶意打压某个学子的不正之风。”
  林秋霞武将出身,如今又是武科讲堂的典正夫子,说起正事来就没什么弯弯绕。
  “没有的没有的,”徐静书吓了一大跳,重重摇头,晃得发间步摇清脆作响,“每月小考和年底大考都会张榜公示考绩和排名,若有人对自己的考绩存疑,可以按规程到山长处提请稽核答卷,膏火银都是按考绩领的,没有舞弊或打压的事。”
  吓死了,若是因此连累书院夫子们和山长被祭酒大人误以为在徇私舞弊,那她罪过就大了。
  “那你……?”林秋霞淡笑挑眉,静候下文。
  “我,我因为某些缘故,前两年的所有考绩都只不上不下。”
  林秋霞蹙眉:“是不是夫子们教学的方式不适合你?”
  “书院夫子们教得都很好,是我自己的问题,”徐静书赶忙强调,“今年就考得很好了,真的。前几日的二月小考,我除了卜科乙等,其余五门都能拿甲等。”
  每回小考结束,她都会在一旁听着同窗们对题,算得很准的。
  “若我没记错,你们的二月小考,昨日下午才考完最后一门,”这下林秋霞更惊了,“昨日才考完,你怎么也要后天休沐结束回书院看了榜单,才能知道考绩结果吧?”
  徐静书也不好说自己“掐算了两年早就轻车熟路,轻易不会算错的”这种话,只能垂下小脸弱声嗫嚅:“若、若林典正不信,后天可以让人去书院看榜。”
  “你别说,我还真会去,就瞧瞧你这小姑娘是不是真这么神,”林秋霞笑了,“铁口直断了还。”
  ****
  两人有来有往聊了一会儿后,气氛便稍稍松弛了。
  林秋霞托腮笑望着对面的小姑娘,感慨道:“哎,你这身世,倒和我差不多。我也是家中兄弟姐妹多了,爹娘养不了,便只能自己出来挣个前程活路。咱们这种情形,是比别人难些。但咱们比别人能扛,对不?”
  “对!”相似的出身境遇让徐静书觉得她十分亲切,说起话来也没先前拘谨了。
  “别说,我瞧着你这性子,与我十几岁求学时还真有几分相似。那时我也胆小怕人,说话都不敢大声。”
  “可、可你后来成了大英雄,很勇敢,很威风,”徐静书羡慕又敬佩地看了她一眼,小小声声道,“而且你对成王殿下……”
  林秋霞笑着扶额:“你觉得我对殿下很凶?”
  “不,不是凶,”徐静书斟酌了一下措辞,“我可以问个……冒昧的问题吗?”
  “嗯,你问。”
  “你为什么,不允殿下的求亲?他待你……”她虽说不上个什么道理,但总觉成王极其心爱林秋霞,而林秋霞对成王,也并非无意。
  “他待我很好,我也倾心于他。但他生来是参天大树,我不能像藤萝那般的姿态去依附于他,”林秋霞抬起笑眸望着湛蓝碧空,“我得将自己也站成一棵树。”
  然后,底气十足地与他枝叶交覆、根茎相连。
  这才是两个人相携白首的,最好姿态。
  *****
  佛家有云“醍醐灌顶”,就是人有时会在某个瞬间,没什么道理地突然就开悟了。
  林秋霞的话仿佛打通了徐静书的任督二脉,长久困顿于心的某个说不清道不明的郁结在这个霎时突然清明。
  当年在万卷楼她就想好要早些谋职自立,尽早结束在姑母家吃闲饭的日子。
  随着时间推移,这个念头在心中越来越坚定,甚至不知不觉掺杂了些许说不上来的偏执与倔强,就是无论如何一定要走这条路。
  她自己一直没明白这偏执与倔强从何而来,直到听了林秋霞的自述心路,她开悟了。
  她也不愿像柔弱的藤萝、菟丝那般,始终以依附的姿态站在表哥身旁。他始终以兄长的姿态在予她庇护、照拂,她却不想只是他的小妹子。
  她不知这非分妄想是从哪一日开始滋生的。
  但她知道,她很想有一天,能头顶着天,脚踏着地,站得直直的走到赵澈面前。
  哪怕那一天要很久才来,也没有关系。
  若那时他已娇妻美眷、儿女成群,她便坦坦荡荡告诉他:谢谢你。因为你,我成了和那你一样美好的模样。
  若彼时他心上、身侧也无旁的姑娘,那她就会告诉他——
  你是我年少的心事。如今我终于美好如你,你愿不愿牵住我的手?
