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妹怂且甜——许乘月
时间:2019-02-23 12:03:40

  经年累月下来,世家愈贵,寒门就愈寒。
  可毕竟世家贵胄就那么小小一撮,当寒门子弟无力越过“举荐”这道鸿沟,朝廷自然就出现了极其严重的人才断层。
  “郭大人警惕的不是对你个人的打压,而是怕有人想要走前朝老路,以出身门第衡量学子,暗中行不公之举。他是个高瞻远瞩的大智长者,绝不会任由这种事开了口子,否则牵一发而动全身,将来后患无穷。”
  赵澈有理有据的耐心剖析,在无形中又替徐静书拓开了新的视野。
  “我明白了,”徐静书使劲点头,笑弯的双眼晶晶亮,粉颊红扑扑,“表哥最聪明,什么都懂!”
  赵澈愣了愣,颊畔蓦地浮起淡淡落霞色:“少给我油嘴滑舌!若你今年再拿不到一两门甲等,看你明年考官怎么办!到时若没考上,又错过国子学招考,那你可不许来找我哭,我说不管就不管的。哼。”
  这意思很清楚,就是不再反对她明年考官谋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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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成王府樱桃宴翌日,一大早,信王妃徐蝉、侧妃孟贞就叫上赵澈、赵荞一道,带了礼物乘车出门,据说是去探望哪位生病的贵人。
  徐静书独自上万卷楼找书看了半日后,羞涩犹豫好半晌后,还是到含光院小厨房做了三份“樱桃肉”,请平胜替赵澈收了一盘,又托含光院小竹僮将其余两盘分别送去承华殿与涵云殿。
  她离开含光院之前,平胜有些神秘地凑到她跟前,好奇地小声问:“表小姐,昨日在樱桃宴,大公子是遇着什么奇怪的事了么?”
  “啊?没有吧,”徐静书茫然挠头,“午间正席之后,我与他说了会儿话。之后他就同成王殿下还有几位大人一道煮茶去了,没什么奇怪的事啊。你为什么这么问?”
  平胜不解嘀咕:“昨日傍晚你们回来后,大公子火急火燎催我出去买樱桃。那时太阳都快落山了,我上哪儿买去!正好涵云殿有半筐,我便找侧妃讨了两大盘回来。结果大公子他……”
  平胜这犹犹豫豫大喘气,将徐静书的好奇与忐忑一并钩到了嗓子眼儿:“他做什么了?”
  “他一颗颗拿在手里捂热了,放到嘴上,却不吃,”平胜也忍不住挠头了,“然后摸着自己的嘴唇,脸色一会儿青一会儿红的,也不知是高兴还是生气。”
  “这,我也不懂了。表哥他,他就是这样高深莫测,叫人看不透的一个人嘛,”徐静书满面炸得通红,笑得僵硬无比,“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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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申时,徐蝉、孟贞、赵澈、赵荞一同回到府中时,徐静书已早早启程回书院去了。
  一行四人才进到垂花门前的抄手游廊里,就有侍者前来通禀:“殿下请王妃、侧妃、大公子及二姑娘同去承华殿。”
  这阵子赵诚锐时常不见人影,天黑才回府。徐蝉与孟贞倒是都问过,他说是托人从利州的朔平纪家马场新购了几匹绝世良驹回京,便在南郊与一群老友耍些小钱开赌马盘取乐。
  他本就是个富贵闲王,没什么正经公务要处理,这般吃喝玩乐倒也无大碍,于是徐蝉、孟贞便没再过问。
  难得他今日大白天肯在府中老实窝着,徐蝉淡漠一哂:“殿下今日这是想起家中还有妻儿了。”
  说着,扭头看向孟贞。
  孟贞勾了勾唇角没说话,倒也没见多大个欣喜之色。
  而赵澈、赵荞两兄妹则双双沉默,神情各有各的古怪。
  四人进了承华殿,却见殿中不独有赵诚锐在,四公子赵淙竟也在。
  赵淙今年已十岁,与三哥赵渭同在汾阳公主的驸马苏放门下受教两年多,加上两年前他母亲又因暗害赵澈的事发被悄然送出府做了处置,他的性子便比小时收敛许多。话少了,从前那股子嚣张气焰也没了。
  立在正中的赵淙规规矩矩向徐蝉、孟贞行了晚辈礼,又向大哥赵澈问了安,然后不无心虚地觑了二姐赵荞一眼。
  没等他开口问安,赵荞就冷笑着双臂环在身前,先声夺人:“老四,你这是做了什么对不起我的混账事?”
