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
“你就只有‘嗯’和‘哦’?没什么要问的?”赵澈道。
“你、你既在成王殿下别业中替他看着人,怎么会……”徐静书猛地抬头,恼羞成怒地凶了他一眼,又飞快低下头去。
她话没问完,赵澈却明白她的意思,一时尴尬,又有点想笑。
抿唇憋下险些脱口的猖狂笑音后,他无辜轻道:“我不知母妃殿下安排的是今日到,午后闲得没事偷偷翻墙过来,躲着人到水趣园想偷会儿闲。”
成王在泉山的别业与信王府的别业就一墙之隔。虽说成王那头也有温泉馆,可堂兄的地盘哪有自家地盘自在。
哪知他前脚才进去,正琢磨着将衣衫脱下后该藏在哪里才不容易暴露行迹,就听到外头有人说着话进来。
情急之下他赶忙和衣下水,藏进了巨石罅隙中,打算等来人走了再悄悄离去。
“哦,对了,既说到这里,你是不是该考虑给我个名分了?”赵澈说得理直气壮,却因想起白日里某些画面而烫红了脸。
滚烫热气迅速蔓延至周身。
“你你你!还好意思提!”忍无可忍的徐静书恼羞成怒以致瞬间胆大包天,在他鞋面上踩了一脚,“给你个流氓名分要不要?!”
踩得并不重,就在他鞋面上留了个小小的脚尖印。兔子式惩戒。
“你好端端藏着不行吗?做什么突然……露面。”
想起在水趣园里发生的事,徐静书捂住快冒烟的脸,恨不能挖个坑,把面前这个流氓就地埋了!
偷看还敢要名分,这脸皮厚得,可真是个成大事的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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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这就是你需要向我解释的问题了,”他伸手摘去徐静书发间的几瓣落花,淡淡笑哼一声,长臂环过她的腰身,“看李同熙看到入迷,眼睛都忘了眨,嗯?”
心上的小姑娘看别的男子看到入迷!乍闻这种惊天噩耗,鬼才能气定神闲继续藏身!当场就像泡在一池热醋里,由内而外酸到发苦疼好吗!
徐静书挣了两下,没挣脱。
“那是小五儿瞎说的,我才没有看入迷。是想到旁的事情走神而已。”她并不抬头,只伸出手指在他肩上戳了戳。
赵澈握住她试图撒娇蒙混过关的手指,环在她腰肢身上的手臂略略收紧,将下颌轻抵她头顶发旋。
静默相拥片刻后,赵澈无奈一叹,苦涩低语:“有件事,虽我私心里很不想说,但总觉得还是该让你知道才好。原打算等手头这桩事忙完回去后再告诉你的。”
“什么事?”
“我让人查过了,当年最先冲进甘陵郡王府的,除了大理寺的人外,还有皇城司的人,”赵澈目视星夜穹顶,尽量保持中立平和的陈述语调,“因事发突然,皇城司指挥使周筱晗是就近抽掉的一队人,所以,那时才进皇城司三个月的武卒李同熙就也在其列。”
之前徐静书说官考头一日遇到个“讨厌的人”后,他便留了心叫人去查。
他将从多个渠道得来的消息做了印证,确认李同熙当年参与了那次行动。
也就是说,李同熙可以称得上是徐静书的救命恩人之一。
或许这多少能解释他对徐静书的古怪。虽不知他是缘何认出她来的,但他一定很清楚这个小姑娘是他当年救出的那些小孩儿中的一个。
“我犹豫了几日,虽是万般不情愿,”他拿下颌轻蹭她的发顶,“但还是觉得不该瞒着你。”
救命恩人。这词对赵澈来说真是格外的刺眼,字字酸得扎心。
在最初得知这个真相时,他的第一个感受就是捶心肝。他错过了救她于水火的那个瞬间。
那时的赵澈只知徐家有个远房小表妹要来投亲,却迟迟不见登门。可他不知,那时的徐静书与他同在镐京城已长达半年,一直在绝望的境地里承受着非人的折磨。
然后他想,将来要待她更好,好到让她彻底淡忘那段暗无天日的时光,好到让她相信这世间美好的一切会始终与她同在。
可没过多会儿,他就猛地想到另一个问题,盛春三月里却如坠冰窖。
太多话本子、戏折子里的嗔痴缠绵都由此而起。
由不得他不心惊胆寒。
所以他不想让她知道这件事,半个字都不想让他知道。
可他又太清楚徐静书的心性为人,明白这件事对她有多重要。
她一定会想知道的。
若她将来因这被隐瞒导致的后知后觉而懊悔自责……
说出来,或许“李同熙”这个名字从此就会成赵澈心头一根刺;若不说,或许在将来就会变成徐静书心头刺。