  无论最后会得到怎样的回应,于她,那都是最好的将来。
  ****
  徐静书匆匆向林秋霞执了辞礼,随手抓了一颗樱桃果塞进口中,就往半山亭的方向跑去。
  侍者还在先前的地方肃立,见她去而复返,赶忙见礼。
  徐静书顾不得回应,努力平复着紊乱呼吸,一步步走向亭中。
  赵澈正在悠闲喝茶,面前那盘樱桃果已空了小半,显然一直很耐心在这里等她回来。
  听到脚步声,他将手中杯盏从唇畔拿开些,却并未放下,只是偏过头来,试探地问了一句:“表妹?”
  徐静书没有应声,只把心一横,拎起裙摆大步迈上亭前石阶。
  她步子又急又快,浑身裹挟着前所未有、与她长相做派全然违和的凶猛气团,一阵风似地冲步上前,倾身在他唇上飞快一啄。
  猛兔扑虎,大约也就是这样了。
  紧接着,她眼疾手快地从桌上盘中又抓了一颗樱桃果,顶着快滴血的大红脸将它塞进赵澈掌心。
  她力持镇定地将双手背在身后,眼神却忍不住游移,根本不敢看赵澈的表情。“说,说好的,收、收下这颗,你、你就同意了哦!”
  赵澈茫然以指尖捻了捻手中的果子,又指了指自己的唇:“方才……那是什么?”
  那是徐静书偷偷盖的章。是即将成年的少女怯软的秘密。
  是心怀侥幸地偷偷希望他能等一等。
  等她长成最好的模样时,来牵他的手。
  “我、我拿果子碰了你一下,”头顶快冒烟的徐静书瞪着亭外扶疏花木,睁大眼睛说瞎话,“而已。”
  这大概是她这辈子能做的,最最胆大妄为的混账事了。
 
 
第三十二章 
  “拿果子碰了一下……而已?”赵澈心下异样微悸,如坠云山雾海, 莫名恍惚。
  虽如今他的双眼已有些微光感, 但依旧不能视物,平日还得以浸药的锦布条蒙眼。方才之事太突然, 他又什么也没瞧见,只能凭其余感知来推测那个瞬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先是一阵风……接着有淡淡馨香温热的气息扑上他的脸……有步摇玎珰的轻响近在咫尺……然后——
  唇上就被暖呼呼软绵绵一触。
  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 此刻再回想,他甚至觉得方才那瞬间似有娇嫩的触感轻轻擦过自己的鼻尖。
  这种种蛛丝马迹加起来,不得不让他心中生出个大胆而荒谬的揣测来。
  但他又疑心是自己想多了。
  毕竟眼前这怂兔子不可能那么胆大包天。况且, 这平白无故的, 她没理由那么做啊。
  偷亲他?!
  这兔子怎么可能偷亲他?!
  为什么要偷亲他?!
  吃错萝卜了吗?!
  脑子快被种种疑问塞爆, 赵澈兀自在心中慌乱咆哮一通后,茫茫然拿起手中的樱桃果咬了一口。
  微凉果肉贴到唇上的瞬间, 他背脊升腾起一股激灵颤栗, 这让他猛地直了腰身, 才意识到自己唇上烫得厉害。
  或许在发烫的不止他的唇……呃, 停止, 不能想。
  “这颗果子是凉的,”他不自在地清了清嗓子,带着点试探之意疑惑沉声, “方才碰我的那颗仿佛是热的。”还软。
  “被、被发现了啊……哈、哈、哈。”
  他听到徐静书尴尬结巴打哈哈的声音, 脑中“轰”地一声。这兔子,真吃错萝卜了?!
  正当他不知从何说起之际,又听徐静书心虚干笑道:“呵, 我……先前那颗,是、是我从下头一路捏着拿上来的,给、给捂热了。我怕它、它变酸,就、就从这盘子里偷、偷拿了一颗。对不住,我、我骗人了。”
  这番解释虽磕磕巴巴,内容上却仿佛没什么毛病。
  又好像有哪里怪怪的。
  赵澈慢慢呼出憋了半晌的长气,说不出心中那滋味是“松了一口气”,还是遗憾惆怅……不对,他遗憾惆怅个鬼!