  赵淙赶忙低下头:“二姐,我……”
  主座上,赵诚锐猛地一拍桌,怒不可遏:“赵荞!你少揪着老四东拉西扯,倒是该好好反省反省,你自己做了些什么混账事!”
  徐蝉与孟贞不明所以,疑惑地蹙了眉。
  赵澈正要开口,赵诚锐又将话锋一转,冲着他又来了:“还有老大!你这兄长怎么当的?!你二妹在外任性妄为,丢光了府中颜面,整个信王府都快沦为镐京城的大笑柄了!你究竟是真不知情,还是根本与她沆瀣一气,纵着她胡来?!”
  这指责让赵澈一头雾水:“阿荞,你在外惹事了?”
  赵诚锐那通连珠炮轰完,赵荞立刻就明白,大约是自己在外做的那件事被发现了。
  她从小就格外敬重赵澈这兄长,一向维护得很。哪怕是面对自家父王,她也是不允许自家大哥受闲气的。
  况且她很清楚,父王这会儿要追究的事,与大哥根本没半点相干。
  她气不打一处来,迈步上去挡在赵澈跟前。
  “大哥什么都不知,父王无端端扯大哥当什么靶子!”赵荞像只怒极的小豹子,火气冲冲瞪着自家父王,“您好意思问他是怎么当兄长的,怎不先问问您自己是如何做父亲的?!如何为人夫婿的?!”
  她的语气实在太冲,孟贞有些不安地小声斥道:“阿荞!”
  赵诚锐勃然大怒,猛地起身,抬手指着她,气得涨红了脸:“你这个……”
  “我怎么了?我再怎么胡来,也只不过是在天桥说个书罢了,”赵荞豁出去似地抬了下巴,“《民律》里头说得清清楚楚,行当不分贵贱,说书可是《民律》允准的行当,我堂堂正正!”
  相比“她竟跑去天桥说书”的事,三年求学六门白卷的赵二姑娘居然知道《民律》,还知道其中有载“行当不分贵贱”,显然后者更让家人震惊得多。
  不但赵诚锐愣住,徐蝉、孟贞神色复杂地看向她,连赵淙都忍不住惊讶到两眼发直。
  赵荞并没有留意这些,只是冷笑轻蔑抬着下巴,以目光与赵诚锐倔强对峙,仿佛面对的不是自己的亲生父亲,而是一个猥琐小人。
  “若信王府当真沦为了镐京城的笑柄,那也绝不会是因为我跑出去说书的缘故。您才该好好反省反省自己做了什么混账事!说我丢了府中的脸之前,请先看看您自己,不要‘猪笑乌鸦黑’啊,信、王、殿、下!”
  赵荞话音一落,整个承华殿鸦雀无声。
  片刻后,她身后的赵澈忍不住闷闷发笑,抬掌在她头顶不轻不重拍了拍。
  “阿荞,有事好好说,”赵澈强行抿笑,不咸不淡地出声,“在父王面前怎么还撒起泼来了?”