最终他选择了,自己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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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我就是因为突然想起一些事,才忘记眨眼睛的,”徐静书稍稍哽咽,唇角却糯软上扬,“他是当年第一个冲进暗室的人。”
是少年李同熙亲手打开炼狱之门的枷锁,让那十几朵在绝望中艰难强撑半年的小红莲们,看到了第一缕鲜活尘光。
那年的李同熙大约也就十五六岁,徐静书依稀记得他在护送自己前去就医的途中说过,“我怕是这镐京城内最希望亲眼看到你们好好活下去的人”。
因为他们那十几个药童,是他此生护下的第一群人。
那是他的第一份成就,那是他人而为人,对这世间做出的第一桩真正重大的贡献。
只可惜药童案因种种缘故未能大肆张扬,曾参与过那件案子的人全都未能得到应有封赏;事后出去长远的安全考量,药童们被隐秘地送去各自归处,当初许多救过他们的人,甚至没有机会当面听他们道一句感激。
“那时我失血过多,昏昏沉沉的,途中许多事记得很零碎。后来秦大人将我们安顿在大理寺名下的一处鸽房治伤,我就再也没有见过他,”徐静书眼眶红了,“我真是个混蛋,第一眼没有认出他来,还偷偷在心里给他脸上画乌龟。还在背后说他坏话。”
“傻兔子,”赵澈轻笑一声,长指托住她下颌软肉,“是他自己不说的,这事不能赖你。”
她总算抬起头,仰脸对上赵澈那映着漫天星辰的双眸。
“先说好啊,你对他心存感激,或想善意报答,我都不说什么。但若你因他而对我始乱终弃,我这辈子都跟你没完!记住没?”他会先将李同熙大卸八块抛尸荒野,再和这兔子没完,哼。
“噫。”徐静书以指尖轻轻点了点他的眼皮,笑得略显嫌弃。
赵澈做横眉冷对状:“噫什么噫?”
“有个人啊,他眼里的星星变酸了。”
“星星还分酸的甜的啊?”赵澈哼来哼去,满心不是滋味,没话找话同她抬杠。
徐静书偏了偏头,忽地笑弯了眉眼:“你不知道吗?”
“知道什……”
她踮起脚,在他唇上轻触一记,然后红着脸觑他。
她想,自己应当算是个聪明的姑娘。
她看得出来,表哥明明很怕说出这件事,可能会导致她看待李同熙的眼神与心情大不相同,也很担心她会因此而对别人产生了情愫。
可他还是说了。
当年的李同熙让她重新看到这世间的和光同尘,她很感念,这不假。
可她永远也不会忘记,是眼前这个人经年累月的无声呵护,让她平安长大,慢慢站直;是他领她看到前路,认清方向,也让她终于可以开始相信,这尘世终会温柔待她。
不一样的,她知道。
赵澈怔忪片刻,眸底渐渐沁出不自知的蜜意。
“看,又变甜了。”徐静书有些羞涩地轻咬唇角,却又像是有点得意,轻轻晃了晃脑袋。
赵澈抬手按住她的后脑勺,倏地俯身攫取她羞赧含笑的柔软樱唇。
事已至此,那不如就,再甜一点。
第五十七章
皎白银月与璀璨星夜齐齐俯视着桃花林中这对甜蜜缱绻的小儿女。
这是他俩第一回 真真彻底交付于对方的亲吻。
初时是同样的笨拙。
四片唇瓣柔软相贴,谁也不敢压太紧, 轻轻抵触片刻就稍离。却又不舍离得太远, 就隔着不过一指的距离赧然“对峙”。
衣角轻叠,呼吸相闻。脑子热烘烘软成春泥, 旁的什么也想不了,眼中只有对方。
然后便想蜂蝶无法抗衡花蕊蜜味, 不知不觉又黏到了一处。
所谓“一回生,二回熟”,徐静书虽还未得“真谛”, 赵澈倒像是忽地有所顿悟, 气势与力道同先时那一触全然不同, 掀起的炙烫火势自也不同。
陌生而羞耻的颤栗使徐静书有些无措。她想要后退,却发现腿抖得厉害, 根本抬不动步子。
或许也是心底深处其实并没有真想退开的缘故?当混沌的脑中浮现出这个“发人深省”的疑问, 徐静书羞到头皮发烫, 实在很不想承认自己竟是这么……“这么”的一个人。
她羞涩到极点的紧绷与要退不退的踌躇似乎给了赵澈莫大乐趣, 使他转而抿住她的下唇。
黏缠不断的吮吻轻啮让她愈发头昏脑涨, 只能将自己的重量交付与他的臂弯,傻乎乎微启了柔软嫩唇,任由他“为所欲为”。
脸蛋烫得吓人, 脑子糊得厉害, 整个人似饮薄酿微醺后的那般轻飘飘。
尾椎陡然蹿起一股酥麻感,沿着背脊势不可挡地蜿蜒而上,将所有思绪冲得七零八碎。
却并不难受。甚至有点隐秘的……欢悦。