  “徐静书,”赵澈尽量严肃地板起红脸,“你从小一说假话就舌头打结,你自己知道吗?”
  “啊?这、这样的吗?哈、哈、哈,”徐静书轻咳几声,笑音心虚,“好像被、被吓着的时候也、也会打结。方才在下头遇到……遇到雁鸣山武科讲堂的段典正和、和林典正,我差点闯祸,吓、吓到了。嗝。”
  听她说差点闯祸,这会儿还吓得都开始打嗝儿了,赵澈不免担心起来,暂将满心的疑虑放到一旁。
  “别怕,慢慢说。出什么事了?”
  ****
  徐静书悄悄抬手按住狂跳的心口,定定注视着眼前的赵澈。
  她先前“单方面偷偷盖章”的举动,实在可谓卑鄙可耻,还鲁莽。仓促之下根本没有周全掩饰行迹。表哥那么聪明,只要多问几句,她一定会露馅儿的。
  所以她故意托词说到林典正找自己谈话的事,没抱太大希望地试图转移话题。
  她以为表哥多半不会上当的。
  可他在听她说“被吓到”之后,立刻敛了狐疑神色没再顾得上追问,语气里满是温柔的安抚与关切。
  徐静书举起手捂住自己发烫的双眼,唇角无声扬起蜜甜小弧。他怎么就这么好?
  “就、就郭大人不知怎么想的,”她调整呼吸,慢慢镇定下来,“以为我前两年没有拿过甲等膏火银,是因为书院山长和夫子们舞弊打压之故。就托了林典正单独将我带到一旁问话。”
  说到这个正经事,她确实很不明白。
  “方才席间那‘七响酒’,不过是助兴打趣的小把戏。况且我只对了两句,实在称不上什么惊才绝艳。怎么就让郭大人觉得我是沧海遗珠,还想到‘舞弊打压’那么严重的地步去了?”徐静书道出心中疑惑,求助地望向赵澈。
  虽这两年她读了不少经、史、法、典,对朝中各部的运作都有所了解,但她终究还只是个书院学子,所学所知都限于白纸黑字写下的那些明面规则。对于字面之外的许多东西,她懂的还是太少。
  “想不明白?”赵澈轻笑,耐心解释,“虽你席间只对了两句,但极其工整,对得也刁钻,反应还非常迅捷。郭大人学养深厚,又是个人老成精的,就那么两句,已足够他判断出你在书院学子中的大致水平。他既委托林典正代为关切询问,可见他老人家对你的评估结果,与我和玉山当初的想法一致,你就是个该拿甲等的。”
  赵澈慢条斯理将手中剩下的半颗樱桃吃完,才接着又道:“郭大人私下里虽是个老顽童性子,于公却是个惜才又耿介的人。以你这样的水平从未拿过甲等,他生出那样的揣测不奇怪。”
  “嗯?怎么会不奇怪?很奇怪呀,”徐静书有些难以理解,嘀咕着捏捏自己发烫的耳垂,“怎么会首先就去想书院山长、夫子刻意打压?他信不过山长和夫子们的品行?书上不是说为上官者,要‘用人不疑’吗?”
  “因为郭大人没忘前朝亡国的教训,时时都在警惕着,有些事绝不能重蹈覆辙。”
  前朝的亡国之祸并非一夕之间,而是经年积弊埋下了祸根,导致各地裂土为政、内战不休,最终才给了邻国可趁之机。
  而前朝最初积弊的根源,就是“世家举荐制”。
  从前朝中期起,凡官员入仕,须得先有声名显著的世家家主具名举荐,此人才会有资格进入吏部考功司的点选名单。这无异于世家门阀彻底把持了官员任用的首个关卡,在举荐上自会以自家宗族利益为先。
  许多有学识有抱负,却无宗族荫庇的寒门子弟求荐无路,最终只能选择放弃走仕途的打算。
  到了前朝末期,读书对寒门子弟彻底成了耗时耗力却不会有好结果的事。因为在那时,只要出生于寒门,无论之后再如何努力、如何出色,也不会有太多改变命运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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