  哪有骂自家父亲是“猪”的?这不是把自己和兄弟姐妹全都给骂进去了么。这傻妞,真是气昏头了。
 
 
第三十三章 
  赵荞打小不爱读书,进明正书院后就更成了脱缰野马, 三天两头逃学往外跑。倒也没见她有什么为非作歹的恶行, 就爱在市井间打个混,难免沾染几分泼皮气性, 犯起浑来亲爹的脸也不给。
  但她并非事事都浑,只要行事做派入得她眼, 该礼敬体谅的、该周全维护的、该贴心关照的,她心里门儿清。
  她对赵澈的敬重信赖简直要到盲目的地步,赵澈温和一句笑言劝阻, 比赵诚锐十句呵斥还有分量。
  “好, 我听大哥的, 好好说,”赵荞略略收了收张狂气焰, “‘信王府二姑娘跑去天桥说书’这事是没给府里增光添彩, 可若说丢了多大脸, 我就不服气了。我不偷不抢、没违律犯禁, 没伤风败俗, 最多算出息小了点儿。我本是想着等我闯出点名堂再告诉家里,不是不敢说。可父王您自己做了什么,您敢说吗?”
  她对她父王的某些作为积怨已久, 前些日子又无意间得知这混账爹的一桩混账秘密, 怕母妃殿下与自己母亲难受才一直忍着没说,早就憋得满肚子火。
  哪知她还没想在家中搅风搅雨,混账爹倒先来指着说她丢了府中的脸, 还拉扯她最敬爱的大哥出来迁怒,这要是还不浑,她就不是赵荞了。先前变着法儿骂他一句“猪”,都算是她看在父女之情的份上留了口德。
  “你个惯会忤逆的冤孽,反了天了?!自己不学好,有书不读,背着全家人跑去入个上不得台面的行当,还理直气壮地撒泼犯浑?!”赵诚锐气得头发都快竖起来了,隐约有点恼羞成怒的意思,“来人……”
  徐蝉平静望向赵诚锐,打断了他要唤人请家法的话:“阿荞自来是个小暴脾气,冲起来说话没分寸也不是一两回,却绝非胡搅蛮缠、不讲道理,殿下莫与自家小姑娘计较。”
  这番言辞,很明显是护着赵荞了。
  徐蝉在赵诚锐面前是难得强硬一回的,她都这么说了,赵诚锐只好铁青脸,重重拂袖,罢了请家法的打算。
  徐蝉的维护让赵荞眼眶发酸,眼尾泛起淡淡红雾。
  她抬眸直视赵诚锐,目光蔑视:“那桩事,我劝父王还是自己对母妃殿下与母亲说吧。我不学无术,不懂什么修辞避讳,若事情从我嘴里说出来,怕是更难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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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赵澈听了这半晌下来,自也猜到赵荞愤怒指责赵诚锐,为的是哪桩。
  他无奈轻叹,给赵诚锐递了个台阶:“父王,不若将阿荞这事交给我来从长计议,我这就带她回含光院。”
  接下来要说的事,怕是真真要叫赵诚锐颜面扫地,儿女们回避一下,也是给赵诚锐略略留些余地。
  赵诚锐自己也知道这道理,便压着火气长叹:“去吧。老四也回去。”
  赵淙如蒙大赦,行了一圈辞礼就要退出。却被赵澈又唤住。
  “老四,你也随我到含光院,”赵澈虽蒙着双眼,严肃板起脸的兄长气势还是很有震慑力的,“今日这个点儿,你该与你三哥一同在汾阳公主府受教,为何会在府中?你得给我个解释。”
  赵淙心知要完,忍不住瑟瑟抖了两下:“是,大哥。”
  语毕,垂着脑袋缩着肩膀,老实巴交伸出手给兄长当盲杖,敬畏之心溢于言表。
  望着赵澈带领弟弟妹妹离去的背影,赵诚锐怒容稍敛,心情复杂地叹了口气。
  徐蝉与孟贞两人面色都有些凝重,约莫也猜到点什么,双双入座。
  孟贞淡漠瞥了赵诚锐一眼,忽地笑了:“对府中几个公子、姑娘来说,大公子才真真是‘长兄如父’啊。”
  瞧,这就是赵荞口中的“修辞避讳”了。
  若换赵荞的语气来讲这句话,那就是——