察觉到她渐渐变得柔软, 他仿佛倍加狂肆,舌尖温柔却不容抵抗地探进她的口中。
这时的徐静书才发现觉,自己滚滚烫的身躯不知何时已彻底挨贴在他身前。两躯相贴之密之合前所未有,她头一回知道,这个平素看来温柔和煦如三春暖阳的人,胸膛竟是如此坚硬,如此炙烈。
她怀疑自己的脑子可能已被通体高热灼坏掉了,先前还有的那点羞赧自省已像蒸笼底下的隔水,氤氲悠悠消弭殆尽。
这样的亲密原是她所陌生的,她根本不知该做些什么。却又总觉似乎该做点什么。
混乱之下,有含义不明的泪珠自她眼角滚落。她知道那不是因为伤心或难过,却又说不上来是因为什么。
他似乎也发现了这滴奇怪的眼泪,带了三分得意七分怜惜,低低笑了两声。
这笑声莫名激出了徐静书诡异的斗志。
她鼓起滔天的勇气颤颤探了探舌尖,轻碰了他再度入侵的舌。
下一刻她就知这举动真是很要命——
两个人都“性命堪忧”,太吓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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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下桃花林那险些要命的一场痴缠亲吻让徐静书瑟瑟发抖。
她以为自己会睡不着。
可将羞臊红脸藏在枕间不多会儿后,她便沉沉入了梦。
这一次的梦里,再无过往那些让她酸涩苦痛又无法对人言说的画面。
是甜的。像月夜桃花林间那人眼里的星星一样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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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势高处总是见光早,翌日辰时刚过,四下已被春日晨曦照亮。
此行到泉山是为着松弛散心,大家都比平日在王府时懒怠些,就连一向早起的徐静书也不例外。
徐静书起身已是辰时初刻,只听得周围鸟语虫鸣,不闻人声。
想起昨夜种种,她双手捧住脸颊,微凉的指尖却压不住那滚烫。
并不是厌恶或退却,但就是不知今日该如何面对“他”。莫名尴尬。
思及赵澈说过今日会照规矩上山来,她赧然着慌,略有点“索性跑路吧”的别扭。
原本徐蝉也安排了侍女在她睡房外间值夜,只是她向来觉得自己不该娇贵如斯,半夜从桃花林回来后便让那侍女自去歇了。
想必那侍女也没料她会起这样早,此刻还未过来照应。徐静书倒也不介意,自行梳洗换衫后就轻手轻脚往后头厨房去,打算给大家做点吃食。
哪知才到厨房门口,就遇到她以为还没起的赵荞、赵渭与赵蕊。
“你们怎么……”
“嘘!”赵荞将食指竖在唇前。
你们做什么?徐静书改以口形无声询问。
赵荞踮脚过来,附在她耳旁解释道:“别惊醒了小六儿,带她出门实在太麻烦了。原以为你要多睡会儿,我们仨还想说取了干粮再去叫你起来一起走的。”
“去哪里?”徐静书凑过去附在她耳畔。
“先去涟沧寺转转,中午就在那里吃斋饭,过后到涟沧江边的司空台,预计要黄昏之前才能回来,”赵荞道,“母妃殿下和母亲昨日已带小六儿去过涟沧寺,今日再去也没多大个意思了。况且上司空台的路太陡,若有她俩一道,肯定是不许我们去的。”
年岁小的孩子终归更愿意跟在大孩子后头玩。可小六儿先天不足,身子骨弱,孟贞一向不放心让她离自己太远。若她醒来非要跟着兄姐们再上山,孟贞与徐蝉必定也会同去。到时乌泱泱一大堆侍从跟随不说,两位母亲少不得也要对他们几个有些约束。
“表姐,一起去嘛。”
见徐静书面有踌躇,赵蕊也跟着挨过来,小声恳求。
到黄昏才回来也好,这样可以推迟和赵澈见面。想到这个,徐静书便毫不犹豫地点头应了。
于是一行四个活像做贼似的,各自“劫掠”了点现成的饼做干粮拿在手上后,就悄无声息溜出了别业大门,强硬挥退尾随而出的侍从,昂首阔步踏进上山道。
走出不多远,赵蕊笑嘻嘻指着道旁那小片海棠林:“表姐,你昨日就是在这里摘的果子吗?”
“对,就是这里。这片林子是天生天养的,没有专门的小径,上去时有点费劲。”徐静书道。
赵蕊奸猾偷笑,扭头眨巴着眼睛望向后头的赵渭:“三哥,这里的海棠果可甜了,昨日表姐摘回给我吃过。”
赵渭翻着白眼冷声哼笑:“想叫我去给你摘果子就直说,这么迂回做什么?”