  混账赵诚锐,你儿子都比你更像个一家之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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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赵诚锐如今共有儿女六个。
  他对所有孩子都差不太多,基本是个“管生不管教”的懒爹,仿佛觉得给了孩子们锦衣玉食的矜贵生活,赶上得闲又心情好时,带着他们玩一玩、逗个趣,这就算尽到为人父的职责了。
  他既如此,王妃徐蝉与侧妃孟贞在关于这六个孩子的管教上,就有许多不好说的为难之处。
  毕竟二人各只一个亲生孩儿,其余四个终归自有生母。她俩不好在此事上叫人非议厚此薄彼,明面上总得尽力做到不偏不倚,可这分寸不大好拿捏,最终就落得个松也不是严也不成,烫手得很。
  好在赵澈懂事早,当他明白了徐蝉与孟贞的难处后,便自觉担起长兄之责。这些年他与几个弟弟妹妹虽说不上多亲密,于日常琐事上也不多干涉,却会关切他们的学业功课,留心他们的为人品行,大事上提点着,以免他们当着行差踏错。
  其实他比二妹赵荞也只年长不到三岁,在自己都还算个孩子的稚嫩年纪就主动担了这担子,当然做不到滴水不漏。不过他有同理心,对待几个小的虽会有所约束与期许,但不至于威压强求,也会愿意听听他们自己的想法。
  正因如此,弟弟妹妹们对他都颇为敬服,从不在他跟前造次。
  对几个小的来说,有时大哥的话远比父王有分量。
  毕竟,大哥是个偃武修文,样样拔尖的儿郎,而且品行端正人人称赞,他有十足底气要求弟弟妹妹们和他一样好。
  而他们的父王,没有资格这么要求。
  人到中年都像是还没活明白,实在不够分量作为儿女心中的榜样楷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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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含光院书房内,手足三人隔桌而坐。
  赵淙心虚气弱地斜斜瞥着旁侧的二姐,生怕她立刻要跳起来将自己一顿暴打。
  “老四你先说你的事,”赵澈像是开了天眼,“阿荞还不至于在我面前动手打你。”
  赵荞单手托腮,哼了一声:“大哥说得对。”
  赵淙放下心来,垂头丧气:“我这几日装病没过汾阳公主府,又怕大哥知道要生气,不敢待在府中,就出外闲逛。大前天在天桥那边看到个很像二姐的人在说书,挤过去时她正好下台,没瞧真切。今早便又过去,想看看到底是不是二姐。哪知才走到半路就碰上父王……”
  装病逃学被逮个正着,赵淙当场傻眼。
  赵诚锐厉声喝问他要往哪儿去,他鬼使神差冒出一句“去天桥看二姐说书”,这就捅破篓子了。
  “二姐,对不住。我不是故意告密,就是没想到会被父王揪住,吓慌了,不知怎么就那么说了。”赵淙脑袋千斤重,眼眶泛红。
  这两年他性情变了许多,与兄弟姐妹相处再不像小时那样跋扈,确实没再故意惹谁不痛快过。
  赵荞明白他是为什么变成这样的,对他这番解释并不怀疑,反而同情一叹,友好地在他肩上捶了捶:“咳,既不是故意告密,那我怎么会同你记仇?你二姐讲道理的好吧?”
  赵淙眼泪吧嗒就掉了下来,随即又破涕为笑。
  “既你姐弟俩的恩怨了结,那来说说你为何装病逃学吧,”对面的赵澈屈指敲敲桌,冷漠脸,“你这是不愿读书了,还是近来累了想缓缓?”
  “我想读的!可我不如三哥。恩师讲的有些东西,我开始听不懂了。”赵淙抹着眼泪,哽咽道出自己心中深藏许久的隐秘恐慌,“大哥,我是不是傻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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